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霸王別姬》後，國產電影再無緣金棕櫚？
文|胡慕之
5月25日，法國傳來消息，韓國影片《寄生蟲》最終拿下第72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
在現場，《寄生蟲》導演奉俊昊，激動地給主演宋康昊單膝“下跪”。
奉俊昊和宋康昊在第72屆戛納電影節上
這個長相胖萌，鬍子拉碴，看起來頗具猥瑣大叔氣質的韓國導演，已拍攝過《漢江怪物》、《雪國列車》等多部叫座電影。
奉俊昊近照
但似乎對任何一個電影導演來說，叫座都不足以證明水準，只有拿到金棕櫚獎盃，才是真正封神。
所以，在中國，無論是知名導演，還是醬油毯星，都表現出了對戛納金棕櫚的極大熱衷。
甚至有人將第71屆戛納電影節稱為“中國大年”。
這一年，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入圍“主競賽”單元，畢贛攜《地球最後的夜晚》入圍“一種關注”單元，《冥王星時刻》入圍“導演雙週”單元，《死靈魂》入圍“戛納展映”單元。
電影《江湖兒女》海報
除此之外，張震當上了評委，鞏俐貢獻出了獨屬於她的紅毯三分鐘。
可結果告訴我們，所謂的“中國大年”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繼第71屆戛納電影節折戟後，國產電影繼續落敗。
除了由胡歌主演的《南方車站的聚會》，入選主競賽單元，電影節上見到的國產電影寥寥。
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海報
國產電影不是沒在戛納電影節上，經歷過高光時刻。
1993年，熱氣騰騰的法國夏日，陳凱歌身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攜張國榮和鞏俐走入戛納會場。
張國榮步履款款，鞏俐氣質沉穩。
誰都沒想到，共同進入主競賽單元的《霸王別姬》與《鋼琴別戀》難分上下，最終共捧金棕櫚。
臺下的陳凱歌，笑成一朵花，嚴肅如他，竟孩子氣地比了個剪刀手。
旁邊的張國榮，也眉目含笑，喜不自已。
第二年，葛優又因《活著》斬獲戛納影帝。
人人都沉浸在國產電影即將騰飛的美好故事裡，可誰曾想到，故事的開始便是結束。
此後二十餘年，國產電影與金棕櫚再無結緣。
1981年，作家李碧華根據京劇《霸王別姬》裡的故事，寫了一本同名長篇小說。
臺灣湯臣電影公司的老闆徐楓看完小說後，很是喜歡。她找到李碧華，想買下小說的電影版權。
徐楓跟李碧華軟磨硬泡了三天，最終以“李碧華可以決定電影選角”為條件，拿下版權。
李碧華藏著私心，她喜歡張國榮，是個榮粉，一直夢想讓哥哥演小說裡的程蝶衣。
右為李碧華
可李碧華沒等到哥哥，卻先等到了陳凱歌的嘲諷。
被陳凱歌才華吸引的徐楓，拉他來執導《霸王別姬》的電影拍攝。
陳凱歌看完徐楓視若珍寶的原版小說，拋下一句“三流小說”，揚長而去。
左一為徐楓
徐楓只好重新物色。
在朋友舉薦下，許鞍華和關錦鵬進入備選行列。但徐楓卻始終覺得陳凱歌是最合適的導演人選，所以遲遲沒有動工。
1991年，前往戛納推銷公司旗下電影的徐楓，又一次偶遇了陳凱歌。他帶著電影《邊走邊唱》入圍了戛納的主競賽單元。
電影《邊走邊唱》劇照
儘管該電影在業界廣受讚譽，但觀眾們卻並不買賬，電影票房慘淡。
彼時的陳凱歌依然心高氣傲，卻難掩落寞。
坐在他旁邊的徐楓悄悄碰了碰他，問：“凱歌，你寂寞嗎？”
陳凱歌一愣，說：“什麼意思？”
徐楓答：“你是個很有才華的導演，但如果你拍電影就是為了讓自己過癮，不如買個DV，拍了自己看就好。電影就是為了讓觀眾看的嘛，沒人看等於沒拍。”
陳凱歌怔住久久沒有說話，第二天，他主動找到徐楓，說：“那個《霸王別姬》的小說再給我瞧瞧。”
徐楓趕緊給他拿來劇本初稿。
陳凱歌一邊看劇本，一邊嘆氣。
原版小說裡的故事性和戲劇衝突不夠強，是最大的問題。為了能讓拍出的電影更有血有肉，陳凱歌找來《活著》的編劇蘆葦，請他幫忙改劇本。
陳凱歌和蘆葦
蘆葦看完劇本，給陳凱歌吃了顆定心丸。
“劇本問題很大，但有主題，有人物關係，能改。”
那一代人對待電影，有著天然的匠心。
得陳凱歌重託的蘆葦，給自己定了個標杆——劇本要向《末代皇帝》和《靡菲斯特》看齊。
這兩部電影都是奧斯卡最佳影片，前者更是包攬了奧斯卡幾乎所有獎項。
有標杆在前，蘆葦決定先讓自己成為一個京劇內行。
他甚至為此翻遍了所有可以查到的相關著作，這才有了後來電影裡，“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不瘋魔不成活”等經典臺詞。
