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文武”鬥少年(民間故事)

一.縣令為難,輕鬆化解

江南多水,紹興尤甚之。

整個紹興城便被蜿蜒的江河溫柔環抱著、纏繞著。水給城帶來了靈氣,城也還水以生氣,城水相依相伴,無法分出彼此。

在紹興眾多的河流中,山陰的風則江絕對算是十分重要的一條,它即是紹興護城河的一段,又是浙東運河的一部分,河面向來比較開闊。運河上四季船隻穿梭如織,有風則帆,無風則纖,或來或往,不捨晝夜,‘風則江’也因此得名。

今天的江面上比平日還要熱鬧許多。紹興府山陰會稽兩縣官宦富商攜家帶口,乘著雙層大船、遊艇畫舫到柺子口附近停下,一邊喝酒作樂,一邊等待著好戲的開場。老百姓也呼朋引伴,湊錢僱艘漁船小艇前來看熱鬧。還有些載著時鮮水果、花雕黃酒的烏篷船穿梭於其間,高聲叫賣著,不一會兒便頂上平時一天的收入。

後艙門簾一掀,那山陰侯縣丞端上來一個托盤,盤上放著個上次那種透明琉璃瓶,裡面似乎還有個制錢。

呂縣令拿過那瓶,裡面的制錢便懸空了。李琰定睛一看,原來這瓶子裡有一根細線,細線的一頭拴著那制錢,另一頭連著瓶塞,塞子已經把瓶子完全密封起來。

“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不能別打破瓶子,不去掉瓶塞,把瓶中的棉線弄斷嗎?”呂縣令道

“這算什麼本事?”李琰淡淡一笑道:“我可以自始至終不碰瓶子一下,便將線弄斷。”

“怎麼可能?”呂縣令不信道:“除非你也像真張天師那樣,有神仙方術。”大明朝對這本土宗教道教十分敬畏,對道士也是出奇的好。而那張天師,便是當今天下牛鼻子的首領,向來被老百姓看作能呼風喚雨的神仙人物,即使呂縣令這種讀書人也不能免俗。

“學生乃是聖人門生,只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李琰搖頭道:“可我就是有辦法。”

呂縣令不信道:“你若是弄不斷,本官可不放人。”

“學生若是弄斷了呢?”李琰微笑問道。

“那我不但放人,還給李大人和你擺酒賠罪!”呂縣令一拍桌子道。

“一言為定!”

“概不反悔!”

雙方諾成,李琰的目光便在房間內尋索,想找到一樣符合心意的器具。

李知縣見他視線飄忽不定,以為李琰心裡沒底,不由關切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李琰突然瞄見牆角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被當做花瓶擺設在那裡。便恭聲笑道:“學生想取用一下那個瓶子。”

“只管拿去。”呂縣令一揮手,侯縣丞便花束拔掉,將那瓶子遞給李琰。

看到那溜圓的瓶肚,李琰心中一喜,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麻煩侯大人再舀一瓢清水來。”

侯縣丞點點頭,便去後艙用瓢舀了些清水過來。

李琰先將瓶內洗涮乾淨,再用清水倒滿,微笑道:“請諸位大人移步甲板。”

六月裡的正午,日頭如火爐一般烤人,兩位縣太爺剛出來便滿頭大汗,只好退到廊簷下躲避。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船隻,呂縣令不悅道:“這個李琰,在裡面弄一下就行了,幹嘛還要跑出來顯眼?”

李縣令卻滿臉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呂縣令撇撇嘴道:“我怕你們丟人。”話雖如此,但看到李琰沉穩的樣子,他難免有些心虛。

但見那李公子將一個傳說中的透明琉璃瓶擱到一張圓桌上,然後手持另一個同樣的圓瓶,站在日頭底下,那持瓶的手還微微移動,就像在請神扶乩一般。岸邊一姑娘傻傻道:“總不會是想把線弄斷吧……”說著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話音未落,就看見那瓶內似乎升起一絲黑煙,緊接著又聽到‘叮噹’一聲,那枚制錢便消失不見了,應該是掉落瓶底。

絕大部分看清這一幕的人都張大了嘴巴,剩下的則一直沒閉上過。

眾人驚訝的合不攏嘴,對視一眼,齊聲道:“他是人是鬼?”

