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出牆的紅杏

文/李鐵

1

紅杏不是枝頭上的紅杏,紅杏是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但紅杏又很像枝頭上的紅杏,當她坐在天車上把一顆頭歪出窗子向下看的時候,很容易使人想起一枝出牆的紅杏。

紅杏其實只是一個開天車的女工,十年前剛入廠時,紅杏夾在一群女孩子當中並不怎麼顯眼,她人很瘦,窄小的臉龐,一雙很大的眼睛幾乎佔滿了整張臉。

但車間主任吳大手還是一眼就把她從人堆裡挑了出來,吳大手對身邊的人說,瞧這姑娘瘦得跟樹枝似的,就叫她去開天車吧,省得擔心她把天車壓塌了。

身邊的人都笑了。

現在的紅杏顯然不是十年前的那個紅杏了,現在的紅杏豐滿了,有骨頭有肉的,一雙大眼睛在臉上顯得十分動人。

雖然已年逾三十,但這個時候的紅杏站在人堆裡卻很容易叫人看見她。用某些男人的話說,這個女人有味道。至於什麼味道,當然會見仁見智的。

現在的紅杏還是一個天車司機,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工,能有這樣一個崗位應該知足了。

別人這樣認為,紅杏也這樣認為。當她坐在八米高處操縱天車的時候,她有足夠的理由令其他人對她仰視,這仰視有位置上的關係,也有心理上的關係。

現在的工廠減人必先減女工,紅杏入廠時車間裡有六十多名女工,減到現在,車間裡只剩下六名女工了。

紅杏還能坐在天車裡,她沒有不知足的理由。

紅杏知道,在對她的仰視者中更多的還是男工。

此時,紅杏就隱約聽到下面有兩個男工在議論著她。

一個叫老粗的男工對一個叫大剛的男工說,你看紅杏多像紅杏呀!

廢話。大剛眼一瞪說,紅杏不像紅杏像誰呀?

紅杏知道大剛沒有弄懂老粗話中的意思,大剛雖然生得高大英俊,卻是個頭腦簡單的人。老粗則不同,老粗雖然生得粗矮難看,但卻頭腦靈活,善於想像。

想當年這兩個人都追過紅杏,紅杏嫌一個傻,嫌一個醜,如果這兩個人的優點能結合到一個人身上,,紅杏一定會選定他的。

可這又是不可能的事,紅杏只好放棄這兩個,選擇了另外一個人。

你是賊心不死,還想打紅杏的主意吧?大剛說。

廢話!這回是老粗說這句話了,老粗說,人家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別瞎說。

紅杏是坐在天車裡探出腦袋聽這些話的,他們倆的聲音很高,紅杏聽得並不怎麼費力。

這個時候,老粗又揚起腦袋來仰視紅杏,兩個人的眼光不期而遇,老粗紅了臉,趕緊把眼光躲開了。

紅杏知道在老粗的眼裡,她歪出車窗的那顆頭就像鄉村院牆裡探出的一枝紅杏,人從下面走,難免不伸出手去摸一摸。

但紅杏很清楚,無論是老粗還是大剛,與她之間畢竟存在著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們怎麼努力也還是摸不到她的。

那麼誰又能摸到她呢?這樣一想紅杏就有些發怔,有些惆悵。

2

你知道不,從外單位調來一個叫小葉的女工,現在就分到鉗工班裡,人長得好瘦呀。老粗好像在和大剛沒話找話說。

聽吳主任講,也要叫她當天車司機呢。大剛接茬兒說。

你說這個小葉長得像誰?老粗壓低聲音問道。

像剛入廠時的紅杏。大剛說。

儘管兩個人說這段話時聲音放得很低,但紅杏還是恍恍惚惚聽到了一些。

紅杏當時愣了一會兒,然後就把腦袋縮回了天車,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件事弄清楚。

紅杏很快從天車上下來了,她走到正在拆一臺機器的老粗和大剛跟前,故作嚴肅地問道,你們倆是在議論我吧?

