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竹葉青

安徽鳩慈,乃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鎮,雖不算大,卻地處交通要道,因此過往行旅絡繹不絕,至嘉慶年間尤為繁華,車水馬龍商鋪林立,工商士農三教九流皆有。小鎮南街兩旁立著十餘棟高矮不一的小樓,門口均插著一面茶旗,裡面多是南來北往的客商,間或當地土人,三人一桌五人一夥,或商談生意或閒聊世事,倒也熱鬧。時方清明剛過,正是新茶上市,因此茶館的生意比往常時節又好了許多。這一日早間,南街最大的茶樓雅茗軒剛剛開門,客人便絡繹不絕,樓上樓下陸陸續續坐了十餘桌,將茶博士忙的手腳如飛,氣都顧不上喘一口。到了近午時,忽湧進二十餘人來,均是些二十餘歲的精壯漢子,身著開襟短褂,腰纏一條皁布帶,帽子歪歪斜斜戴在頭上,右手提著鳥籠,一身痞氣十足,不似善類。領頭一個黑壯漢子滿臉橫肉目若銅鈴,雙腳布鞋兀自倒拖,左手握根尺餘長的煙桿,右手託著的鳥籠中是隻黃鸝,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門口的茶博士見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瞬間便擠出滿臉笑容,低頭哈腰道:“劉爺,您又來了,快請進。”那黑壯漢子微微點頭也不言語,徑直帶著諸人上了二樓,先將各自鳥籠掛在房簷下,這才找了三張大桌品起茶來。原來這是當地一夥地痞無賴,這群宵小每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不務正業四處滋事,領頭的即是那黑壯漢子,名作劉三,不是敲詐商旅便是勒索街坊,連官府見了他們也倍感頭疼。劉三一夥每日一早便聚集在鬧市茶館中飲茶,過往行人只見茶館的房簷下一字排開掛著數十個鳥籠,籠中百鳥鼓翅喧鳴不已。而這幫閒人慣於好強鬥勝,往往因為所養之鳥的優劣而爭論不休,為此互相辱罵打架如同家常便飯一般,而各茶館的茶博士一見他們就又恨又怕,唯恐一不小心惹來禍端,也從不敢向他們要茶水費,只求破財免災便好。

  這時樓上客人有認識劉三一夥的,均知不是善類,怕他們找自己晦氣,彼此使個眼色,都悄悄溜到樓下去了,瞬間便將樓下桌子坐滿。便在此時門簾挑動,忽進來一客,茶博士抬頭望去,見此人肩寬腰圓體型健碩,濃眉如帚器宇軒昂,著一身錦緞長袍,與當地人裝扮截然不同,左手也託著一個鳥籠,卻用黑布罩住,不知裡面是什麼鳥兒。茶博士心知這必是外地客商,急忙笑道:“客官請二樓坐。”自己在前領著,將這位客人引至樓上角落一張桌子邊坐下,倒了茶便下樓去了。那客人四處觀望片刻,見房簷下有鐵鉤,隨即起身也將自己的鳥籠掛在窗外。劉三正在飲茶,見狀便知他定是外地客商,不知此處風俗才敢上來,心中倒是有點好奇,不知他這籠中卻是什麼鳥兒。待這客人將籠布慢慢挑開,眾人不覺眼前一亮,原來籠中竟然是一隻色彩斑斕的虎皮鸚鵡。那鸚鵡乍見邊上眾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心中似有些不耐,忽張嘴發出“瞄”的一聲,好似狸貓所叫般,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亂真。眾鳥聞聽瞬間皆嚇得鴉雀無聲,唯有鸚鵡仍若無其事的站在籠中四顧張盼。

  此時忽見客人皺起眉頭對鸚鵡道:“虎兒,休得作此惡作劇。”聲音粗獷,聽口音似乎是來自荊襄一帶。不料這鸚鵡聽見主人說話,居然張口回道:“知道了。”其聲清脆嬌嫩,猶如七八歲的童子。劉三一夥見這虎皮鸚鵡不僅語音奇巧,兼能聽懂人話,個個心中不由暗暗稱奇。再放眼屋簷下,自己所馴養的鳥兒恐怕沒有一隻能比得上的,一時均起了豔羨之意。劉三更是眼熱,當下眼珠一轉,心道這鸚鵡倒是個寶貝,若能奪來以後自當能冠絕群鳥。他本橫行慣了,當下欲欺外來客身單力孤,於是便向同桌兩個心腹使個眼色,欲待使個法子將這鸚鵡用計奪取過來。

