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見｜修憲公投後還有倆公投，土耳其為何突然愛上公投

國家有的時候跟人一樣，上來一陣子會對某項活動迷之上癮，比如最近的土耳其，就迷上了“公投”。

土耳其4月16日舉行了歷史性的修憲公投，該項公投將決定土耳其是否會由現行的議會制轉變為總統制，即總統獲得更多行政權力，同時廢除總理職位。如果公投成功，土耳其現任總理埃爾多安將有可能連任到2029年，算上他之前總統、總理來回換著當的那些年歲，這位爺將在土耳其坐穩23年江山，難怪歐洲有人說他是“新蘇丹”。

在修憲公投結束後，土耳其還將立即進行是否繼續加入歐盟的全民公投，如果說之前的修憲公投決定的是土耳其的內政走向，那麼是否繼續入歐的公投則將左右土耳其未來的外交政策。歐洲有評論人士提出，若該公投成功，土耳其將從一心追求歐盟的乖孩子，變為“壞小子”。歐盟未來面臨的地緣政治局勢將大變樣，其意義幾乎相當於再來一次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

當然，這事兒還沒完，就在昨天，埃爾多安在參加支持修憲公投的集會時，又志得意滿的放出話來說，土耳其接下來可能會再舉行另外一場公投，把死刑帶回這個國家。埃爾多安說：他會“立刻”與總理伊爾德勒姆以及反對黨領袖討論恢復死刑的問題，將其列為第一要務。去年7月中旬土耳其突發未遂軍事政變後，埃爾多安及其支持者提出要恢復死刑，而歐盟則將恢復死刑作為土耳其入盟不能觸碰的一條“紅線”。如果埃爾多安真的得償所願，又搞成了這次公投，難保他不會對那些自己恨得牙根癢癢的“叛亂分子”們來一次血腥的“秋後算賬”。

在短時間內，土耳其眼看著要完成“公投三連擊”，這是怎麼個說法呢？

記得以前看拿破崙傳時，有句話印象很深刻：“‘人民’在別的政治家那裡是個令人頭疼的存在，而對拿破崙來說，‘人民’不過是他手上的一把小提琴。”

這個總結很精闢，所謂政治強人，就是有把麻煩當工具用的本事。公投這事兒眼下全球都在搞，同樣是以“人民的名義”決定國家未來，有的人弄得很砸鍋，比如去年因為公投失利而下臺的英國首相卡梅倫和意大利總理倫齊。

而埃爾多安卻就是有這個本事，借公投把民意“當小提琴來拉”。所以卡梅倫和倫齊都不過是政客，而埃爾多安卻是政治強人。

現在看來，這位總統很可能成為繼土耳其國父凱末爾之後，對這個國家影響最深的“強人”，至於他領導的土耳其到底能在世界上翻起多大的浪花，這個，則“既要看個人努力，也要考慮歷史趨勢”。

問題是，把別人為之頭疼的公投玩弄於鼓掌之間，埃爾多安是怎麼有自信做到這一點的呢？這就得從土耳其這個國家的國情說起。

先來張土耳其的地形圖。

請好好看看這張地圖，不知你發現了沒有，從地圖上看，這個不算大的國家其實是由兩個截然不同的地區組成的——一部分是沿海地帶狹長的濱海平原，這裡城市密佈，古羅馬帝國的名城以弗所、拜占庭帝國的千年帝都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爾）都坐落在這裡，自古以來就是古歐洲文明的搖籃。而在土耳其的內陸地區，則是廣袤而貧瘠的安納托利亞高原，這裡乾旱貧瘠，自古就是遊牧民和旱地農作物的天下。對比起來看，兩者可謂涇渭分明。

在土耳其的七個大區中，四個沿海區和三個內陸區無論政見、文化、風俗都差異很大。

這種特殊的“兩個世界”現象，實際上決定了土耳其近代以來的發展軌跡。眾所周知，土耳其是在一戰後在國父凱末爾的帶領下走上世俗化、民主化和脫亞入歐的道路，併成為伊斯蘭世界近代化成功典範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凱末爾主要發動和依靠的，是土耳其“沿海城市帶”的市民們的力量。這些人不論人種、信仰如何，自古以來就是歐洲為首的地中海貿易圈的參與者和受益者，他們接受“脫亞入歐”“世俗化”這些理念很容易。然而，凱末爾發動“世俗化革命”，始終沒有深入到安納托利亞高原內部，在高原的山區裡，那些老實巴交、對伊斯蘭信仰十分虔誠的農民們依然是貧困而宗法式的。凱末爾其實曾試圖彌合過這種差距，因此才會將首都從君士坦丁堡遷到今天的安卡拉，但從效果上講，類似的努力都不理想。