沒有、沒有。老粗笑了笑,有些尷尬地說。

我們真的沒有說你,我們在說新調來的小葉。大剛說。

說小葉什麼?紅杏又問。

說小葉瘦瘦的,有點像剛入廠時的你。大剛說。

紅杏想說你們說不講我,,可這裡面還是有我呀。紅杏嘴脣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開了。

但紅杏並沒有把老粗和大剛的話忘了。第二天上午一上班,紅杏就以找另一名女工為藉口,專門去了一趟鉗工班。

寬大的屋子裡大家都在換衣服,無論男工女工,大家把臉一背,就脫就穿。

鉗工班原只有兩名女工,但紅杏看到的卻是三個女性的脊背,想必多出的一個就是新調來的小葉了。

紅杏不用她們回頭,還是立即就認出了哪個是新來的小葉。

這個小葉太瘦了,肩頭窄窄的,,腰身愈發細下去。

這不禁令紅杏想起剛入廠時的自己,那時候自己就是這樣一副一撞就要散架子的模樣。

有個女工發現了紅杏,回過頭來和她打招呼,小葉也扭過頭來,她的眼神正好和紅杏的眼神撞上了。

小葉的臉很窄,也有一雙與臉龐不大相稱的大眼睛,紅杏的心忽悠了一下,心想這個小葉和十年前的自己真是長得太像了。

紅杏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葉衝紅杏笑了一下,很大方地對紅杏說,我是小葉,你是開天車的紅杏師傅吧?

紅杏點了點頭,然後也笑了一下,笑容很僵硬。

小葉又說,我在原來的單位也開過天車,但時間不長,開了半年就調過來了。

紅杏的心又忽悠了一下,看來大剛說得沒錯,主任吳大手一定說過讓小葉也開天車這句話了,這使紅杏很不自在。

她本想多問問小葉的一些情況,但那股不自在就像浸了水的海綿在她的心裡迅速膨脹起來,撐得她發慌。

她忍耐不下去了,不知衝小葉咕噥了一句什麼,就轉身匆匆離開了。

3

現在的紅杏又回到了自己的天車上,天車就是懸在天棚下的吊車,車體在廠房的頂部橫著開過來駛過去,對下邊的人幾乎有一種轟炸機般的效果。

看著下邊的人仰著臉捂著耳朵往上看,紅杏就有一種滿足感。

紅杏很喜歡人們用這種角度看她,她更喜歡用這種角度看別人。

如果說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是位置造成的,倒不如說是一種日積月累的心理優勢造成的。

紅杏對這種感覺很自豪,也很珍惜。

地面上有人開始修理機器了,起重工用哨子加手勢向上面發出起吊指令,紅杏對這種指令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

手是受大腦支配的,對紅杏而言,起重工的指令就像受她支配一樣,,她不需要加任何考慮就能將這些指令實施得近乎完美。

這就是天車工紅杏,一個技術嫻熟得無可挑剔的女工。

別人有理由羨慕她,她更有理由自豪地從天車窗裡探出一張掛著笑容的臉。

但這張臉上滲出的一股憂鬱之氣別人是很難察覺的。因為距離,下邊的人看到的只是這張臉上的笑容,同樣因為距離,下邊的人看不見這張臉上的憂鬱成分。

這憂鬱是隱祕的,是別人無法分擔的私生活的核。

當下面沒有指令傳上來的時候,這種憂鬱就會加重一些,現在的紅杏就是這種情形。

她吊完一件活之後,好半天沒有響起哨子聲,她拋向下面的眼神就有些發直。

此時她雖然看著下面,但下面的景物卻沒有進入她的視線,她看見的是下面並不存在的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今天早晨才見過面的小葉。

對於小葉的出現紅杏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從外單位調來一名女工也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不平常的是小葉居然長得和十年前的紅杏十分相像,這令紅杏非常不自在。