這些遠觀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畫舫上近看的人們,則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們眼睜睜看著那瓶中的絲線突然從中段自燃燒斷,而李琰自始至終沒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內,只是舉著那個裝了水的瓶子站在一邊而已。

大夥感到後背一陣涼颼颼,真是消暑降溫啊。

‘叮鈴’一聲,那制錢落到了瓶底,也把眾人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李琰的家族堂哥李京最先回過神來,咋舌道:“這是咋回事啊?”

侯縣丞呆呆道:“請三太子附體了吧?”

呂縣令則緩緩道:“妖怪?”

還是年紀大的李縣令閱歷最豐富,十分沉穩道:“不,是神仙!”

李琰本想裝神弄鬼一下,以增加自己的神祕感,但見到這些人反應如此強烈,只好放棄了這個想法,苦笑一聲道:“不要胡思亂想,這不過是學生從書上看來的法子而已。”

眾人這才鬆口氣,李縣令大感得意道:“你這孩子,看書太雜了。又是哪本書上看到的啊?”

“回先生的話,西漢的《淮南萬畢術》中說‘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這是存在這一世記憶裡的東西,是以李琰回答的十分流利。

“什麼?用冰引火?”眾人吃驚道,他們只聽過‘冰火不相容’,卻沒聽過‘冰能生火’,不由望向二位進士老爺,希望他們能辨一下其中的真偽。

呂縣令暗暗臉紅,這本書他只聽說過,卻沒有看過。其實這本書並不是什麼孤本殘本,在紹興城的書店裡就能買到。只是呂縣令苦讀寒窗數十載,一心只讀聖賢書,全部精力都送給了四書五經,送給了偉大的科舉事業,哪有閒心讀那些雜七雜八的書籍。

其實李縣令當年也是一樣,只是他這些年不上班讀了很多書,對這句話還是有印象的,微微沉吟問道:“不錯,卻有這句話,不過書上說‘削冰令圓’,你可沒有拿冰啊。”

“先生容稟。”李琰微笑解釋道:“所謂削冰令圓,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透明的弧面罷了。學生現在用盛滿水的透明圓肚瓶,效果也是一樣的。”

“就用這個瓶子引火?”李縣令吃驚道:“這是怎樣一個道理呢?”

“正午太陽光本身就毒辣無比,在經過這瓶子時光線又匯聚到一點,便相當於把熱度增加了好幾倍。”李琰用盡量平實的詞彙解釋道:“將這個點移到棉線上,棉線受熱不住,便燒著了。”

人們不由發出一陣‘哦哦’聲,雖然基本上沒聽明白,但還是佩服得連連讚歎。

李琰滿以為他們會搶著試試光點的熱度,誰知根本沒人在意……其實他們也不太關心這是為什麼,有熱鬧看便可以了,管他能不能聽懂了,有明白的就行。

二.武鬥不成,決戰文鬥

這時李縣令哈哈笑道:“呂老弟還是輸了,快快擺桌請客吧。”畢竟對方是一縣之尊,不能輕易折辱啊。

呂縣令苦笑一聲道:“願賭服輸,”說著對侯縣丞道:“把那姚長子帶上來吧。”

在一片驚歎聲中,四周的船隻漸漸散去。侯縣丞進去張羅酒席,呂縣令下去更衣,姚長子也終於重見天日。

相隔十天之後,李琰和李京終於見到了長子,兩人激動的跑過去,一邊一個扶住他的胳膊,異口同聲道:“你沒事吧?”

