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母(情感故事)

育儿 七彩风筝 七彩風箏 2017-11-11

再也沒有比母親更平凡的母親了。在我的記憶裡似乎找不到母親有什麼值得誇耀之處。她目不識丁,像貌平平,而且是個煩人的啞巴。二十年來,沒聽到過一句表示母愛的話語。母親只會用手比劃,用表情眼神示意,我常常要用心去領悟。

  有時,我真恨。為什麼母親生來是個啞巴?為什麼父親把她當成生兒育女的機器?十年裡,不辭辛勞地生下七個兒女,他卻苟且偷生般地一走了之。

我壓根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模樣。只是每逢清明,我們便一長串兒地跟在母親身後,去給那塊立在雜草中的木牌牌燒香、飄紙。在我記事起,跟我般大的孩子便不叫我大號,管我叫“啞巴老七”。這是我最惱火的。為此,我常常把這火燒在母親的身上,常常衝著她橫眉冷對。

  從我記事起,母親便穿一件藍底兒碎白花的偏襟兒褂子。後來,這褂子便漸漸褪了色。到我上初中時,這褂子已經打上了數不清的補丁。聽說那是母親結婚時的褂子。那褂子隨著母親額頭皺紋的增多而褪色。母親的黑髮也未倖免,隨著我們的增多而變白,後來,母親的頭髮終於全白了,而她褂子上的碎白花卻一點也不見了......窮人家還有個窮福,我的兄妹七個雖然都是光著屁股長大的,卻個個體鍵肩寬,七個兄妹中,我又是最幸運的。他們靠村裡幫襯才讀完了初小,而我不但出了村進了鄉,竟然還考到了縣上,讀完了高中。

母親的背駝得那麼早,五十二歲的她,居然象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我們長大了,漂亮了,什麼都會說!母親變老了,變醜了,仍然不言語!去年,我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鄉文化站的第一天,母親一早起床為我生火做飯。為了陪我到鄉里報告,她還特地換上了一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做起來的新藍褂兒。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她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放出了光澤。儘管我認為根本不用她陪伴,儘管我從來都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啞巴母親在一起。可是,看到她容光煥發的面孔,我還是高高興興地同意她陪我去鄉政府了。我騎上自行車馱著她。她逢人便笑眯眯地點頭,嘴裡不時地發出伊伊哇哇的聲音。大概她在向人們誇耀自己的兒子有了出息或許這就是一個啞巴母親展示自豪感的一種特有的方式吧。

誰能想到?就在那天晚上,一場大禍竟從天而降!對面駛來的汽車大燈照得人睜不開眼,就在與汽車交會一剎那,“轟”的一聲,我什麼也不知道......20歲的我,就這樣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這裡還要感謝那位有良心的司機,他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四處呼叫。不知道過了多久,人們斷定:這血肉之軀準是“啞巴老七”!接著便是所有的哥哥姐姐們趕來哭著喊著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母親趕到了,她撥開眾人,麻利地彎下腰去,用手指試著我的鼻孔。又不由分說地攔過路旁一輛三輪卡車,從胸口摸出20塊錢,在司機手心裡劃個十字,那意思是說:“立即請你幫我把孩子送到醫院搶救!”據在場的人後來說,當時母親儼然是一位果斷的指揮官!

這時,哥哥姐姐才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把我抬上車,送到20裡外地縣人民醫院。急診室的醫生們聞訊後迅速為我清洗傷口,這才發現我的腦殼塌了近一半,右腿成三截。幾乎沒有了血壓,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 主治醫生個個都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示意哥哥姐姐們把人拉回家準備辦後事。這消息如晴天霹靂。哥哥姐姐們嚎啕大哭起來,彷彿我已徹底死了似的,更可氣的是,大哥居然很快從醫院門前的婚喪服務社為我買來了“壽衣壽鞋”。慌亂之中,母親卻異乎尋常的鎮定,竟沒有掉一滴眼淚。一個個拍著哥哥姐姐的肩頭,示意他們擦掉眼淚,又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意思是:“你們不要哭,我做媽媽的都沒掉眼淚,你們哭什麼?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要想辦法救你們的弟弟。”接著,母親乾澀的眼裡咄咄逼人的光,她要大哥立即退掉買來的“壽衣壽鞋”。伸出兩個手指指著我,又伸出大拇指,搖搖頭、閉閉眼。那意思是說,他才20歲,生命力很強,她相信,決不會死去!哥哥姐姐們在母親的鼓勵下穩住了陣腳。她轉身示意哥哥姐姐們到醫生辦公室去。一進門,她便一眼盯住了牆上那塊寫有“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的大匾和無數面錦旗。

