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解參合陂之戰:北魏深得游擊戰精髓,後燕矛盾重重難發力

在中國歷史中,參合陂之戰算不上多大規模的戰役。即使是對於當事人雙方的後燕和北魏而言,參合陂之戰也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戰役。

在我看來:參合陂之戰或許可以看做是後燕衰弱的轉折點,卻不是傳統史書所說的“決定後燕命運”的大決戰。

這場戰役的大致過程就是:後燕太子慕容寶率軍將近十萬進攻北魏,北魏王拓跋珪則率軍兩萬進行抵抗,最終拓跋珪戰勝了慕容寶。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場“以弱勝強”、“以寡敵眾”的戰役。可如果我們深度剖析雙方的出兵背景,就會發現事實絕沒有這麼簡單。

詳解參合陂之戰:北魏深得游擊戰精髓,後燕矛盾重重難發力


對於後燕太子慕容寶而言,參合陂之戰就像是做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

在當時的後燕國內,皇帝慕容垂已是風燭殘年,卻時刻不忘打壓太子慕容寶;皇后段氏曾密謀廢除太子,雙方隔閡甚深;太孫慕容會也擁有了和太子慕容寶相同的待遇,似乎隨時可能越過父親而提前接班;趙王慕容麟擁有滔天權勢,足以與太子慕容寶分庭抗禮;慕容德身為後燕皇叔,資歷老水平高,更不是慕容寶可以駕馭的。

在這種背景下,太子慕容寶率軍出征了。當後燕大軍開拔之後,所有人的內心中,恐怕都會考慮一件事:如果皇帝慕容垂突然病逝,後燕的局勢會變成什麼樣子?

關於這一點,拓跋珪早就預料到了。幾年前,拓跋珪的堂弟拓跋儀曾出使後燕,回來以後對拓跋珪說:“後燕現在之所以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團結,全靠慕容垂撐著。等慕容垂一死,他們內部肯定會亂成一鍋粥。”

儀還,言於珪曰;“燕主衰老,太子闇弱,范陽王自負材氣;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沒,內難必作,於明乃可圖也,今則未可。”——《資治通鑑》·晉紀二十九

出於這一考慮,拓跋珪並未選擇與後燕硬碰硬。他玩起了“堅壁清野”的戰術,大量轉移人口和牲畜,任由後燕大軍長驅直入。

當然了,拓跋珪的“堅壁清野”執行得不算太徹底,因為後燕大軍在長驅直入的過程中,還是撈到了一些好處(三萬多戶人口和上百萬斛雜糧),但總地來說,北魏損失不算大。

燕軍至五原,降魏別部三萬餘家,收穄田百餘萬斛,置黑城,進軍臨河,造船為濟具。——《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可由於後燕大軍長驅直入,就逐漸遠離了後燕本土,再想與本土聯繫,就必須不斷地往本土派出信使。可拓跋珪率領一支特種部隊潛伏在了後燕大軍的後面,專門盯著信使抓,沒過多久,後燕的信使就被拓跋珪抓了個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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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燕太子慕容寶之所以要如此頻繁地與國內聯繫,除了必要的聯繫之外,主要還是探問皇帝慕容垂。因為在慕容寶出兵之時,慕容垂就生病了。後燕國內的局勢如此複雜,慕容寶必須第一時間掌握國內的最新資訊。

可當後燕大軍來到黃河邊的時候,突然聽到信使們集體大喊“慕容垂已死,你們為什麼還不回去?”正是這一聲聲高呼,使得整個後燕大軍內部,開始彌散著一股恐懼和驚疑的氛圍。

寶之發中山也,燕主垂已有疾,既至五原,珪使人邀中山之路,伺其使者,盡執之,寶等數月不聞垂起居,珪使所執使者臨河告之曰:“若父已死,何不早歸!”寶等憂恐,士卒駭動。——《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他們為什麼會恐懼呢?因為慕容垂如果真的死了,那麼帝國內訌的序幕就會拉開。而他們正隨著太子慕容寶遠征在外,突然發生了這種事,他們怎麼可能不恐懼呢?

他們為什麼會驚疑呢?因為信使們是在北魏大軍的挾持下喊出這種話的,這話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誰也不知道。可這支後燕大軍內部派系複雜,至少趙王慕容麟就一直與太子慕容寶不對付。在軍營隨時可能發生政變的前提下,他們怎麼可能不驚疑呢?

