如今的《變形計》，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單純的“角色互換”真人秀了。
作者 | 周矗
編輯 | 鐵林
端午節第二天，一檔老節目的名字毫無徵兆地登上了熱搜：《變形計》
讓《變形計》登上熱搜的，是“易虎臣”這個名字。他是《變形計》第五季《少年何愁》的主人公，因可愛的長相和反轉的性格吸了不少粉，成了“變形成功”範例。在節目中，他曾提出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家人和可愛的妹妹過上好日子。
易虎臣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易虎臣微號
但他努力的方向似乎出現了偏差。據網友爆料，易虎臣於2017年曾屢次向粉絲借錢不還。懷疑是詐騙的粉絲直接向深圳向龍華警方報了案，並在微博上爆料。現在，易虎臣已經被列為全國法院失信被執行人。
圖片來源：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截圖
易虎臣“變形”失敗，但《變形計》仍在繼續“變形”。如果你打開芒果tv，一定會在首頁推薦上，發現《變形計》仍在播出，並隨之發出一句靈魂拷問：
“原來《變形計》都播到第十八季了？”
5月14日，“角色互換”真人秀《變形計》第十八季開播。打開第一期，那熟悉的片頭語，勵志的音色，一下子就能把觀眾拉回到那段看《變形計》流淚的日子：
“如果有一天，我的理想被風雨淋溼，你是否願意回頭扶我一把”
“如果有一天，我無力前行，你是否願意陪我一個溫暖的午後”
“如果我問你為什麼，你是否想到媽媽夢中的驚起”
“如果那是一個你不熟悉的家，你會不會把善良當做路牌”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變形計官方微博
這些現在看起來略顯“中二”的宣傳語背後，是一檔在十二年的讚譽與爭議中，堅挺下來的現象級真人秀。
2006年9月，《超級女聲》如火如荼地播出，湖南衛視突然另闢蹊徑，推出了一檔紀實類真人秀：《變形計》。
《變形計》是湖南衛視繼《超級女聲》後，重點研發的生活類角色互換節目。這檔節目把電視劇中的“互換人生”搬到了現實生活中：讓兩位家庭條件懸殊的孩子身份互換，去各自體驗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變形計》節目靈感來源於英國的一檔“換妻”真人秀《Wife Swap》。兩檔節目的構思是相同的：讓不同階層的人身份互換，體驗新的生活。
在“換妻”絕對行不通的情況下，《變形計》把節目模式改良成了“換孩子”。
在第一季的第一集《網變》中，節目“換”的就是生活在兩個階層的孩子：一個是長沙網癮少年魏程。他的一天，除了在網吧，就是在前往網吧的路上。因為沉迷網絡，初中的他甚至還輟了學。
另一個孩子，青海山區的14歲少年高佔喜。父親失明，哥哥在外打工，弟弟還小，他和媽媽撐起了整個家。因為貧窮，他很少能見到外面的世界，連趙本山和劉德華都分不清。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變形計官方微博
在節目組的“安排”下，魏程來到了青海農村，給高爸爸當起了山裡兒子，幹起了農活。而高佔喜則來到了魏程家，體驗了七天城裡孩子的新鮮生活。
短短七天後，兩個孩子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魏程通過自己的努力打工賺錢，臨走前向農村“父母”感恩下跪；高佔喜在遊歷城市生活後，也沒有過度貪戀，提出要通過考大學走出大山。
短短七天，“互換生活”便有了如此大的成效。兩個孩子人生逐步歸正，觀眾也對親子關係有了更深的思考。這在那個“選秀”當道的年代，算得上是國內綜藝節目中的一股清流。