想當年吳大手把她從人堆裡挑出來,做女工們都想做的天車司機時,她並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特別,現在當吳大手再次許諾讓小葉也做天車司機時,紅杏才意識到這其中的特別來。

每個人都有一個審美標準,都有一個美人的標準,想張藝謀先選鞏俐再選章子怡,你就該明白了,在老謀子心目中這種體型這種臉型的女人就是美人。

同樣道理,在吳大手的心目中,從十年前的紅杏到現在的小葉,這種瘦得像樹枝一樣的大眼妹才是他喜歡的女人類型。

這種推斷一成立,一種忍無可忍的苦惱便開始襲上心頭。

這個上午成了紅杏最痛苦的上午,小葉的形象像影子一樣跟隨著她,折磨著她。

她不斷地問自己,小葉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嗎?

她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她的頭腦裡亂極了。

現在的紅杏與現在的小葉之間彷彿隔著漫長的十年,這十年對紅杏來說過得極為不易。

紅杏初上天車的時候天車裡已經有一個朱師傅了,她恭恭敬敬地對朱師傅,朱師傅卻始終不用正眼看她。

在這個只能容下兩個人的天車駕駛室裡,一冷一熱一冰一水,,無論紅杏怎麼努力,水始終沒有將冰溶化。

朱師傅從來沒有正經教過紅杏一次手藝。

紅杏無奈,,只好去找班長。班長老劉是個看上去很和藹的漢子,他對紅杏說,朱師傅不教你我來教你,等加夜班的時候我就教你去。

這天晚上老劉就安排紅杏加了夜班,紅杏上天車後,老劉也跟了上來。老劉手把手教她如何操作,教著教著,老劉的手就從操縱桿上移到了紅杏的胸前,老劉喘著粗氣,,一雙粗糙的大手伸進了紅杏的上衣。

紅杏大驚失色,驚天動地地喊,喊來了下邊幹活的工友。

老劉漲紅了臉從天車裡鑽出來,訕訕對大家說,沒事沒事,,操縱桿夾了紅杏的手,都下去吧。

老劉這次沒有佔到紅杏的便宜,這次以後依然沒有佔到紅杏的便宜,老劉就開始給紅杏小鞋穿。

一次崗位調整,老劉藉口說紅杏手藝不行,把她調下了天車做了檢修工。

紅杏是個要強的女子,她怎麼甘心就這樣下了天車?這以後的紅杏一邊做檢修工一邊偷偷學開天車,一段時間後終於又找到機會重返天車。

當然,這漫長的十年間絕不單單隻有這點故事,紅杏一想起這十年眼睛裡就會旋出淚光來,心裡則有一種堅硬的傷痛。

4

現在是夏天,今年北方的夏天並不比南方的夏天涼快,在街上走一圈,人的衣服就能被汗水浸透。

紅杏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將身上的油膩消除乾淨後她才有心情做其他的事情。

當紅杏在衛生間裡將水聲弄得嘩嘩作響的時候,丈夫正在廚房裡張羅著晚餐。

丈夫是另一家機械廠的工人,那家廠在四年前就破產了,失業的丈夫孬活不想幹,好活又找不到,一直閒在家裡。

無事可做的丈夫沒有理由不承擔所有的家務。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紅杏並沒有被丈夫的殷勤所感動,相反她的脾氣在家裡變得越來越壞,養家餬口的擔子把她的心都壓變形了。

遞我浴巾。紅杏把一顆溼漉漉的頭伸出衛生間,衝著外面喊道。

丈夫從廚房趕過來進屋去取浴巾,當他經過衛生間時從敞開的門邊看見了紅杏的裸體,他停住腳步,眼神有些發直。

紅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他過性生活了,對於一個掙不來錢的男人,紅杏有些提不起興致,每每當他有所表示,紅杏總會說,你一個大男人,閒在家裡讓女人養活舒服嗎?這樣的一句話,足可以熄滅任何一個男人的慾火的。

