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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昌古為邛都國地。漢興置越巂郡,德昌為郡治邛都(今西昌)縣地,朝代更替,隸屬無定,元代至元年間始有德昌建置。後,或為路、為府,或為所、為鎮,多依附西昌而易。民國三十二年(1943)成立德昌設治局,方從西昌分出獨立,民國三十四年(1945)正式建縣。清,德昌蟲會盛況空前,被譽為建昌之第一大會。“每年穀雨前後,嘉、雅、眉各屬商民,齊於德昌貿易。所之男、婦、大、小入蟲園摘撿。市滿山盈,絡繹不絕,為建昌之第一大會。”

德昌蟲會(何斯 繪)

何謂建昌?據《德昌縣誌》記載:唐鹹通六年(865)郡地為蒙詔所據,立城曰建昌府,德昌屬建昌府地。始有“建昌”之稱。五代,後漢天福二年,段思平建大理政權,改建昌府為建昌郡。宋,建昌地區“諸酋爭強,分地為四,推段興為長”。元,建昌歸附,至元十二年(1275)設置建昌、德平、定昌、會川四路。明初,沿襲舊制。洪武十五年(1382)三月改德昌路為德昌府,隸建昌衛,屬雲南布政使司,十月,建昌衛府俱改屬四川布政使司。洪武二十五年(1392)因月魯貼木兒亂,到“諸州皆廢”。次年廢建昌府,建昌衛指揮使司升置為建昌衛軍民指揮使司。洪武二十七年(1394)置守禦德昌千戶所。永樂二年(1404)七月置昌州、普濟州、威龍州長官司,隸建昌衛。清初,因明制。順治十六年(1659),改軍為民稱建昌衛。雍正六年(1728)裁衛改寧遠府,設西昌縣,德昌所為西昌附郭。

四川省涼山州德昌縣(圖片來自網絡)

弄清了“德昌”和“建昌”,那麼“蟲會”的蟲,又指的是什麼?這裡的“蟲”即是白蠟蟲。白蠟蟲是中國特產資源昆蟲之一,別名“蠟蟲”,屬於昆蟲綱、半翅目、蚧亞目、蚧總科、蠟蚧科、白蠟蚧屬,寄生在寄主植物上,雄蟲泌蠟,雌蟲繁殖後代。白蠟蟲的雄成蟲體小柔弱,體長2毫米,胸部寬0.5毫米,翅展5毫米,雄蟲分泌的蠟稱為白蠟,是我國的特產,國際稱“中國蟲蠟”。白蠟主要產地為四川省,“四川白蠟產量佔全國的90%,是傳統的出口林產品”,一般被稱為蟲蠟、白蠟、川蠟、雪蠟或中國蠟,自古以來被人們用來製造蠟燭及作為中藥的原輔料。中國人養殖白蠟蟲已有上千年曆史,“白蠟、五倍子遠在唐宋時期,就有文字記載”,約於19世紀中葉傳入歐洲,西方世界始知有“中國蠟”。

白蠟蟲(圖片來源:中國科普網)

白蠟用途很廣,主要是應用於醫藥和工業等領域,是我國傳統的大宗出口商品,在國際市場上享有極高的信譽。醫藥方面:白蠟有止血、止痛、生肌、補虛、促進肌肉生長等功能,可用於傷口癒合、跌打損傷和瘡毒收口等疾症的治療。還可以製造膏藥和中西醫糖衣片的拋光劑,用作丸藥外殼可久不變質。工業方面:白蠟在工業方面用途極廣。可用於各種精密機械、儀器及金屬器皿的防溼、防鏽和潤滑劑;同時也是製造汽車蠟、地板蠟、貴重傢俱、用具拋光劑、各種科學模型、文化教育用品、各種蠟質果品以及兒童玩具及化妝品的原料;在造紙工業方面,用作填充和上光劑,可使紙面光滑;在紡織工業方面,用於著光劑,能增加光澤,使產品色澤美觀,提高產品質量。

清“光緒十七至二十四年(1891—1898)間,(四川)平均年出口土貨價值729237英鎊。出口品種中,傳統產品如絲、繭、白蠟、藥材等,仍保持著一定的數量”。現代因成本較低的石油蠟的興起,白蠟已少有市場,掛蟲收蠟已成為歷史,難以復存。

