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書法,清朝書家樑用“宋尚意”三個字了斷。宋人“尚意”的由來,以及書寫狀態,樑也有簡約的說明:“宋人思脫唐習,造意用筆,縱橫有餘。”這段話也是樑認定宋人書法“尚意”的根據。

書家談論宋朝書法,素以“蘇黃米蔡”四家為中心,現在又和“尚意”聯繫起來。這4家,都生活在北宋,其中“蔡”是誰有爭議。其他三家是蘇軾(1036-1101)、黃庭堅(1145-1105)、米芾(1051-1108),他們都有書跡和論書言論保存下來,數量可觀,多多少少可以映證樑指認“宋尚意”是書家的主動行為。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蘇、黃、米三人都有交往。米芾32歲以前學唐人,蘇軾指點他轉學晉人之後,心裡裝滿晉人,貶斥唐人“醜怪惡札之祖”、“俗書”、“變亂古法”,確實“思脫唐習”。米芾用筆向以“沉著痛快”著稱,自稱“刷字”,“造意用筆”或有之。黃庭堅比米芾大6歲,一生熱衷草書,追求的目標是“韻”;行書“縱橫有餘”,並不斤斤於法度。黃庭堅說:“隨人作計終後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他做到了。蘇軾比黃庭堅大9歲,自稱“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句中的“意造”是用典,語出《南史·曹景宗傳》。曹景宗是梁武帝時期名將,愛讀史書,每讀《樂毅傳》,輒放卷嘆息:“丈夫當如是!”但他“為人自恃尚勝,每作書字,有不解,不以問人,皆以意造”。蘇軾並不覺得寫字“意造”有什麼不好,他輕視“日臨《蘭亭》一本”的做法,那是“隨人腳後跟轉”。他主張“大要多取古書細看,令入神,乃到妙處”,“苟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蘇軾憑藉才情作書,“信手”寫來,直與古人的“意氣”相接,很難看出像古人哪一家。但是許多士大夫譏笑他“用筆不合古法”。如果用“法度”的尺子衡量,蘇字確實有病筆,他滿不在乎:“貌妍容有顰,璧美何妨橢”,“守駿莫如跛”。曲高和寡,蘇軾生前的書法知己唯有黃庭堅一人。南宋以來,人們漸漸認識到蘇軾書法獨到的意趣。今人直把蘇軾當作宋朝“尚意”書風的領袖。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蘇軾《 寒食帖 》

“蘇黃米蔡”的“蔡”這一家,有蔡襄(1012-1067)、蔡京(1047-1126)兩說。明朝初年供事文淵閣的書畫家王紱《論書》已經有宋四家的說法:“與蘇黃並駕齊驅者,則米南宮(米芾),今人奉以追配端明(蔡襄),號為宋四大家。”蔡襄的書法,宋仁宗特別喜愛,人稱“當時第一”。蔡京小蔡襄35歲,蔡襄去世那年他剛剛20歲。蔡京“欲附名閥”,借同姓、同鄉(福建仙遊)的關係,自稱蔡襄的族弟。蔡京的字,體勢開張,遒勁姿媚,接近米芾。蔡京書法與“尚意”合轍,但為人大奸大惡,宋四家的“蔡”,人心傾向蔡襄。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宋四家,按“蘇黃米”加蔡襄的組合,蔡襄年長。以他貴為“輔相”、書法隨著社會地位上升的1043年算起,這4家的影響力不過反映了北宋後半截80年間的書風。這個長度要打折扣,因為蔡襄寫字謹守法度,與“尚意”無關。如果“蔡”是蔡京,宋四家的書法都可歸入“尚意”一宗,而他們生活在北宋最後50年間,時段不足北宋166年的1/3。

北宋後期是“尚意”書風盛行的時代,正當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蘇黃”和“米蔡(京)”的境遇一消一長,大不一樣。神宗、哲宗兩朝,“蘇黃”名揚天下,為人所重;米芾繼起,嶄露頭角。此後徽宗在位25年(傳位欽宗只一年北宋滅亡),蔡京當國,清算“蘇黃”抵制“新法”的舊賬,打入“元祐黨籍”。蘇軾遠放海外瓊州(海南島),黃庭堅貶斥邊荒宜州(廣西宜山),文集遭到禁燬。對蘇軾更嚴厲,“尺牘在人間者”皆令焚燬,所書碑刻一概碎毀。這時蔡京大展身手,手書《元祐黨籍碑》,命令各州縣刻立,書跡流佈全國。他的“斷紙余墨,人爭寶焉”。徽宗精通書畫,喜歡收納古今名家之跡,內府所藏北宋書家(21人)書跡,蔡京最多,77件,數量僅次於二王父子(王羲之243件,王獻之89件)。米芾和蔡京一樣,書名熾盛於徽宗朝。他專心藝術,做官只為拿飯錢,一直自處黨爭之外,與蔡京相安無事,故能走近徽宗,一度召到宮廷任書學博士,常在二十來歲的徽宗面前表演書法。得到天子的寵信,聲價更高。米芾聲稱“晚歲自成一家”,就在此時。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蔡京《 節夫帖 》