愣著幹什麼,快遞我浴巾呀!紅杏催道。

丈夫這才又邁動腳步,去取浴巾。

吃飯的時候,七歲的女兒對紅杏說,媽,老師叫我們明天交280元錢。

紅杏這才想起今天是女兒結束暑假的日子,明天正式開學,學雜費當然是要交的,紅杏早已經預備出了這筆錢。

紅杏每個月的工資是六百多元,280元對她來說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女兒的提醒令紅杏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飯吃得就很艱難。

令紅杏惱火的是,上床後丈夫竟然不合時宜地把手伸向了她。這條手臂像一根導火索,一下子就點燃了紅杏的滿腔火氣。

紅杏像母獸一樣吼叫了一聲,嚇得丈夫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紅杏的吼叫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十分突兀,把剛剛入睡的女兒都吵醒了。

接下來紅杏雖然沒有再吵鬧,卻一宿都沒有睡著。

想當年追她的人何止是老粗和大剛,可她偏偏選中了身邊這個人。誰想到這是一個連一分錢都掙不來的漢子呢!

也許這就是命,你無法預料,也無法抗拒。

無法抗拒的事情當然還有很多。

第二天上班,吳大手把小葉領到了紅杏跟前,吳大手說,車間決定叫小葉也做天車司機,給你當個幫手,你看不錯吧?

紅杏嘴脣動了動,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吳大手走後,紅杏用一種超常的目光看著小葉,把小葉看毛了。

小葉衝著她笑了笑,剛想說什麼,紅杏卻轉過身去走了。

小葉只好閉上嘴巴,跟在紅杏的身後向前走。

紅杏和小葉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事情的起因十分簡單,小葉要起吊一個活兒,紅杏不讓,說你是新來的,你吊這個活我不放心。小葉說我在調來之前已經幹了兩年天車工了,這樣的活兒對我來說小事一樁。紅杏說你別臭美了,小葉說你怎麼能這樣說話,紅杏說我怎麼就不能這樣說話。兩個人爭著爭著,紅杏就不可理喻地推了小葉一把,差點把小葉推出天車去。小葉抹著眼淚跑下天車。

紅杏呆坐了一會兒,紅杏想小葉一定是去找吳大手了,她倒要看看吳大手怎麼處理這件事。

紅杏猜測得沒錯,小葉果然就在吳大手的辦公室裡繼續抹著眼淚,,吳大手就坐在她的身旁。

紅杏不由自主地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她看見吳大手正在跟小葉說著什麼,吳大手的表情很和藹很投入也很痛苦,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口紅杏的到來。

小葉受了委屈,痛苦的卻是吳大手。

紅杏一瞬間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紅杏轉過身去,低著頭開始往回走,吳大手的那種神態在她的眼前不住地晃動,心像被什麼壓住似的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紅杏想哭,但強忍著沒有哭。

5

當紅杏重新回到天車上的時候她已經不想哭了,此時悲傷已經變成了仇恨,枝繁葉茂地在她的身上生長起來。

紅杏恨的不是小葉,而是主任吳大手。

紅杏有理由恨他,也有必要恨他。

仇恨真是一種怪東西,它使紅杏傾斜的心理天平漸漸有了依託。

這天午後,小葉又回到了天車上。小葉臉上的淚痕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滿不在乎的神情。

紅杏想一定是吳大手給小葉打足了氣,小葉才敢用這副表情來對她。

小葉坐下後並不看她一眼,只是把目光拋向窗外的地面,瞧那神態明顯有一種挑釁的味道。

紅杏想罵她一句,但還是忍住了,她覺得應該把這樣的節目留在合適的時機再演。

合適的時機就是吳大手在場的時候。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這樣的機會就出現了。

大家都在休息室裡換衣服,吳大手走進來,他嘴上叼著香菸,來找一個男工說些什麼。紅杏見機會來了,她故意腳下一滑,身體一下子跌向了小葉,小葉被撞了一個跟頭,爬起來就罵了紅杏一句。紅杏二話沒說,甩手就給小葉一個耳光。