  正在三人竊竊私語間,忽見旁桌一個身材魁梧的長腿漢子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對劉三等人道:“這鸚鵡甚是稀奇,待我取下來細細把玩一番。”說畢便將袖子撩起,露出兩個缽大的拳頭,大搖大擺地走到房簷下,伸手便欲摘取鳥籠。原來此人名為王六狗,素來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性情凶悍行事狠辣,因為身高腿長,所以外號竹篙,也是當地的一霸。他和劉三為了頭領的位置一直明爭暗鬥不休,只因自己只有匹夫之勇,比不得劉三陰險狡詐,故而數次爭鬥皆大敗,處處落於下風。方才他見劉三幾人言行,早知其心意,又鄙視他們只敢言不敢行,於是便起身欲憑自己的一身蠻力來將鸚鵡硬生生的搶了過來,也好藉此在諸人面前立個威。

  此際他抬眼看去,那荊客卻一直低頭在品茶,似乎對眼前之事一無所聞,想必是怕的都不敢出聲了。王六狗心中暗自得意,眼看著自己的手堪堪就要碰到鳥籠,忽聽“框”的一聲,那荊客已將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一雙虎目不怒自威,目光如刀一般掃了過來。王六狗雖也是個凶神惡煞般的人物,可不知為什麼眼光才和這荊客相交,全身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不由連打了幾個哆嗦,伸出的右手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可他隨即又想憑著自己一身的武力,在此地向來只有人怕他,自己又何曾怕過誰,更別說這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客商了,就算自己恃強凌弱,晾他也不敢放個屁出來,何況現今還有這麼多兄弟盯著自己,更別說劉三在旁虎視眈眈。想至此處,他不假思索,伸臂向前一探,眼看手掌已經托住了鳥籠,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將其取下。

  正在此時,眾人忽見眼前人影一閃,那荊客已迅捷無比的移至王六狗身旁,伸出一根手指輕描淡寫般輕輕點在他的腰下。王六狗只覺全身一麻,隨即四肢僵直沒了知覺,如同木偶一般動也難動一下了。荊客也不說話,將樓上諸人一一看過,上前緩緩將鳥籠取下,放下籠布徐徐走下樓梯,耳聽得他叫過茶博士付了錢便出門離去了。劉三隻看得是瞠目結舌,直至荊客遠去才回過神來,急忙奔至王六狗面前,見他身體僵直,始終保持手臂上舉的姿勢,面上神情卻是焦急,一雙小眼咕嚕亂轉,既是滑稽又是古怪。有人上前叫他,他口中雖答應,但腳趾頭都動不了一下,如同被定身術定住一般。諸人見狀大駭,心知這定是方才荊客一指所為,正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劉三道:“解鈴還須繫鈴人。眼前之際要趕緊將那客人追回,如此才能救下竹篙。”諸人一聽深以為然,當下劉三帶頭一窩蜂的衝下樓梯,恰逢茶博士正欲上來打探情形,劉三當胸一把抓住問道:“方才那客人往哪去了?”茶博士不知發生何事,心驚膽戰用手一指道:“小的見他出門往東邊去了。”劉三鬆開茶博士,揮揮手帶著諸潑皮便追了出去。茶博士鬆口氣,到樓上來收撿茶杯,不意上樓便見王三狗那付狼狽模樣,當下又驚奇又好笑,待下來給其餘客人一說,盡皆譁然,都湧上樓去一睹為快,那王六狗又羞又氣,苦於難以動彈,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只口中大罵不住。

  劉三領著手下直追了半柱香的時間,方才遠遠看見荊客身影,只見他手託鳥籠不疾不徐的走在前面,忽聽身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卻見劉三一夥人追來,當即便輕輕將鳥籠放在地下,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劉三見狀心知他必以為自己要來尋仇,急忙揮手命手下停住,道:“不可無禮!”自己上前拱手道:“哥幾個不知先生身負絕藝,剛才大有得罪,還望先生海涵。”那荊客聞聽此言不由大感意外,隨即雙手一拱回禮,仍是默不作聲。劉三見狀又道:“在下的兄弟是個粗人,又不懂什麼禮節,方才一時起了貪心,故此冒犯了先生,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將他饒恕則個。”荊客聽罷面無表情,淡淡道:“在下只是一介普通行旅,哪有什麼技藝,你們定是弄錯了。”