兩個人群世界觀的極大差距，造成了土耳其成為了一個“國格分裂”的國家。如果單從人數上講，安納托利亞高原的人口當然比沿海地區多得多。但問題在於，這個龐大的農村人口長久以來被山區所割裂，無法形成合力與沿海城市人口抗衡，這就導致土耳其長期以來影響政治的主要人群都是沿海城市人口，國家在這些人的把控下當然顯得很開放而世俗化。

然而，強人埃爾多安來了，他改變了這一切。

埃爾多安出生在安納托利亞山區，後來當過足球運動員，到了大學又讀的是經濟學。土耳其“兩個世界”的差距在經濟學領域顯現的最明顯，所以埃爾多安在讀書時代就很敏銳地抓住了這種現象，寫了大量的論文論述“安納托利亞地區農村發展問題”。從政之後，他又很好實踐了自己的觀點。其所領導的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原本就是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保守政黨，在埃爾多安的指導下，它又妥善地利用了這層關係，利用清真寺、穆斯林阿訇等宗教系統對山區貧苦農民進行資金輔助。這一招是那些把基地安在城市的“洋氣”政黨們學不來的，也是靠這一招鮮，埃爾多安牢牢地抓穩了內地農業區的票倉，最終坐穩了總統的寶座。

埃爾多安更為關鍵的改革是在他主政之後，他上臺後大力發展交通、信息行業，在土耳其境內修了多條通往內地的鐵路、公路線，並實現了全國主要地區的聯網。

而埃爾多安的幸運之處在於，他趕上了好時候，俄羅斯的出售能源的計劃和中國的新絲綢之路戰略都需要通過土耳其這個至關重要的地區。因此土耳其近幾年的交通信息網在內外合力之下迅速成型，很多地區的交通便利度甚至超過了德國等國家。

交通和信息的發展，表面上看去似乎是純經濟性的，但背後卻有著十分高妙的政治目的——藉助在全國建立交通、信息聯網，埃爾多安成功地將之前分散在山區內的農民群體們捏合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政治實體。

埃爾多安苦心經營多年的土耳其交通、信息網計劃、藉助周邊大國打通歐亞路上交通線的意願，在近幾年內迅速成型。

於是，土耳其過去的政治格局被徹底顛覆了。藉助高鐵、互聯網走出高原的農民們開始表達他們的意見，於是世界突然發現，土耳其原來還有如此保守的一面，而且持此觀點的人居然如此眾多，更為關鍵的是，他們還緊密團結在同一個政治強人埃爾多安的旗下。這是一股勢不可擋的政治力量，這股力量既然已經把住了土耳其政權，他們當然急於徹底打碎原來由沿海城市派制定的那些條條框框。

埃爾多安的大量支持者來自農村和內陸小城市，近年來，平日依靠手機互聯網互相“串聯”，大選時藉助便利的交通網長途驅車前往首都參加集會，結束後再返回居住地，成為了他們生活的常態。而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

為了這次突然爆發，埃爾多安可謂佈局已久。而在最近，有兩件事情表明了他“變天”的時機已經到來，其一是在去年那場未遂的政變中，躲在廁所裡的埃爾多安緊靠手機上網就號召起了他的支持者們。其二，是本次修憲公投中，來次土耳其農村地區的投票率出奇的高，首次超過百分之六十。這兩點證明了埃爾多安經營多年的信息、交通網都已經成熟了，保守的農民們已經被他用有型的交通網和看不見的信息網連成了一個整體。是到了發力的時候了——這就是為什麼如今的的土耳其突然熱衷於各種公投的根本原因。

籌劃多年，一招制勝，在土耳其突然愛上“公投”的表象背後，“新蘇丹”埃爾多安真是下了一盤大旗。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