大家都過來勸架,只有吳大手愣在原地沒動。

紅杏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樣打過一個人,手甩出去後她沒有看小葉的反應,而是用眼睛死死盯住吳大手。

她看見吳大手驚訝而又痛苦的表情心裡就產生一種快慰感。

紅杏在心裡說,吳大手,你心疼了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過了好一會兒,吳大手才返過愣兒,他皺著眉頭朝這邊走來。

紅杏大吼了一聲,不是對小葉,而是對吳大手。

紅杏,你怎麼能動手打人?吳大手嚷道。

是她先罵我的。紅杏說。

你打人是要受處分的。吳大手又說。

紅杏笑了,笑容很古怪。

周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此時的紅杏有些反常。

這天晚上,紅杏把自己動手打人的事告訴了丈夫。

她跟丈夫說這件事沒別的意思,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總要找個人傾訴一下,而丈夫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怎麼能動手打人呢?丈夫竟然和吳大手一個腔調。

我就是想打她。紅杏賭氣說。

當心主任叫你下崗。丈夫說。

他不敢。紅杏說。

他為什麼不敢?丈夫問道。

紅杏嘎吧嘎吧嘴,竟答不出來。

每個人都有不便被他人知道的祕密,有些祕密是連丈夫也不能告訴的。

紅杏就有這樣的祕密。

有一次丈夫似乎看出了什麼,認真地問她,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紅杏臉一拉,氣呼呼說,你要能掙錢養活家,就不用我心裡藏什麼事了。

紅杏的話擊中要害,吃人家的嘴短,丈夫氣壯不起來,嘴上也就不再問了。

6

紅杏的祕密其實是一段痛苦的經歷,這經歷從她當上天車司機時就開始了。

班長老劉因佔不到她的便宜,把她調下天車。她不服,暗自刻苦學習。學理論可以照著書本,學操作卻難住了她,因為她不是天車工了,沒了再上天車的理由。

一次紅杏獨自一個人在車間的一個沒人的角落裡練習操作,這是她自己開動腦筋想出來的一個辦法,她用一些廢鐵料自做了一套天車操縱的模擬系統,她就這樣開始了她的操縱練習。練著練著,一個龐大的身影投到對面牆上,一下子覆蓋了紅杏那張單薄的身影。

幹什麼呢,小樹枝?來人在身後對紅杏說。

紅杏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因為叫她小樹枝的只有主任吳大手一個人。

你是個蠻有心計的小樹枝呀!吳大手看明白紅杏的練習後,感慨著說。

吳大手的聲音很慈祥也很溫暖,當時一副無助心態的紅杏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淚。她低著頭,用手背抹著越來越洶湧的淚水一聲不吭。

起初吳大手有些驚訝,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理解了。吳大手用憐香惜玉的口氣對紅杏說,你不用哭,你也不用怕,有我在,沒人再敢欺負你。來,我來教你操作天車。

吳大手說罷,就開始用這套紅杏自做的模擬系統教紅杏操作起來。

這樣這樣,吳大手一邊說一邊示範,紅杏有些手忙腳亂,又有些心慌意亂,當時吳大手教的東西紅杏一樣也沒有記住。

從這以後,紅杏又被調回到天車上工作了。這是吳大手的決定,老劉當然不敢違抗。

在高高的天車上,紅杏終於可以與朱師傅各佔半邊,分庭抗禮了。

天車上的紅杏沒有不感謝吳大手的理由,可怎麼感謝呢?她買了一條香菸和一兜水果送到了吳大手的家裡。

當時吳大手的家只有吳大手一個人,吳大手對紅杏說,我不要香菸和水果,我只要……

你要什麼?紅杏脫口問道。

我要、我要你這個小樹枝。吳大手說罷一下子就把紅杏攬到懷裡,紅杏大吃一驚,她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力氣,一把就把吳大手推倒在牆上。