衣衫襤褸的長子已經聽說,為救自己他們費了多少工夫,不由兩眼發紅道:“沒事……”李琰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瘦了不少,臉上身上也有些淤青,但精神還算好,似乎也沒受什麼傷。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立刻帶長子去看醫生,檢查下有沒有什麼隱患。可當他辭行的時候,李縣令卻小聲道:“讓馬典史和你那同伴送他去吧,你留下來陪我。”

沈默只好依從,囑咐李京細心點,若是無礙便早些送長子回家。又對長子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我就找你。”

長子使勁笑笑道:“不用擔心,我就是餓的,回去吃點東西就好了。”便跟著馬典史和沈京離了畫舫,上了快船。

待沈默從船邊回來,李縣令還站在甲板上,侯縣丞則從裡面出來請入席。

李縣令頷首道:“李琰,我們進去吧。”李琰乖乖跟在後面,便聽縣令大人輕聲道:“武的不行來文的,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李琰點點頭,又聽接著道:“這幾日受盡了姓呂的鳥氣,一會兒幫我壓住他們!”

說完便住了嘴,帶著李琰重新進了舫內。

一進去便看到一張更大的圓桌,李琰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張檀木桌上加了個檯面,再鋪上深綠絲絨的桌布罷了。

桌上擺著八盤葷素冷拼,每個座位前還各擺著一份名貴水果、一份糕點小吃。至於杯盤餐具之類自不消說,在位上整整齊齊擺得妥帖。

這時換了身栗色長衫的呂縣令也出現在席前,兩位縣令一番虛情假意的退讓之後,還是李縣令坐了上座,呂縣令則做了主座。那侯縣丞則坐了最靠門的陪坐,而將李琰安排在與李縣令相對的賓位上。

兩主兩賓相間而坐,尊者面門,卑者背門,既方便照應賓客,又嚴守尊卑,實在是……他***麻煩。

接著便有侍女傳菜,山珍海味,各色葷素是應有盡有。似乎是實現得了吩咐,侍女盡將些色香誘人的菜餚擱在沈默面前,顯然是想看看這窮小子垂涎三尺的醜態。

但讓呂縣令失望的是,李琰始終儀表端莊,目不斜視,彷彿天生的貴公子,已經對任何胗饌司空見慣,根本沒有任何意動。

‘一定是裝的!’呂縣令暗道:‘這都已經過晌了,我尚且飢腸轆轆,暗吞口水,只要一開吃,這小子準保狼吞虎嚥,露了餡。’便笑眯眯道:“時候不早了,諸位也都餓了,咱們還是先吃些東西點心一下再飲酒吧。”

“善。”李縣令點頭笑道,另外兩位則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力。

幾人便開始各自用餐,李縣令起初還十分擔心李琰出醜,待見他慢條斯理的淨手持碗,就看出這儀態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便頓時放了心。

看到李琰明明餓極了,但吃飯還這麼斯文,呂知縣不由十分失望,悶頭吃幾口菜,暗中恨恨道:‘我教你吃不成!’便笑眯眯的舉起酒杯,向李縣令敬酒,沈默和侯縣丞只好舉杯陪著。

接連敬了三個,席上也喝了三圈,按說該停杯吃菜了。呂縣令卻呵呵笑道:“在座的諸位最差也是個童生……”兩位縣令是進士出身,侯縣丞也是個秀才,只有李琰是小小的童生,這不指著和尚罵禿子,說他是最差的一個嗎?

李琰暗中生氣,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聽那呂縣令接著道:“好歹都算文人,不如我們來行個酒令,對上了吃菜,對不上罰酒,諸位意下如何?”