  劉三聽他矢口否認,心中有些焦急,尋思道:此人若是矢口否認,倒也無計可施。雖說那王六狗處處與我做對,但若今天將他救了,他必要承我個大大個人情,此後想必也不會與我爭了,再讓兄弟們看看我的情義,今後對我更是再無二心,即是如此,也顧不了許多了。想至此處,他雙膝一彎便跪了下去,拉著荊客的衣襟對他苦苦乞求道:“在下兄弟有眼無珠冒犯了您,確是罪該萬死,只是希望您念在他家中還有七十歲老母的份上饒了他,如此我們都對您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說畢回身使個眼色,讓其餘諸人也盡數跪在了地上。那荊客見狀大感意外,默然半響方對他們道:“不意你們居然義氣深厚,我也就不為難你們了,都起身吧。”劉三見他應了下來心中大喜,站起身來又問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從何處而來?”荊客略一遲疑,道:“鄙姓張,自襄陽來。”劉三“哦”了一聲,做個手勢道:“張先生請。”言畢自己在前帶路,一夥人簇擁著荊客一起回到茶館中。

  此時王六狗依然站在窗下一動不動,周圍倒是圍滿了看熱鬧的客人,劉三怒道:“閒雜人等都滾開!”讓手下將這些人趕到樓下去了。只見荊客來到王六狗面前,伸手在他胸前輕輕一拂,王六狗的手臂便立即垂了下來,隨即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原來方才因為僵立太久,身體早就痠麻睏乏,此時得解卻再也支撐不住,頭上豆大的汗珠也一顆顆的滾落下來。荊客也不多言,向眾人拱一拱手,轉身便下樓出門而去。劉三跟在後面口中不住稱謝,待目送荊客遠去,急忙返身回視王二狗,只見他面色沮喪目光迷茫,坐在地下垂頭喪氣。劉三忙將他扶起,對他好言安慰道:“兄弟莫要生氣,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既敢招惹我等,無論是哪路神仙,定然讓他討不了好去。你且先寬心靜養幾天,待身體恢復之後再慢慢計議不遲。”

  王六狗一直以來即和劉三明爭暗鬥不休,今天經此一事卻對他深感謝意,口中雖然默然不語,心中卻早已失了和劉三爭鬥之心,忙不迭的點頭稱是,讓人扶回家中休息了兩三日才好。自此以後他心甘情願作了劉三的手下,整日都盤算著如何能報仇雪恨以洗今日之辱。可是說來也奇怪,荊客自那日離去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而劉三派人出去四處打聽,居然沒人知道他的底細,他這一去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劉三一夥不由心中為此鬱悶不已。

時光冉冉,轉眼一年又過,劉三等人一直沒有打探到荊客的消息,雖然他們知道象荊客這樣的商旅經常是漂泊四方行無定蹤,只怕以後永遠也不會再來鳩慈小鎮,可是畢竟還是心有不甘,特別是王六狗為此一直耿耿於懷,畢竟這是他的一個奇恥大辱,此仇不報,在兄弟們面前也難以抬頭。這年陽春三月柳發新芽,恰逢一個外地戲班到鎮上來唱春臺戲,戲臺就搭在江灘邊的空地上,每日從早到晚鑼鼓齊鳴絲樂悠揚,從四面八方趕來看戲的鄉民摩肩接踵扶老攜幼,將這戲臺圍得是水洩不通。如此熱鬧劉三等一夥潑皮無賴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每日一早便在戲臺周圍佔據有利地形,一邊聽戲,一邊對稍有姿色的年輕女子品頭論足,有時甚至還會上前用言語調笑一把,嚇得那些女子都不敢經過他們身邊。