節目播出後，收視率居高不下，口碑也持續走高。它不但獲得了湖南廣電頒發的2006年一號宣傳嘉獎令，還被中宣部與公安部點名表揚，獲得《新週刊》年度節目創意獎、2007年“年度公益節目”獎。這些獎項放在現在的真人秀節目中，幾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變形計》為紀實類真人秀開了個好頭。但在接下來的十年中，國外真人秀模式開始被大量引入，國內真人秀賽道愈發擁擠。面對選秀、相親、歌舞類真人秀的擠佔，《變形計》作為一檔素人真人秀，也走到了為收視而搏的關鍵一步。
於是，《變形計》開始把“互換生活”，講成一段段“起承轉合”的“故事”。
城市主人公按照慣例，一開始都是要做出罵人、打架、忤逆父母等惡劣舉動，以凸顯後期“變形”的效果。十多年下來，大部分城市主人公越打越凶，越罵越狠。在播出的幾期沒有“打架鏡頭”的節目中，觀眾竟然會覺得不適應。
不交行李，和編導吵架，對著攝影機說“別拍了！”，這些手段就像後期素材庫中的素材，幾乎每期都拿過來用一下。B站上甚至有《變形計》城市主人公“武力值”的盤點。
下一步，就是城市主人公要和當地原生家庭展開衝突。前有“舞魅娘”楊馥宇因穿衣風格“坐地叫板”，後有王境澤“不為一碗炒飯折腰”。用語文閱讀理解的答題模板來講，就是“要為後面的情節轉折做鋪墊”。
不過比起很多影視作品強行把壞人變好的“硬轉折”，《變形計》在人物塑造上還是下了很多功夫。“賠償損壞物品” “農村父母的悉心照顧” “農村孩子的善良相助”是節目中常見的三大利器，它們的功能是去觸發城市主人公內心的善良與責任心。
一旦善良與責任心被喚醒，人物的轉變則水到渠成。因為責任心，城市主人公可以放下身段，打工賠償損壞的物品。為了回報善良，城市主人公開始學會和當地人和平相處，並聯想到自己對父母的不孝，悔恨萬分。
此時，煽情的解說詞和音樂一起，觀眾就會明白，節目組準備讓你哭了。
“變形”之旅結束後，城市主人公的一般反應是“痛哭”“不捨”，最後與曾經揮拳相向的父母，來一場感人至深的世紀大和解。可以說，在節目中，幾乎沒有“變形”失敗的孩子。
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們真的“變形”成功了嗎？
在GQ的報道中，第七季《母愛的呼喚》的城市主人公施寧傑曾說，他在八仙鎮（交換生活地點）最大的感悟，就是自己投胎投的還不錯。
互換的十五天，是他感到極其無聊的十五天。八仙鎮在他的眼中，凋敝、破敗、毫無生命力。他在節目中“爆發-悔過-和解”的戲劇曲線，更多地是在節目組的“操縱”下完成的。
“講句真心話，我覺得去《變形計》的少年都不會改。”他在接受GQ採訪時說。
《變形計》於他們而言，更像一個走進“娛樂圈”的出道作品。
最有名的當屬鬼畜區“小王子”——“真香”王境澤。參加《變形計》之前的他，打架、逃課、被開除學籍，是一名“標準”的《變形計》城市主人公。
來到農村後，他按照觀眾的預想，開始嫌棄起農村的生活條件，還說出了那句名言“我王境澤就是餓死，從這裡跳下去，不會吃你們一點東西！”
幾個小時後，他就在農村老鄉家裡興致勃勃地吃著炒飯，眼裡遠沒了當初立FLAG的那份殺氣。脫口而出的一句“真香”，由於過於貼近真實生活狀態，被網友奉為經典網絡流行梗，代指“某人預計的事情和最後的結果截然不同的一種心理狀態”。
王境澤“自己打臉”的節目素材，極大地激發了網友的創作熱情。表情包、鬼畜視頻瘋狂地在網絡上發酵，王境澤本人也正式“出圈”，成了網紅。
現在的他在微博上有208萬粉絲。依舊玩著“真香”的老梗，他開始接商演，做直播，上綜藝，正式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網紅。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王境澤 截圖
城市主人公的李宏毅做了演員，拍了電影和電視劇；楊桐在《以團之名》中以偶像身份出道；因整容飽受爭議的韓安冉，也忙著在直播中“帶貨”。通過《變形計》廣為人知，走上演藝道路的名單，可以列出長長一串。