蘆葦又根據人物關係，設計了“小豆子焚衣”、“用菸斗搗嘴”等細節。
他還把原著小說中，“程蝶衣最終迴歸正常生活”的結局改編成了“自刎而死”。
經蘆葦悉心改編後的劇本，人物形象終於愈加豐滿，故事內容也有了更強的可讀性。
但似乎註定了歷久才能彌新，好事必須多磨。
等劇本好不容易落定，陳凱歌又和徐楓在選角上有了分歧。
陳凱歌傾向於讓梅葆玖的關門弟子胡文閣，出演男一號。
而徐楓選的男一號是張國榮。
兩人爭論許久，無法定角。
恰好《號外雜誌》為張國榮拍了一組叫《奇雙會》的外形寫真。陳凱歌看到雜誌上的照片，眼前一亮，當即決定飛往香港面會張國榮。
張國榮《號外雜誌》寫真
張國榮拿著劇本，點上一根菸，窩在沙發裡，一口氣看完，說：
“我一直想演這樣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就是為我設計的，我要演。”
聽完張國榮肯定的回答，陳凱歌剛準備長舒一口氣，張國榮卻提了一個他沒法接受的要求——電影必須四個月拍完，因為他的檔期只有四個月。
限制拍攝時間，這對陳凱歌來說是大忌。他不願意因趕工，降低電影質量。跟張國榮的合約也只好作罷。
此時，出演過電影《末代皇帝》裡溥儀一角的尊龍，主動找到徐楓，表示想要演程蝶衣一角。
因尊龍在《末代皇帝》裡不俗的演技，獲得了陳凱歌和徐楓的一致認可，程蝶衣的選角這才落定。
《末代皇帝》劇照
可沒過多久，徐楓看到亞太影展上，一起上臺頒獎的尊龍和張國榮的對比照時，徐楓又後悔了。
與張國榮千柔百媚的臉比起來，尊龍的臉部線條過於剛毅鋒利。徐楓覺得這樣的臉型並不適合演程蝶衣。
但苦於選角一事已定，徐楓也不好意思再反悔，只好愁眉苦臉地一直推遲開機的時間。
眼看開拍在即，上天卻給了徐楓換角的好機會，尊龍的經紀人要求劇組給尊龍的狗配備專屬座椅，還要給其僱傭私人保姆和廚師。
正愁不知如何開口的徐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消了和尊龍的合約。
程蝶衣一角再次落空。
徐楓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接訂了張機票，飛去香港找到張國榮當時的老闆黃百鳴，請求他放給張國榮一個檔期。
黃百鳴看完《霸王別姬》的劇本，直接應允，對張國榮說：你應該去，這將是一部跟隨你一生的電影。
黃百鳴和張國榮
正是因為黃百鳴的成全，才有了日後熒屏上那個千嬌百媚，卻難掩硬骨的程蝶衣。也有了名垂影史的《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絕不是屬於陳凱歌一人的心血。
中國電影人的不服輸和較真，幾乎在這部片子裡發揮到了極致。
張國榮為了能“入戲”，提前四個月跑到北京，跟著名角學習京劇。
因為自己的眉毛過於粗狂，他直接剃掉了自己的眉毛。
他平時走路大大咧咧，入了組卻時刻提醒自己，連走路腿不敢邁太開。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哪怕是吸菸，他都不忘熟悉京劇動作。
演少年程蝶衣的小演員尹治，有一段扇自己耳光的戲。
年幼的尹治，舉起巴掌，毫不猶豫地扇向自己的嫩臉。
張豐毅也毫無明星包袱，主動要求脫掉褲子打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
鞏俐為了揣摩好六七十年代時期的人物心理，閱讀了大量相關年代的資料。
還在演“跳樓”戲前，喝了三兩二鍋頭，藉著酒勁，一躍而下。
年僅24歲的蔣雯麗，更是貢獻出了教科書級別的演技。
這嬌媚的眼神中，看似在淺笑，卻道盡了風塵女子的悲哀與不易。
而電影中每一處年代感、京味十足的場景佈置，更是凝聚了《霸王別姬》美術指導楊佔家的別具匠心。
楊佔家為了能還原出原色原樣的老北京，自己騎著自行車，冒著酷寒穿梭在北京的街頭巷尾，逛遍了街角旮旯和小衚衕。
終於畫出了一百多張場景手繪圖。
楊佔家《霸王別姬》手稿
楊佔家《霸王別姬》手稿
道具組也盡心盡力，幾乎做到了1:1的完美複製。
我們總是抱怨國產電影無法做出如《霸王別姬》般的佳作，殊不知一部好電影凝聚了多少人眾志成城的努力。
在一味迎合商業的國產電影市場，能夠不趨同於它作，本身就已是個奇蹟。更何況，《霸王別姬》還難得的，得到了意識形態方面的“特赦”。
時至今日，觀眾們依然期盼國產電影能有《霸王別姬》般的佳作，只是霸王已不在，只有虞姬在無人的夜裡，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