  這日午後陽光燦爛,王六狗閒的無聊,正在戲臺邊四顧環視,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漂亮的女子,不料眼光一掃間忽見東邊一塊江石上站著個身材魁梧之人,正聚精會神的看戲。王六狗見此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不由心中一動,急忙走至近前細細看去,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此人正是去年在茶肆中羞辱自己的那個荊客。苦苦找了一年,不料今日居然在這裡遇見了,也算是冤家路窄。此時他眼看仇人近在咫尺,心中是又驚又怒,去年莫名其妙栽在他手裡,知道他身負絕藝,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思來想去眼前之際唯有回去告訴劉三,看看他有什麼好的計策。劉三正眯著眼睛在河灘邊晒太陽,忽見王六狗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回來,說道在戲臺旁見到了荊客。劉三一聽猛然便來了精神,思索片刻,當即便命人將戲臺附近所有的無賴子都叫來,對他們如此這般的交待了一番,眾人一聽均覺得此法可行,於是紛紛領命而去了。

  再說這荊客姓張名遠,本是做負販生意的,每年都要到鳩慈來一次,今年他仍是照例來這裡售賣貨物,為此還在當地租了一艘扁舟,將貨物都放置在舟中,自己也不住客棧,晚間就宿在船艙中。這日泊舟江邊,他順著江灘閒庭信步一路而下,遠遠便見有搭臺唱戲的,於是也隨眾鄉民一起前來聽戲,不想江灘上人頭攢動擠得是水洩不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石頭站在上面。可是這戲才聽了片刻,忽見周圍人潮湧動,有數十人不住向自己圍了過來。張遠初時以為是看戲的人太多,正欲從石頭上跳下,不料瞬間前面幾人已經東倒西歪的靠了過來,轉眼便倚在了他的身上。張遠心中一驚,以為這幾人是被擠撞倒的,正欲將他們扶起,忽覺一陣大力從這幾人身上傳來,力道來勢奇猛,若是常人恐怕當即就會被擠倒在地,此時鄉民挨三頂五一片混亂,一跤跌下定然會遭受萬人踩踏,可謂不死也傷啊。

  張遠無暇思索,急切間氣沉丹田,雙腳分開不丁不八,站在石上穩如泰山。王六狗見狀在後發一聲喊,眾潑皮集所有人之力齊齊向張遠撞去,想將其一舉推倒。張遠見眾人勢若排山倒海,心中已明白數分,當即大喝一聲抬起雙臂,將前面數人牢牢抵住。眾人只覺自己撞上了一堵厚牆一般,縱然使盡全身氣力也無濟於事。這時周圍的鄉民見形勢不對都已遠遠避開,只留下張遠一人被數十人牢牢包圍在裡面。劉三躲在後面,看他依然紋絲不動,雙手一揮,隨即又有十數人從旁撲出加入到人群中去。張遠站在石上看得真切,眼看對方人源源不絕越來越多,忽低喝一聲將雙臂放下縱身一躍,輕輕巧巧閃在一旁。眾潑皮正將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不料原本面前的這一堵牆忽然不見了,一時猝手不及失了重心,只聽哎呦之聲不絕,摔得摔,爬得爬,倒在地下呼痛不已,而張遠卻袖手在旁不住冷笑。

  王六狗見狀心中惱怒萬分,對眾人大喝一聲道:“大夥一起上啊,他一個外鄉人能有多厲害。”眾潑皮一聽此言又羞又憤,紛紛從地下爬起一擁而上,對著張遠拳腳相加,欲仗著人多勢眾對他亂毆。張遠見對方人數眾多,自己又手無寸鐵,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形勢危急之下他順手一指便將最前二人制住,隨即一手一個抓起二人作為肉盾,一邊抵禦一邊奪路而出。眾潑皮見他如此勇猛心中也是驚駭不已,一番拳腳倒有一大半打在了兩個倒黴的同伴身上,而剩下的一小半打在張遠身上直如擊中硬石一般,張遠似乎毫無知覺,反是他們的拳腳都紅腫了起來。再過片刻張遠居然揮舞著肉盾衝出重圍,順江邊急奔而去,眾潑皮只敢在他身後裝腔作勢大聲吶喊,卻無一人敢再追擊,眼睜睜的看著他提著同伴遠去了。