“這法子甚好。”李縣令也呵呵笑道:“老弟不妨出令。”這種遊戲是他的最愛,而且他也不擔心李琰,憑那小子的急智,絕對是個中高手。

微一沉吟,呂縣令笑道:“照顧一下小朋友,我們也不玩太難的。不如就說‘四言八句’吧,一人出一個題目,從老哥哥先開始吧。”所謂四言八句,顧名思義,便是連說四個長短句,合轍押韻自不必說,還得符合出題人的命題。

李縣令稱善,微一沉吟,便捻鬚笑道:“老夫的題目是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難得難得。”按規矩,出題者必須接著自答一個,只聽李縣令笑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下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化為水,容易容易;水化為雪,難得難得。”

眾人連聲稱善,李縣令便夾一筷子醋魚到小盤中,笑道:“下一個呂賢弟。”

呂縣令好歹是進士出身,自然不會被難倒,捏著鬍鬚尋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寫出字來,明明白白;墨變為字,容易容易;字變為墨,難得難得。”說著也夾一筷子菜道:“你們倆誰來?”

侯縣丞搶著道:“我來!”他肚裡墨水少,唯恐好容易想到的句子被沈默搶先說了,便急著道:“壇在窯中不明不白,拿將出來明明白白,大壇裝小容易容易,小壇裝大難得難得。”

呂縣令笑一陣,便把目光轉向李琰道:“就剩你了。”

李琰一指桌上的酒壺,呵呵一笑道:“酒在壺中,不明不白;倒進杯裡,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難得難得……”

三.如此文鬥

眾人東倒西歪笑一陣,卻也沒法說他錯了。

見這次沒難為到李琰,呂縣令乾笑一聲道:“輪到本官了,我的題目是‘團團圓圓,牽牽連連,千千萬萬,千難萬難’。”說著高聲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東昇,團團圓圓;天上彩雲,牽牽連連;夜空星兒,千千萬萬,要摘下來,千難萬難。”

李縣令捻著鬍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聽我的。說‘池中荷花,團團圓圓;葉下藕根,牽牽連連;藕斷有絲,千千萬萬;用它織布,千難萬難。”眾人連聲叫好,雖然這句子不如呂縣令的雅緻,但一個是出題者,一個是應答者,兩者孰難孰易,不言而喻。

這題有些難度,那侯縣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來,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餓著。”然後飲一盅白酒。

李琰是最後一個,心裡早打好了腹稿,朝著那呂縣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圍坐、團團圓圓;觥籌交錯、牽牽連連;行過酒令、千千萬萬;罰我喝酒,千難萬難。”

“哈哈哈哈……”看到呂縣令的鼻子都歪了,李縣令爆出一陣歡暢的笑聲,擦著眼淚拍桌子道:“你這個小傢伙,刁鑽的很吶。”風水輪流轉,看到‘綠豆蠅‘吃癟,李縣令差點就喊出‘李琰,我支持你!’了。

呂縣令兩眼直冒綠光的盯著李琰,李琰笑眯眯的與他對視,目光中沒有半分膽怯……他已經看明白了,兩位縣令似乎已經勢成水火,自己則不幸成為他們角鬥的著力點,即使退讓容忍,也已經被呂縣令恨透了。所以他乾脆大張旗鼓的向呂縣令開炮,還能以為會稽和縣尊爭光的名義,痛痛快快的公報私仇。

捱了一記悶棍的呂縣令,好久才緩過勁兒來,雙手撐著桌面道:“李琰,你敢跟我單對?”

“悉聽尊便。”李琰微微一笑道。

“聽我的上令!”呂縣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聯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銜,且層層相剋。

“溪水歸河水,河水歸江,江歸海,海闊天空。”李琰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銜,且層層相生。

“水有蟲則濁,水有魚則漁,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呂縣令又出一上聯道。

“木之下為本,木之上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李琰眼皮不眨一下對道,登時引來李縣令的喝彩聲。

呂縣令卻倍感灰頭土臉,無奈嘆一聲道:“有木也是棋,無木也是其。去了棋邊木,添欠便成欺。魚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這是罵李琰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蝦米土狗一般。

“大人言重了。”李琰雙眉一揚,微笑道:“有水也是溪,無水也是奚。去了溪邊水,添鳥便成鷄。得勢貓兒雄似虎,褪毛鸞鳳不如鷄!”委婉的告訴呂縣令,人之所以有威風,是因為他所處的地位。若是兩人易地處之,我們的威風就得倒換過來!