在4月播出的《變形計》第十七季中，樂華娛樂CEO杜華也帶著兒子趙楚萇上了《變形計》，原因是趙楚萇太過於任性。
其實趙楚萇在2017年，就曾以“趙小果”的身份加入樂華旗下的YHBoys組合。這讓觀眾在看《變形計》時又多了一層疑惑，這究竟是孩子的“變形”，還是個出道吸粉秀？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YHBOYS組合
《變形計》節目組成員李哲在接受GQ採訪時透露，選擇顏值較高的少年已成為《變形計》的一個趨勢：“很多參加《變形計》的少年抱著想紅的目的，並在參加節目以後利用高漲的影響力牟利，節目也越來越不願意從報名者裡選擇參與者。”
走到如今的《變形計》，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單純的“角色互換”真人秀了。
現在的它，更像是一檔“網紅101”。主人公使出十八般武藝“作”“吸粉”，觀眾們根據主人公表演出的個性自由“PICK”，為他接機拍照修圖。節目結束之日，就是出道在即之日。
觀眾的“不願相信”，對於一檔真人秀來說，或許不是致命的，但卻是可怕的。
真人秀節目的魅力在於“真實反差、真實衝突”帶給觀眾的共鳴與感染。在《極限挑戰》這樣的明星真人秀中，明星的光環與現實生活的“反差”會帶來衝突，而其拋開明星濾鏡，不顧一切地完成任務則能帶來共鳴。
放到《變形計》裡，其素人模式最吸引人的部分，是一個個真實孩子互換人生後的“反差-適應-歸位”。
很多人都做過自己一夜之間“暴富”的夢，在夢裡，可以肆意地去規劃自己的財富，享盡過去得不到的榮華。一部分手握權力與財富的人，同樣做過一夜之間傾家蕩產的噩夢。
《變形計》提供的是一個真實的對比參照物。在節目的規則下，城市主人公一夜落魄，農村主人公則不費吹灰之力“躍進龍門”。他們在真實的生活中，踐行著無數人想象中的夢。
然而，真實生活的魅力在於，它是多元的。
如同蝴蝶效應一般，城市主人公雖然失去了優渥的生活條件，但卻收穫了他以往從未得到過的真誠與關愛，這是金錢難以買到的。農村主人公在城市中盡情遊歷，但他原生的責任感卻能幫助他保持清醒，不過度沉溺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
代入到每個人的生活中，便是如何適應突如其來的生活變故，並最終尋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句在節目中被反覆提及的“遠山深處的力量”，並不是甘於貧窮，也不是埋頭苦幹，而是在喧囂之外堅守自我的力量。
但是，這種“反差-適應-歸位”一旦從人類情感的自然過渡，變了成刻意設計，那股“遠山深處的力量”便成了刻意說教。
劇情片有豐富的劇情邏輯，紀錄片有純粹的生活邏輯。“演出來”的真人秀，無法達到其一，只能一陣熱鬧中被觀眾逐漸遺忘。
其實在2018年1月，《變形計》和漫威電影一樣，推出過一個“平行世界”版本。在這個版本中，換的不是兩個孩子，而是兩個家庭。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變形計官方微博
一邊是上海錢家。錢爸是知名跨國公司CFO，錢媽是跨國公司HRD。但這次，節目組沒有把家庭問題單純歸結給孩子。
另一邊是雲南張家，住在山裡，但卻沒有窮得揭不開鍋，反而是村裡的大戶。
兩家互換生活後，每天經手幾十億的錢爸開始體驗為幾鬥米吵架的日子，張家媽媽開始意識到給孩子學英語的重要性。兩個平行世界，正在創造著聯結。
“平行世界”版本把孩子拉出說教，順便把家長也變了進去。觀眾這才發現，原來“變形”不只是靠靈光一現的“浪子回頭”，而是和每個家庭成員的觀念、眼界、生活環境息息相關。
在真實生活面前，真人秀的“套路”一文不值，因為生活的“套路”遠比劇本強大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