  劉三見狀咋舌不已,心中驚怒萬分,帶著諸人去了茶館,欲待再作計議。而張遠一脫重圍便足不沾地雙腳如風般回到舟中,一看兩個肉盾臉上鼻青臉腫,身上也是青紫交加,此刻竟然已經昏了過去。舟中艄公見狀不由大驚失色,待問清原因方嘆一口氣對張遠道:“客官,你之所以不遠千里孤身一人來到此地,不過是為了賺取一些蠅頭小利罷了,豈是好勇鬥強以求名揚天下的嗎?再說這幫人都是本地的潑皮無賴,別說一般的尋常百姓見了他們要繞道走,就連官府拿他們也沒辦法,你現今招惹了他們,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你勢單力孤,若是再爭鬥下去,恐怕會給你帶來更大的禍患。以我看你不如將這二人趕緊放掉,再將艙中貨物賣了早早回家,如此才能得保平安啊。”張遠聽罷此言深以為然,便依言解開兩個肉盾的穴道,將他們提到離小舟很遠的地方放他們回去了,接著又上岸找到買家,想將所有的貨物都賤賣給他。

  說來也巧,正在二人討價還價的時候,恰好王六狗出來買酒從門外經過,一眼便看見張遠正在裡面,他唯恐打草驚蛇,只站在隱蔽處悄悄監視,等張遠談好價錢匆匆離開,他才進去問明白了張遠的所居之處,急忙回去告訴了劉三。劉三聽罷先驚後喜,在房中踱步思慮半天,方才對王六狗道:“我先寫一封信派人交予姓張的客人。你現在就出門將鎮上所有兄弟叫來,人要越多越好,明日一切聽我號令就是。”王六狗聽罷大喜,當即受命而去。張遠與買家談好價格回到舟中,剛坐下沒多久便見一人來到舟前,將一封書信畢恭畢敬的交給了他。待打開一看,方知此信是劉三所寫,信中說道明日午時會在江灘戲臺旁備下薄酒,請他務必光臨。張遠看畢已知自己行蹤已露,略一思索對來人道:“請轉告劉三爺,我明日定會準時赴約。”

  待得來人轉身離去,張遠回到艙中打開一口箱子,從中取出兩柄長約尺許的腰刀仔細擦拭起來。艄公見這兩柄腰刀刀刃鋒利寒光習習,臉上不由驚得變了顏色,慌忙對他道:“莫非客官想要殺人不成?如此的話必然將會惹來滔天大禍,不如趁此時機速速回去,以我看這才是上策啊。”張遠聽罷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雖然有一身武藝,但卻不欲以此傷人,更談不上殺人了,只不過是想讓他們知難而退罷了。”艄公聽罷半信半疑,張遠也不再多說,先將雙刀用布束好,隨即讓艄公隨便做些飯食,待吃飽喝足之後倒頭就睡了。當晚夜涼似水微風習習,荊客一夜鼾聲如雷,唯有艄公提心吊膽忐忑不安,在艙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至後半夜方才堪堪睡著。

第二天旭日初昇時張遠才起,他只用江水隨便洗了把臉,便揣著兩把腰刀前去赴約。艄公見狀讓他吃畢早飯再去,他笑一笑對艄公道:“我深感你的厚誼,待我回來再吃也不遲。”艄公聽罷搖頭嘆息不已,認為他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張遠見他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卻也不以為意,抬頭仰天大笑三聲方才疾步遠去。待他走到昨日戲臺旁一看,只見天上日頭恰好正中,放眼四顧周圍卻並未見劉三等人的人影,只有十數個體形健碩的彪形大漢虎視眈眈的站在那裡,一見他便從四面圍了上來。

  卻見一個虎目鷹鼻的大漢上前兩步對張遠拱拱手道:“劉三爺早已命我等在此等候多時了。”張遠問他道:“不知劉三爺所在何處,莫非他約我來卻不敢見我?”大漢道:“還請貴客隨我前去,少時便知。”說畢便轉身在前帶路向東走去,張遠見狀也不多問,跟在他身後緩步而行,其餘十數個漢子皆緊跟其周圍,將他圍在中間,唯恐他趁機逃掉。走了約有一盞茶時分,遠遠看見前面有一座道觀頗為宏偉,引路的大漢走至觀前,躬腰做個手勢請張遠進去。張遠抬頭一看,只見門上懸著三個斗大的字,曰“清風觀”,待他進得院中,發現這道觀分為前中後三殿,而院中此刻已然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約有數百之眾,皆是短衣開襟面容猙惡,站在兩旁怒目而視,只留出一條通向中殿的小路。