“好!”李縣令興奮地擊掌道:“對得好!”

被人完美對上,呂縣令只好連飲三杯,抓耳撓腮道:“晶字三個日,時將有日思無日,日日日,百年三萬六千日。”

“品字三個口,宜當張口且張口,口口口,勸君更盡一杯酒。”李琰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

呂縣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這樣對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終於服氣。剛想開口認輸,卻見一個丫鬟從畫舫二層下來,裝作添酒的樣子,偷偷塞給他一張字條。

呂縣令不露聲色的在手心展開一看,不由喜形於色,呵呵笑道:“李琰,你確實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還有一令,你要是能對上來,今天就算你贏了!”方才一番針鋒相對,他其實已經徹底服氣,只不過生性高傲,不認識一個輸字罷了。

感受到對方的態度緩和下來,李琰自然樂得下臺階,便頷首笑道:“大人確實高才,學生已經是黔驢技窮了,只能勉力而為之吧。”

李縣令也覺著今天贏得夠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飽眼福,大開眼界啊。”侯縣丞趕緊點頭附和道:“實在是太過癮了。”

“我看不如這最後一對,我們全當切磋,不分什麼勝負了?”李縣令接著笑道:“自古便是文無第一,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

‘你是爭夠了哈。’呂縣令暗暗腹誹,但也擔心萬一再輸了,就實在下不來臺了,只好乾笑一聲道:“好吧。”說著清清嗓子道:“這次我們來個寶塔詞。”

“對一七令嗎?”李琰微笑問道。寶塔詞又稱《一七令》。從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韻,或疊兩句為一韻。因為每句或每兩句字數依次遞增,形如寶塔,因而得名。

自古只聽說有人做寶塔詩、寶塔詞的,卻沒聽說有人拿這個對對子。為什麼?因為這個太難了,不僅要嚴守字數、逐句成韻,而且每一句都跟對方對上,末了對完之後,所有的七句還得完美成詩……要兼顧的東西太多,往往顧此失彼,還沒聽說有誰對上來過。

四.激烈寶塔令,少年勝一籌

如過江之鯽般得船隻盡數散去,沈默他們的畫舫便顯得有些冷清。

但舫內的氣氛,卻已經熱烈到了極點。

只聽呂縣令清清嗓子,吟出第一句道:“竹,竹。”

李縣令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更困難的雙疊句!

李琰輕輕起身,走到窗邊憑欄而望,長舒一口氣道:“詩,詩。”竹之清高唯有詩之奇崛可配,在立意便不輸。

但還要看下面的,呂縣令輕聲道:“森寒,潔綠。”

李琰微笑道:“綺美,崛奇。”

“湘江濱,渭水曲。”呂縣令也跟著起身,走到李琰面前道。

“錐心悲,展顏喜。”李琰輕聲應道。

“帷幔翠錦,戈矛蒼玉。”呂縣令聲調微高道。

“春花秋月,江南煙雨。”李琰也跟著笑道。

“心虛異眾草,節勁逾凡木。”呂縣令高聲道。

“調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李琰朗聲應道。

“化龍杖入仙陂,呼風律鳴神谷。”呂縣令步步進逼道。

“林喧竹語如訴,巖靜泉聲似泣。”李琰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靜苒苒,鳳女笙竽清蔌蔌。”呂縣令緊緊盯著沈默的雙眼。

“清吟淺唱神女醉,驪詞華章仙子迷。”李琰如有神助的應和道。

“好!”這次不光是李縣令了,就連侯縣丞也跟著大聲叫其好來。

就在眾人以為雙方就此收場時,那呂縣令卻繼續吟道:“林間飲酒啐影搖樽,石上圍棋清陰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

李琰面色漸漸凝重起來,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舉觴醉舞,江邊子美仰天悲嘆。”