吳大手靠在牆上接著說,紅杏你若依了我,我保證沒人再敢欺負你,這個車間除了我,就是你,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紅杏捂著耳朵逃了出去。

令紅杏稍感心安的是,這以後吳大手並沒有繼續騷擾她,她在天車上工作得還算順利。

這樣一晃幾年就過去了。這期間紅杏嫁了人,有了女兒。

廠裡一輪一輪的減人活動也開始了,車間裡的女工下崗回家的越來越多,但卻沒有減到紅杏頭上。

後來廠子要天車只留一名司機,車間就讓朱師傅下了崗。

紅杏心裡很清楚,自己能留下來完全是吳大手的力量。吳大手雖然沒有繼續騷擾她,但心裡依然還是有她。這是件令紅杏既擔心又無奈的事情。

再後來是丈夫所在的那家廠破產了,紅杏的崗位在這個時候顯得尤為重要,而廠裡的減人活動卻一波緊似一波地在繼續進行著。

這時紅杏的心理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一個職業女性,一個要保住自己工作位置的職業女性,誰能僥倖逃過異性上司的騷擾呢?

這個問題的出現令紅杏好像明白了什麼,心裡的焦灼和擔心也緩解了許多。

那個令紅杏刻骨銘心的時刻終於無可奈何地到來了。

在廠房的八米高處有一個庫房,這個庫房正好與天車處在平行的位置上。這是一個寂寞的庫房,裡面裝的是平時用不上的一些工具和配件,很多天這裡也不會有人光顧一次。

那天晚上加夜班,活幹完時已是後半夜了。紅杏將天車門關上,靠著牆壁向前走。這是八米高空的一條甬道,道的一端是天車,另一端是梯子,庫房則正好在中間的位置。

紅杏走到庫房門口時發現庫房的門開了,這使紅杏十分意外,她嚇得哎了一聲,剛想快步走過去,裡面卻走出了吳大手。

吳大手笑嘻嘻對著驚駭萬狀的紅杏說,別怕,是我,我是來取一樣工具的。

紅杏停住腳步,害怕的感覺像流水一樣從身上淌過去,很快就消失了。

紅杏衝吳大手笑了笑,臉上竟然露出一縷酡紅色的光澤。

工作還滿意吧?吳大手問道。

多虧有你關照。紅杏說,只是這上面就我一個人,挺害怕的。

害怕你就喊我。吳大手說。

喊你你就到?紅杏輕聲說。

喊我我就到。吳大手說。

紅杏這樣說過之後感到很驚訝,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說話。

此時連她自己都察覺出自己的話中有一種挑逗意味,一向對她存有邪念的吳大手,此時絕沒有無所作為的理由了。

此時地面上幹活的工人們已經漸漸散去了,廠房裡顯得十分空曠。庫房裡有一股潮溼的黴味撲面而來。

紅杏幾乎記不清自己是被吳大手拖進庫房的,還是自己走進去的,總之她是進去了,她跨過了這個門坎。

紅杏知道,如果她想永遠在這天車上幹下去,這個門坎遲早都是要跨的。早跨晚跨只是時間問題,早跨也許早了結一塊心病,而跨得越晚心裡越受折磨。

這幾年吳大手雖然沒有直接騷擾她,但對她的攻擊是無形的,有的時候她覺得吳大手就像一隻極具耐性的掠食者,就虎視眈眈地潛伏在她的一旁,等著她自己走上前來。

此時,她終於走上來了。對女工紅杏而言,這也許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庫房的門被吳大手關上了,眼前的光線突然晦暗下來,一股類似樟腦丸的味道令紅杏打了一個噴嚏。紅杏閉上眼睛,她聽見吳大手的呼吸急促起來,吳大手一邊用他那條貪婪的舌頭對付她,一邊說,紅杏你胖了,你不是小樹枝了,你簡直成一棵樹了。

一種羞辱的感覺襲上心頭,紅杏閉著眼睛衝著上面的吳大手說,快點吧,快點吧!