而趙王慕容麟並沒有令拓跋珪失望,他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豬隊友”。在這種充滿恐懼和驚疑的氛圍中,慕容麟開始密謀奪權。雖然他的奪權舉動失敗了,可這更加重了後燕大軍中恐懼和驚疑的氛圍。

於是,後燕大軍的將士們開始悲觀,開始對前途絕望。他們已經不再妄想打敗敵軍,只想趕快平安回家。在這種背景下,後燕大軍開始主動撤退。

燕、魏相持積旬,趙王麟將慕輿嵩等以垂為實死,謀作亂,奉麟為主。事洩,嵩等皆死,寶、麟等內自疑,冬,十月,辛未,燒船夜遁。——《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資治通鑑》的作者司馬光文筆優美,他是這樣描寫參合陂之戰的:丙戌,日出,魏軍登山,下臨燕營。燕軍將東引,顧見之,士卒大驚擾亂。

短短几句話,立刻能夠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直接勾勒出了後燕大軍的悲觀與絕望。就在此時,北魏大軍已經完成了集結:陳留公拓跋虔率領五萬騎兵駐紮在黃河東岸,東平公拓跋儀率領十萬騎兵駐紮在黃河北岸,略陽公拓跋遵率領七萬騎兵堵在後燕軍隊的南邊,後秦皇帝姚興也派楊佛嵩率軍趕來支援北魏。

珪使陳留公虔將五萬騎屯河東,東平公儀將十萬騎屯河北,略陽公遵將七萬騎塞燕軍之南。遵,壽烏之子也。秦興遣楊佛嵩將兵救魏。——《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兵力佔據絕對優勢,同時佔據了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後燕大軍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佈置,就在一片驚惶失措中,被北魏大軍衝得潰不成軍,跑都沒處跑。

後燕大軍的確聲勢浩大,但他們真把心思放在戰爭上了嗎?答案恐怕不容樂觀。軍隊出征了幾個月,卻連一場像樣的局部戰役都沒打過,然後就稀裡糊塗地全軍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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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優秀的驚悚故事,通常是會採用這樣的方式來描寫:導演或作者一直營造恐懼氣氛,但這一切似乎都只是主人公自己嚇自己,因為並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可就在主人公的內心快要崩潰的時候,就在觀眾認為主人公快要遠離危險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突然發生,而且比所有人預料得都要可怕。這種強烈的反差,不說當事人會有什麼感官,就是觀眾也會感覺心驚肉跳。

回過頭來看參合陂之戰,不用過多加工就是一個優秀的驚悚故事。

後燕軍隊在撤退的途中,一直彌散著恐懼和驚疑的氛圍,軍隊中的和尚(支曇猛)和術士(靳安)則一直在裝神弄鬼:這個說今日大凶,那個說追兵將至。這種話本就容易讓將士們的內心產生不安情緒,可直到後燕大軍即將回國的時候,也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阻撓。

燕術士靳安言於太子寶曰:“天時不利,燕必大敗,速去可免。”沙門支曇猛言於寶曰:“風氣暴迅,魏兵將至之候,宜遣兵御之。”——《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經過一路的擔驚受怕之後,後燕將士們終於看到了回家的路,他們喜極而泣,似乎在為自己感到慶幸。

可就在他們認為自己已經逃出生天的時候,北魏大軍卻突然從天而降(其實是從制高點衝下來的),給了後燕大軍致命一擊。

是役,在拓跋珪的攻勢之下,後燕將士們奔跑落水,人撞馬踩,軋死淹死者數以萬計。略陽公拓跋遵的部隊橫阻在逃亡燕軍的前邊,燕軍四五萬人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逃出去的也不過幾千人。太子慕容寶等人策馬逃出,得以倖免。魏軍殺死後燕陳留悼王慕容紹,活捉魯陽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和濟陰公慕容尹國等文武官員幾千人,繳獲的兵刃、衣甲、糧草和輜重等更是不計其數。

珪縱兵擊之,燕兵走赴水,人馬相騰,躡壓溺死者以萬數。略陽公遵以兵邀其前,燕兵四五萬人,一時放仗斂手就禽,其遺迸去者不過數千人,太子寶等皆單騎僅免。殺燕右僕陳留悼王紹,生禽魯陽王倭奴、桂林王道成、濟陰公尹國等文武將吏數千人,兵甲糧貨以鉅萬計。道成,垂之弟子也。——《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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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子慕容寶等人逃回國內之後,慕容垂卻並沒有責怪他。因為慕容垂心知肚明:這場戰爭從策劃到執行,實在是過於草率了。但為了恢復後燕的聲威,慕容垂開始集結軍隊,打算親征北魏。