“屈大夫逐去徒悅椒蘭,陶先生歸來但尋鬆菊。”呂縣令不依不饒道。

“琵琶行傷懷珠玉含淚出塞曲鐵膽塵沙卷石。”李琰已經額頭見汗。

“若論檀欒之操無敵於君,欲圖瀟灑之姿莫賢二僕。”呂縣令說出最後一句,便默不作聲的看著李琰,表情十分的複雜。

“公認詩歌之盛莫過於唐;但求風雅之極還看周楚!”李琰感著自己已經空掉了。

好在呂縣令也沒詞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當。”沈默趕緊還禮。

畫舫靠上碼頭,雙方作別。

李縣令和李琰登上等候多時的轎子,揚長而去了。

侯縣丞也恭聲道:“大人,卑職也要回衙門了。”

呂縣令點點頭,侯縣丞便上了馬車,往縣衙方向去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呂縣令便回到舫內,上到二層。

見他上樓,一個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的女孩笑盈盈迎上來,嬌聲道:“爹爹,那些人走了?”

呂縣令頷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雙孿生子女,十三四歲的年紀。兒子叫呂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訥穩重,正在蒙學用功讀書、準備科考;女兒小名婉兒,年紀稍長些,卻生得聰明伶俐,深得他的喜愛。雖不能出去上學,但呂縣令也請了西席在家教導,本想教她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來可以解悶,二來陶冶情操。

誰知這姑娘天分極高,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再學便精,幾年下來水平便超過了老師。西席先生無顏再教下去,只好主動請辭。之後婉兒便不再要求師傅,自讀自習、自娛自樂,倒也十分快活。

只是有一樁,整日撈不著出門,難免會感到悶。呂縣令十分心疼女兒,今日來風則江上看熱鬧,便把她帶了出來。雖然一直待在上層,但該看的一樣沒落下,該聽的也一個字都沒漏,就連呂縣令最後的那個‘一十令’,都是她寫下來,讓侍女送給老爹的。

現在父女倆聯手,都沒奈何李琰,讓呂婉兒不禁有些好奇道:“這個李琰能不能比過青藤先生?”

“不大可能。”呂縣令搖頭道:“就算兩人聰明才智難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長不少,閱歷也豐富許多,這都是差距啊。”

“父親不是說後生可畏嗎?”呂婉兒掩口輕笑道:“至少兩人都是頂聰明之人吧?”

“不錯。”呂縣令嘆一聲道:“老天爺真有意思,給我個諸大綬,便給李前輩個陶大臨;給我個徐渭便再給他個李琰,果然是不偏不倚,童叟無欺啊。”

“真想看看李琰和青藤先生比試一場啊。”呂婉兒憧憬道。

“不行。”呂縣令斷然搖頭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渭要參加會試,不能在這時候分他的心。”

“哦……”呂婉兒突然秀眉微蹙道:“爹爹,要不您勸勸青藤先生,把他嬉笑怒罵的文風收一收,雖然大家很是喜愛,但想必考試時是會吃虧的。”

呂縣令苦笑一聲道:“爹爹說過多少回了,告訴他為了考中收斂一下,不要太過張揚,更不要鍼砭時弊,但他還是我行我素。”說著搖搖頭道:“也許跌個跟頭他便明白了。”

“最好還是順順當當高中吧……”婉兒雙手合十,衷心為徐大叔祈禱道。

再說回那頂大轎上,笑容可掬的李縣令和李琰相對而坐,縣太爺是越看李琰越開心,心裡就想吃了蜜一樣,甜得都發膩了。‘你說怎麼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呢?看來老夫要否極泰來了。’李縣令先自個美了一陣,然後覺著該論功行賞了,便笑眯眯對李琰道:“今年你就參加縣試吧,案首非你莫屬。”按照慣例,凡縣試、府試之第一名,都會取得生員資格。這就是告訴李琰,只要大差不差,我便送你個秀才噹噹。

沈默苦笑道:“謝先生美意,只是……”

放眼藍天,少年的心早已翱翔九天。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