  張遠見狀殊無懼意,懷揣雙刀目不斜視款款進入殿中。而大殿四周也站滿了幾百名粗獷的漢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劉三及王六狗等站在中間,一見荊客便迎了上來。只見劉三笑容滿面道:“自去年得以領教您的神技之後我等兄弟一直銘記於心。不料昨日在江灘偶遇,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屬下欲和您一較高下,只是米粒之珠終究難擋光華,最後仍是丟盔卸甲潰不成軍,您的技藝可謂深不可測萬人莫敵啊。今天我等專程在此相候,欲與您再一較高下,您神功蓋世,自不會以為我們是以多欺少,再說我們也不過只有千人而已,離萬人尚遠,憑您的本事也是綽綽有餘。若是這次您能再勝,則我等不僅心服口服,更願尊您為我們之首,任憑您的差遣,絕無二心,只是不知您意下如何?”話一說畢他將雙手一揮,只聽身後轟然一聲,早有人已經將道觀大門緊緊關閉起來,顯是不欲讓張遠逃走。

  張遠見此情形知道今日劉三一夥有備而來,接下來恐將是一場惡鬥,他倒是不愁脫身,只是到時又要多傷性命,以致後患無窮。想至此處他對劉三大聲道:“你們這樣苦苦相逼又是何苦?我之所以做下如此冒昧之事,是因為諸位欺我人生地疏身單力孤,一開始欲奪我所好,後來又差點讓我被萬人踩踏,所以不得已才出手自救。今天諸位恃眾欺寡迫我入此重圍,若我要離開自是不難,只恐拳腳無眼傷了諸位。我現有一策在此,請諸位允我略施小技,若諸位覺得可以相敵則來攻擊我,若是覺得不能相敵就放我離去,這樣也可以避免兩敗俱傷的結局,不知諸位以為如何?”劉三聽罷此言先是一愣,接著轉念一想這姓張的客人武藝高強,若是硬來即使自己人多勢眾只怕也要受傷不少,此刻他提出的這個辦法倒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之策,於是便點頭同意了。

  張遠見他應允下來,又對他道:“請拿一斛小豆來。”劉三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轉頭吩咐屬下去找來一斛小豆。張遠讓眾人在殿中騰出一塊空地來,用香灰在地下劃了一個圓圈,自己手持雙刀立在中間,接著命十數人每人抓一把小豆依次站在外圍,對他們道:“等會待我雙刀舞起之時,請諸位各自以手中的小豆一顆顆的投擲到圈內,落在圈外就非我所知,若是落在圈內的小豆有一粒完整的,就算是將我放進油鍋內烹炸我也不會眨一眨眼。”說畢便手掄雙刀揮舞起來。只見他由慢到快由緩而疾,刀光四面閃動上下盤旋,瞬間便如白練一片不見人影。圈外之人手持小豆一顆顆的向圈內扔了進去,轉眼空中豆飛如雨,唯聽刀聲淅淅而已。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眾人已將手中之豆盡數拋了出去,而張遠也徐徐收刀站在原地,大氣都沒喘一口。劉三定睛一看,只見圈內積了一寸多厚的豆子,只是都已經殘破碎割,沒有一顆完整的,他與王六狗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眾人一見皆臉色大變,瞠目結舌驚愕不已,此時張遠方對劉三道:“此時你們應該知道我剛才所言非妄了吧?若是與我真槍實劍的交手,只怕此道觀中所有的人非死即傷,已如此豆了。”劉三聽罷面如死灰默無一言,半響方揮一揮手讓手下將道觀門打開,恭恭敬敬的目送張遠離開。待張遠回到舟中,那艄公又驚又喜,不住問他。張遠簡單說過,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當即重酬艄公,隨即飄然遠去,自此以後再也沒人在鎮上見過他了。而劉三等人也因此事而知天外有天,惡行逐漸也收斂了許多,當地居民都知道這是因為張遠的緣故,因此對其一直心存感激,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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