歷史上川蠟主產於嘉定、眉州(現樂山、眉山地區),這些地區蠟園中掛蟲所用的蠟蟲蟲種就是千里迢迢從寧遠府(現西昌地區)交易而來。1899年,英國著名博物學家E.H.威爾遜深入中國西部考察,前後4次,歷時12年,發現了許多新物種,併成功地將1500餘種原產我國西部的園藝植物引種到歐美各地栽培,並以遊記形式寫成《中國——園林之母》一書,成為20世紀對國際園藝學和植物學影響深遠的著作。在這部著作裡,威爾遜專門用第三十章介紹了白蠟蟲,其中有這樣的記載:“同屬於嘉定府的峨眉縣和洪雅縣是白蠟生產的總部,但培育白蠟蟲種則在相距約200英里、屬寧遠府的建昌河谷(即安寧河谷)。只有少數白蠟蟲種是在距嘉定府只有一日行程的犍為縣附近培育的,但據說其產蠟的數量和質量都不如建昌河谷培育的蟲種。”而這些蟲種又主要產自寧遠府的德昌(當時為西昌的一部分)。民國《西昌縣誌》卷二產業志中記載:“蠟蟲之生,未考始於何時,盛產區域,則有縣城北山,東西兩河,及安寧河以西諸山,以及德昌錦川一帶,尤以南路為多,常有一園,歲摘百挑者,昔年每歲可出六萬餘挑,每挑價值百元左右,誠縣中之大富源也。”《德昌所志略》雜貨類中記載:“蠟蟲(出蠟,浮於西、會、鹽、冕,商販甚多)”。

白蠟蟲

綜上所述,我們可清晰地看到,歷史上德昌這樣一個西南橫斷山區微不足道的小城鎮,因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孕育出這些小小的蠟蟲,卻在中國白蠟生產史上,乃至當時曾經在中國出口經濟中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德昌蟲會的盛況及其在德昌歷史上對地方經濟文化發展產生的重要作用。

據《德昌縣誌》記載:蠟蟲寄生於樹,駢聚成團,靠吸食樹枝汁液而長大。蠟蟲背上起的白毛裹於枝上即蠟花,摘取後入煮釜中去渣,取油液冷凝即得白蠟,蠟花三斤可得純蠟一斤。產蟲之樹為冬青樹(一名女貞樹,俗呼蟲樹,常綠喬木),闢地播種,長至三四尺高時移植,二三年始放蟲,俗謂“試把”。成片種植者號稱蟲園或蟲山,專產幼蟲。德昌向為蠟蟲產地,縣地二半山區氣候溼潤,風力較河谷弱,尤其利於蠟蟲生長,蟲業極盛之時有大小蟲園近千。

每年穀雨立夏之交,蠟蟲蟲種發育成熟,紛紛登市。嘉、眉遠商先於清明節抵達,深入蟲園,預定貨源,採購篾籃,“惶惶如釜邊熱蟻”。屆時園戶率傭登山,或懸筐攀樹,或俯拾遺粒。“一時山市如城,比比相望。日暮鳴鉦撤圍,火光耀途,喧囂達闤,稱下秤前,百頭相攢,筥筐飛舞,囊橐充盈。買者賣者而外,百業孳孳,無貧富,無男女,直接間接,莫不蒙利於此微蟲,故曰蟲會,縣人之所以賴以調劑者也!”(民國三十七年《德昌縣誌》採訪稿)。“蟲商購獲,立以雙層皮紙包之,每包一斤,每六十六包為一挑,價昂之年,每挑售銀百兩”。屆時,眾鄉場自闢市場交易,除蠟蟲買賣之外,其他商品的交易亦十分活躍,蠟蟲交易帶動百業興旺。

“將數個滿是蟲卵的介殼用薄紙包在一起,放在透氣的籃子裡,有搬運工以最快速度運往洪雅縣城,在那裡再分發給農戶。5月有上百民工專門從事此項運輸。幼蟲很快孵化出來,特別是季節熱得早時,在這種情況下,運輸多在夜晚打著燈籠進行。近200英里艱險的山路6天走完。用接力的辦法運輸蠟蟲的民工每天走30—40英里,而在一般情況下,西部的搬運工最多平均每天走20英里。”“蟲離樹,沙慌欲行,川商途程十餘日,不容稍懈,既入籃,必兼程起運,故昂價僱腳力,亦不之惜”(民國三十七年《德昌縣誌》採訪稿)。《德昌縣誌》(1988年版)記載:長期以來,人力背、扛、挑、抬是民間運輸的主要方式。從事挑抬的人被稱為“腳伕”或“挑腳”,使用工具有扁擔、抬槓、皮繩、背架、背篼、榪叉等。縣城鐘鼓樓附近和安順橋有自發形成的運輸勞務市場,各有數十人糾集。麻慄、小高、樂躍、錦川、永郎、六所、巴洞、寬裕、茨達等場鎮逢集時,場口均有“挑腳”等待僱用。錦川、茨達等場鎮逢“蟲會”,“挑腳”可逾百人。縣城及郊區常年從事挑腳職業的約50人。每人負重約50公斤,挑運一站(30公里左右),所得運費除食宿開支外,可餘三分之二養家餬口。川商販運蠟蟲,途程數日,不容稍懈,必兼程起運,故昂價僱腳力亦在所不惜。