但在我看來:慕容垂的這個舉動依然很草率。後燕國內派系林立,皇帝已是風燭殘年。這是還不想著怎麼鞏固內部,卻總想著跟一個遊牧民族較勁,這本身就是不理智的。

說一千道一萬,北魏就是一個以遊牧經濟為主體的國家。面對後燕的進攻,他可以輕鬆地玩起游擊戰,實在不行還可以繼續“堅壁清野”。

總而言之一句話:“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面對這種對手,後燕肯定是討不了好的。就算慕容垂能在某一階段取得一定程度的勝利,卻也無法擴大戰果。

參合陂之戰,北魏大獲全勝。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方式,接下來肯定就是拓跋珪入主中原,開始和後燕一較長短了吧?

然後事實卻並非如此,參合陂之戰結束後,拓跋珪坑殺了所有俘虜,並沒有收為己用。因為拓跋珪很清楚地認識到了一點:後燕依然很強大,現在還不是和他們硬碰硬的時候。既然不需要硬碰硬,這些俘虜就沒什麼用。之所以選擇坑殺俘虜,主要也是為了消耗後燕的國力。

中部大人王建曰:“燕眾強盛,今傾國而來,我幸而大捷,不如悉殺之,則其國空虛,取之為易。且獲寇而縱之,無乃不可乎?”乃盡坑之。——《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從我們後世的眼光來看,遊牧民族征服中原王朝的事也發生過,而且他們的征服方式都是大同小異的:先是充分發揮自己的軍事優勢(把游擊戰發揮到極致),然後不斷消耗中原王朝的有生力量。他們打了勝仗之後,並不急於佔據主要城池,而是一再地破壞和掠奪,並以此為籌碼,繼續敲詐中原王朝。直到把中原王折騰得疲憊不堪了,他們才會尋機全面入侵。

如果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參合陂之戰,大家自然就能有所定論:參合陂之戰或許可以看做是後燕衰弱的轉折點,卻不是傳統史書所說的“決定後燕命運”的大決戰。

在進攻北魏的過程中,慕容垂取得了一些勝利,此時的北魏也犯了一些錯誤,所以慕容垂的攻勢看上去頗具成效。但當慕容垂率軍行進到參合陂時,整個軍隊卻是一片哭聲。

這哭聲中包含著什麼呢?也許有悲痛和仇恨,但更多的恐怕還是悲觀和恐懼。

如果哭聲中全是悲痛和仇恨,說明軍隊的士氣一定非常高昂,慕容垂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根據史書的說法,慕容垂在聽到這種哭聲的時候,卻是既羞愧又難過,最終一病不起。

垂之過參合陂也,見積骸如山,為之設祭,軍士皆慟哭,聲震山谷。垂慚憤嘔血,由是發疾。——《資治通鑑》·晉紀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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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說:如果慕容垂不死,北魏肯定就被後燕滅掉了。我認為這個說法是不對的,因為這種說法片面地強調了個人作用,忽略了矛盾的客觀存在。

我想請大家設想一下:如果苻堅在淝水之戰前病逝,那麼自然就不會有淝水之戰的發生,前秦自然也不會因淝水慘敗而崩潰。

可問題就在於:如果沒有淝水慘敗,難道前秦內部就沒有問題了嗎?

前秦之所以會崩潰,其原因就在於其內部矛盾太大,淝水慘敗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而從苻堅過往的輝煌戰績來看,我們很難說他一定會在淝水慘敗。但由於苻堅多活了三四年,所以歷史就變成了我們看到的這樣。

如果慕容垂不死,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嗎?當然不是。

後燕的內部矛盾是確實存在的,正如前秦的內部矛盾確實存在一樣。當慕容垂活著的時候,這股內部矛盾之所以沒有爆發,完全是因為沒有導火索。

導火索是什麼?可能是慕容垂病逝,也可能是一場敗仗,還可能我們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

所以這個假設就應該換個問法:如果慕容垂不死,後燕就一定不會發生任何預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嗎?

在我看來:一個年過七旬的老皇帝,一個派系林立的國家,發生任何預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其實都是很合理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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