無論哪種組合的宋四家,只有“蘇黃米”三家堪當比肩唐人的大任。沒有“蘇黃米”,“宋尚意”之說便毫無正面價值。如果說“蘇黃米”造就的輝煌時代是北宋書法的高潮,要看這高潮的湧起,還須回觀北宋書風的全部情節。

北宋初年,書風凋敝。宋太祖是職業軍人,宋人稱為“藝祖”,此“藝”非文藝,而是武藝。在位17年,外平南方後蜀諸國,內釋藩鎮兵權,殫精竭慮,也只完成了局部統一,文治排不上日程,書法更無從顧及。太祖臨終前聽從母親杜太后的吩咐,傳位其弟宋太宗,還在擔心出現強勢人物像他那樣欺幼主、搞政變。

太宗在位21年,繼位之初就順利完成了統一天下的收關之舉,轉而重整文教。著名的大型叢書典籍《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還有徐鉉修訂本《說文解字》,都在太宗授意下完成。又令王著將前代法書摹刻為《淳化閣法帖》(10卷),成就了書法史上的一件盛事。太宗留意翰墨,喜歡為大臣題字,手跡多是草書、飛白書。後來周越奉承他“草、行、飛白,神縱冠世,天格自高”;米芾恭維他“天縱好古之性,真造八法,草入三昧,行書無對,飛白入神”。太宗器重的書家是身邊的侍書王著,太宗臨書作業都派人拿給王著過目。當時官樣字學王著,號為“小王書”。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宋代周越《 王著〈千字文〉跋 》

文字學家徐鉉是以篆書見長,現在所見秦朝《嶧山刻石》(陝西本)是按他的摹本上石。宋初最優秀的書家是李建中,有行書《同年》、《貴宅》、《土母》三帖傳世,多得古法。蘇軾評價是:“李建中書,雖可愛,終可鄙;雖可鄙,終不可棄。”黃庭堅稱他“字中有筆”。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宋代李建中《 同年帖 》

太宗大力復興文化,書法上卻沒有也不可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此後真宗朝25年間,“士大夫務以遠自高,忽書為不足學,往往僅能執筆,而間有以書自名者,世亦不甚知為貴也”。但士子知道用書法做討好權貴的手段,出現了“趨時貴書”的風氣。米芾《書史》記載:“至李宗諤(965-1013)主文既久,士子始皆學其書,肥扁樸拙,是時不謄錄,以投其好,取用科第。自此惟趨時貴書矣。”李宗諤的父親李昉是太宗朝宰相,主持編纂《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李宗諤學識淵博、風流儒雅,深得真宗信任,歷任要職,還主持過審官院。士子求上進,學他的字,還有李宗諤一面的誘因,《宋史》說他“勤接士類,無賢不肖,恂恂盡禮。拔獎後進,唯恐不及,以是士人皆歸仰之”。李宗諤善楷書,只有《送士龍詩帖》傳世,藏臺北“故宮”。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宋代李宗諤《 送士龍詩帖 》

北宋書法復興於仁宗朝。北宋九帝中,仁宗在位時間最長,達41年之久。他沒有什麼嗜好,業餘時間“惟親翰墨”,也擅長飛白書,是宋朝5位擅長書法的帝王之一。當時名流輩出,書家群體明顯擴大,林逋、杜衍、蘇舜元、蘇舜欽、文彥博、韓琦、蔡襄、周越、劉敞等等。其中蘇舜欽、周越的字,早年的黃庭堅和米芾都曾學過,後來見識高了,不置眼角。唯有蘇軾,不沾時人書,一意孤行。

仁宗朝,“趨時貴書”的風氣盛行尤烈。宋綬(991-1040)做宰相,傾朝學之,號曰“朝體”。韓琦(1008-1075)號為賢相,立英宗、神宗為皇嗣,皆得韓琦之力;他好顏書,士俗皆學顏書。蔡襄書法因受仁宗喜愛,士庶又皆學蔡襄。這股風氣延續到神宗朝,王安石(1021-1086)做宰相,士俗皆學其體。

北宋書風:從凋敝到“尚意”


▲ 宋代韓琦《 信宿帖 》

韓琦、蔡襄都是一手顏字。當時文壇領袖歐陽修也做過宰相,極力提倡士人學習書法,也是一筆顏字。此時士俗“趨時貴書”,實際上是學顏字。由於學的是“二手貨色”,取法不高,所以後世不曾注意這一時期存在學顏字的風氣。仁宗時期,“蘇黃米”三家正當少年學書階段,身在其中,也會受到時風的影響。“蘇黃”成年之後,不僅推崇顏字,而且稱蔡襄是“本朝第一”。反感“趨時貴書”的米芾也學過顏字,他中晚年的書跡中,我們還能看到顏字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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