收穫白蠟蟲

蟲商僱請挑夫兼程起運,經南方絲綢之路將這些小小的蠟蟲蟲種帶到了嘉、眉各屬。“力工自外返縣,必攜貨物,從而促進縣地交易,稱‘小蟲會’。鄉村繁榮前後兩月,是為一度蟲會之終始。邑人有竹枝詞雲:‘年年蟲會候無遷,三月清明穀雨前。遐邇紛紜爭赴趕,無人不為利心牽。’”

據《德昌縣誌》記載:掛蠟之樹稱蠟樹(落葉灌木),冬青樹皮色微白,植于田原間者亦用作掛蠟。培植蠟樹多用扦插法,至遲二三年即可用於掛蠟。蠟樹一年一刈,入冬刈去老枝,翌春更生新條,以樹齡20年以內者為佳。放蟲一包(舊秤十八兩),豐歲平均產蠟四五斤;歉歲可收蠟一二斤。民國三十七(1948)年老碾鄉冬青樹上蠟平均競達8斤,民謠“老碾金銀窩”即指此利。農曆七八月白蠟登市,遠商雲集,“蠟色與銀色交映,洋圓聲鏦錚於市釐,而酒肉布鹽之貿易攘往熙來,是曰蠟會。”與三四月之蟲會爭輝。 縣內小高、錦川、老碾、紙房、土門子和茨達河流域黃土坡、麻粟坪、寬裕、巴洞均盛產蟲、蠟,清光緒年間產蠟蟲二百餘擔。

白蠟(女貞)樹

由此,德昌民間商業貿易活躍,清鹹(豐)同(治)年間,今縣城內即已形成米、柴、布、紙、線、篾貨、畜、禽諸市,境內21個鄉場多呈前店後宅格局,輪流定期開放,無日不市。蠟蟲、杉板、土布、牛羊皮、鐵皮鎖、生漆、中藥材、水牛、板鴨等商品都頗負盛名,行銷廣遠。光緒後機制棉紗傳入,手工織布業興盛,德昌布市遐邇聞名。同治四年(1864)《德昌所志略》載:德昌縱橫數百里,田地膏腴,雖遭兵燹,猶蒸蒸然煙火相望,良以五方雜處,生齒浩繁故也。總計德昌所原額、新增共一萬五千五百一十戶,共十一萬零九百丁口。又載:“天下田賦,古稱一揚二益,蓋蜀地沃饒實過九州,德昌雖地處偏隅,亦肥壤也。民有樂輸之忱,官無催科之令,詩歌樂土,良有以也。”

對於白蠟生產,威爾遜曾這樣預言:“儘管從外國進口的蠟燭和煤油的消費不斷增加,對白蠟的需求仍保持穩定,與之相關的產業沒有萎縮的跡象。在中國西部,由於長江上游航行的困難和危險及因此造成昂貴運費,外國商品只能是富人享受的奢侈品。隨著鐵路的發展定將發生巨大的變化,這有趣的白蠟產業將來有朝一日可能消亡。”民國七八年後,“道途不靖,商旅日稀,白蠟價跌,蟲商不來”, 以致蟲園荒蕪、蟲樹枯減,蠟蟲生產一蹶不振。加之民國及前亦常有擄掠搶劫之事發生,行商負販往往需要設哨護送,個別鄉場甚至因之衰敗,以白蠟生產而帶動的德昌盛極一時的蟲會和蠟會也隨之銷聲匿跡,威爾遜的預言不幸言中。

通過對歷史上德昌蟲會的盛衰和規模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德昌在清朝及民國初期經濟一度繁榮興盛的重要原因,也為我們解開在研究德昌歷史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困惑,諸如現在人們頭腦中認為是窮鄉僻壤的德昌在清朝為何會擁有全國僅有的供奉倉頡夫子的兩座道觀之一的倉聖宮?為何會在方圓數百里的地方就有承載中華傳統文化中敬天惜字習俗的六座字庫塔?為何會成為寧屬佛教曹洞宗的發源地,號稱“仙佛之鄉”?為何會有象徵各地文化融合的“九宮十八廟”的存在?等等這一系列的問題找到了一把解開謎題的鑰匙。而透過這些歷史文化遺蹟,我們也似乎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德昌蟲會,這一建昌第一大會昔日的輝煌。

(原載《巴蜀史志》2019年第1期,總第2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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