但吳大手並不急於操作,他把準備工作做得無微不至。紅杏本想敷衍了事,可這個傢伙太惡毒了,他要把紅杏的不情願變成情願。最後,紅杏不得不情願,不得不付出更多……

7

現在,丈夫又在問她,主任為什麼不敢叫你下崗?

一股火氣從心裡湧了出來,紅杏惡狠狠地衝著丈夫嚷道,你別問了好不好,他不敢叫我下崗就是不敢叫我下崗!

紅杏很想知道吳大手和小葉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為此她很注意觀察吳大手的一舉一動。

只要有機會,她就用話旁敲側擊地說給吳大手聽,可吳大手對類似的話題從來不接茬兒。

提起讓小葉做天車司機,吳大手就說,我怕你一個人幹活太累才安排小葉來幫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紅杏對小葉也更加用心了,在天車裡,她時常看小葉的臉,希望能從中捕捉一些什麼。在下班的路上,紅杏有事沒事地在小葉必經的路上張望,渴望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

紅杏的良苦用心終於在某一個晚上得到了回報。

那天下班之前紅杏就發現小葉在換衣服的時候格外用心,小葉穿了一件平常不經常穿的吊帶背心,一條露出膝蓋的短裙。這種本來很性感的打扮使小葉更加顯得瘦骨嶙峋,極不中看。可這種骨美人不正是吳大手所偏愛的嗎?紅杏皺起眉頭,一種預感油然而生。

下班路上,紅杏就走在小葉的身後,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與車輛不斷遮住紅杏的視線,但她十分頑強,視線一直牢牢地拋在那個瘦小的身體上,一路跟蹤下去。

小葉拐進了一條衚衕,這條衚衕不是小葉的家,卻是紅杏十分熟悉的一個所在。這使紅杏的眼睛一亮。

吳大手的一個朋友就住在這條衚衕裡,紅杏曾跟著吳大手來過這裡,吳大手的朋友讓他們進屋後就躲了出去,接著,她和吳大手就在這間屋子裡開始做愛,那是什麼愛呀?那是一方歡樂一方痛苦的愛。

紅杏停住腳步,她覺得不需要再跟蹤了,一切已經昭然若揭。

紅杏轉過身去,開始向家裡走。就在回家的路上,一個行動計劃醞釀完成了。

紅杏請老粗和大剛吃了一頓街頭燒烤。

就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三個人圍坐在一張地桌邊,昏黃的燈光和嗆人的油煙渲染了一個不錯的氛圍,幾瓶啤酒被消滅以後,三個人的口氣都變得硬朗起來。

紅杏知道火候到了,她故意嘆了一口氣,輕聲說,我對不起你們倆。

你別這麼說。老粗和大剛一起粗著嗓門說,是我們倆對不起你。

你們倆怎麼對不起我了?紅杏問道。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似有所悟,是呀,我們哪對不住紅杏了?

紅杏笑了,說,所以呢,還是我對不起你們倆。

這話從何說起呀?老粗明知故問。

你們倆對我曾有過意,我卻辜負了你們倆,不是我對不起你們是什麼?紅杏見兩個人有些發愣,馬上話鋒一轉說,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當初我跟了你們倆中的一個,那另一個就會忌恨我們倆,我們三個就成不了朋友了。

兩個人點點頭,都覺得紅杏說得有一定道理。

為了友誼,咱再幹上一杯。大剛又要喝酒。

慢著。紅杏說,我有個祕密要告訴你們,你們知道小葉是怎麼調到咱車間的嗎?