她雖然不識字,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卻一下子撲到那塊大匾上又撫摩著一面面錦旗衝著醫生們咿呀咿呀地比劃著。那意思是說,“請你們象上面所說的那樣,救救我的兒子!”

醫生耐心的向母親解釋,並讓大哥做啞語翻譯,告訴母親:“你兒子已無法救治,要花許多錢。而且,花了許多錢也不一定能治好......”

  母親沒等大哥譯完,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她做著種田、割草、餵豬、餵雞等各種動作,又做著數錢的手勢、伸出兩隻手,一反一正地比劃著,那意思是說,“我們種田搞副業已經掙下了2000元錢,可以拿來。”醫生搖搖頭,表示這個數不夠。母親立即指著六個子女,握緊拳頭在空中晃晃,又指了指頭頂的房屋,點點腳下的地面,搖搖頭,又指指醫生,按按自己的心口窩,那意思是說,我還有六個子女,只有大家團結一條心,一定能頂得住!如果再不行,還有房子,還有土地(她不知道責任田是不能買的)可以買掉,即使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錢,沒有問題請醫生放心.......大哥翻譯完畢,一位女醫生已泣不成聲。醫生又一次向母親聲明:花了許多錢人也不一定能活,弄不好就會死在手術檯上。母親又接著比劃;那意思是說:只要你們肯動手術,即使人死了,她也照付錢,決不後悔!

一位沒有文化的啞巴母親,為拯救兒子的生命表達得如此淋漓盡致!一位無法運用語言藝術的鄉下老太婆,竟用自己的獨創手勢,表達得如此完美!她那讓人眼花繚亂的手勢所表達的明瞭程度,即使是口齒伶俐的正常人,也無法和她媲美,為此,在場的許多醫護人員潸然淚下......主治醫生一揮手說:“立即手術!”特護病房死一般寂靜。死神緊緊地纏著我。一天,兩天,五天,七天過去了,我仍然是個“植物人”。無數好心地人前來勸慰母親,讓她死了這條心,甭糟蹋自己的身子,就當這輩子少生這麼個兒子。然而,無論怎樣勸說,她總是堅定不移地搖著頭,堅信兒子能起死復生!人們漸漸地懷疑這啞巴老太婆是不是瘋了。

母親仍然依舊帶著瘦弱的身軀,在我的床邊靜靜守侯,期待......病魔和死神終於在母親永恆信心的較量中敗陣了。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九天九夜之後竟奇蹟地睜開了眼睛,母親第一個發現我的眸子還會蠕動,她斷定我活過來了。是的,我從惡夢中醒來。我只記得當第一束光亮射向我的時候,眼簾中便有了默默無語、逢亂著頭髮的母親。當我又一次感知我已屬於這個世界的時候,分明感到了從母親深陷的眼窩中奔湧而出兩行滾燙而渾濁的淚滴在我的臉上,這淚如一條純潔溫柔的小溪,在我心緩緩流淌。

我多麼想奮力撲進她的懷抱,大聲疾呼“媽媽!”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似乎所有的器官都不屬於我自己。我用力微微動了動嘴角,母親立即伸出那雙樹皮般的手,撫摩著我的臉頰,搖搖頭,指指口心、點點頭。意思是不要我說話,她已經滿足了。

暖暖的陽光從窗外湧進來,母親在七色的光環力注視著我默默地笑了,笑得那樣的美,那樣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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