老粗和大剛一起搖頭。

紅杏說,有一次我在八米高處的那個庫房門口,看見小葉和吳大手一起走了進去。

這是真的?兩個人的眼睛一起瞪圓了,對他們來說,這的確是一件又新鮮又刺激的消息。

如果你們不信,我可以讓你們見識見識。紅杏說到這突然把嘴一撇,輕蔑地說,只是,我怕你們不敢見識。

誰說我們不敢?大剛嚷道,好事都讓這個吳大手佔盡了,我非讓他出出醜不可。

老粗,你呢?紅杏用犀利的目光將老粗罩住,厲聲問道。

老粗狡黠地笑了笑,說,讓人家出醜,又有咱們什麼好處?

紅杏用手輕輕捅了捅老粗的胸脯,換一副嬌嗔之態說,小葉出醜,就沒人和我競爭天車上的位置了。就算幫我的忙還不行嗎?

有你這句話我就心亮了,這個忙我幫。老粗說,不過我們倆的力量還是單薄了一些,不如這樣,到時候我把幹活的工友們都騙上去,大家一起出他們的醜,吳大手就不會忌恨一個人兩個人了。

這樣當然好了。紅杏說。

紅杏覺得預期的效果已經達到,她拿起酒杯對兩個人說,咱們再乾一杯!三隻酒杯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這個晚上,這樣的響聲響了多少次紅杏已經記不清了,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到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8

機會在幾天以後就出現了,這天下班時班長通知小葉加夜班。

這時的班長已經不是老劉了,那個老劉早在許多年前就下崗回家了。

這個班長很在乎紅杏,他見紅杏在一旁用不太高興的眼光看他,就走過來對紅杏解釋道,這些天你乾的活太多了,太辛苦了,叫小葉多加些夜班是吳主任特意叮囑過的。

紅杏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知道這是吳大手有意的安排,他要今晚上和小葉成其美事,以前紅杏加夜班的時候吳大手就經常這樣做。紅杏暗自把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下班路上,紅杏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老粗和大剛。

然而到了晚上事情卻有了變化,班長親自來到紅杏家找她來了,他說小葉今晚有事不能上夜班了,這個班只能由紅杏上。

班長要和紅杏一起走,免得她一個人走夜路害怕。

小葉會有什麼事呢,莫非她和吳大手改了幽會地點?紅杏馬上想起了那條小衚衕,一種失落感立即從心底裡升騰起來。

紅杏只得和班長一路走,她連打電話告訴老粗和大剛的時間都沒有了。

上了天車以後,魂不守舍的紅杏將活兒幹得一塌糊塗。

有好幾次她都沒有聽清下面傳來的指令哨子聲,惹得下面的檢修工直罵粗話。

紅杏沒有心思和他們計較,一想到老粗和大剛將在那個庫房裡撲空,紅杏就有一種很無奈的感覺。

時間流逝得飛快,這個夜班在不知不覺中就結束了。

紅杏從天車裡出來,沿著八米高處的那條甬道心不在焉地走。

當路過那個庫房時庫房的門突然吱扭一聲開了,裡面露出吳大手的臉。這令紅杏十分意外,她驚訝地輕呼了一聲,與此同時,身子卻被吳大手伸手拽了進去。

房門被吳大手迅速關上,然後他就開始解紅杏的衣服。

紅杏說不,一想到老粗和大剛帶著工友們隨時都會上來她就不寒而慄。她一邊往外推吳大手,一邊說不。

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害羞什麼呀?吳大手嘴裡嘟囔著,依然不依不饒地扒紅杏的衣服。

紅杏說,我這次不想做。

吳大手問,你為什麼不想做?

紅杏當然答不出來。

紅杏的反抗反而引起吳大手更大的興趣,他以少有的粗暴風快地扒光了紅杏的衣服。

今晚的吳大手顯得很亢奮,當他進入紅杏的身體後紅杏才停止掙扎,此時的紅杏有些麻木,頭腦裡呈現出片刻的空白。

當房門被人撞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什麼。

她跳將起來,就這樣光著身子在眾人面前逃出了庫房。

——完——

——李鐵作品,轉自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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