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天敵

天敵

單巧紅

“不諞了，一天沒事幹，在一起就知道唆事弄非說媳婦壞話，我回做飯去呀！”文娃媽一邊晃著右手中圓形的“不孕不育找**”的塑料扇子，一邊用左手抽出屁股下面的小馬紮，站穩了身子打算離開。

“再諞一時麼，做飯還早呢！”民民媽瞥了一眼文娃媽，搖著竹皮扇子說。

“噫噠噠，文娃媽，你媳婦得是不給你買衣服吧，看外勾蛋子上的補丁！”鐵牛媽尖聲戾氣地說，說完了還不忘記撇撇嘴，一副鄙夷的神色。

大龍媽揮著一把紙扇子說：“哎呀，你外眼窩就是尖，我都沒看見！”

坤子媽幸災樂禍地捂著嘴道：“就是就是，恁大兩塊補丁，坐到勾子底下誰能看見嘛！”

文娃媽在一片嘖嘖聲中收回了將要邁出的腳，彎下腰，出其不意地撅起了肥碩的屁股，在五六個老婆子的五線譜面前轉了一圈，還夾雜了兩個悶屁，薰得幾個婆子趕緊別臉的別臉，扭頭的扭頭，捏鼻子的捏鼻子，扇子齊刷刷的向文娃媽的屁股扇去。

身旁碩大的皂莢樹，綠陰如蓋，遮蔽著這一群無事生非的老太太們。這老樹也是成精了，一時忍俊不禁，枝頭濃密的葉子笑得嘩啦啦顫起來。正午的陽光很暖和，穿過縫隙投灑在地面上，斑斑駁駁，猶如畫出來的一塊塊金幣，燦燦的發光。

文娃媽哼了一聲，扭著屁股向自家果園門口走去，其他人覺得掃興，罵罵咧咧作鳥獸狀一鬨而散，也各自拍拍屁股回家去。

單扇的小木門虛掩著，十幾平方的磚瓦房就是文娃媽二十年來的住所。她徑直進了房間，掀起粗重的一口老箱子，一手拎出一個紅藍格子包袱，解開，攤在床上，各色料子的冬夏衣褲一應俱全，新嶄嶄的------文娃媽伸出粗糙的手掌，摩挲著新衣，瞬間老淚縱橫，不能自已。

二十四年前，靳文中專畢業，分配到距離縣城二十多公里的籠地鄉政府，做了個小職員。鄉政府對面是鄉上唯一的初級中學，聽說來了個親的不得了的年輕女老師，剛剛師範畢業。小夥子血氣方剛，聽得心裡跟貓抓似的，偷偷跑去看了，心儀萬分，立即四處求人幫他說媒。媒人請了三卡車，情書寫了一火車，最後痴了傻了癲了，終究是磨軟了姑娘的一顆芳心。

靳文歡天喜地，他媽卻不幹了。說：“那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嬌滴滴的，你要給我娶個婆讓我伺候呀！”

文娃爸伸出食指頂了頂老婆子的腦袋瓜，說：“瓷錘式子，這個媳婦不要彩禮，我看能行！”

婚禮很順利，靳文穿了姑娘買的新裝，騎了新嶄嶄的摩托車，迎回了紅衣紅裙梳了新娘髮髻戴著紅色花環的姑娘。

洞房花燭夜，一對新人兩個學霸，卻不懂得男女之事，這夜初嘗禁果，小試牛刀，摸黑瞎折騰。直到凌晨丑時，才小有戰果。嘗得歡愉的二人也不消停，弄得床單斑斕不堪。第二天一大早，看著眼前的床單，窘的由少女剛剛變成少婦的女人羞澀難堪的不願出房門。正在忸怩作態時，文娃媽闖了進來，掀起大紅大綠的龍鳳被，扯起床單就走，臊得媳婦站在牆角不抬頭。

等媳婦梳妝打扮出得門來時，她的床單像一面彩旗，在大門外的東邊長繩上迎風飄揚，洞房的痕跡猶如一雙雙色迷迷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剜著媳婦的心。她傻了，為什麼？！！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扯下床單扭頭奔回房間。

接下來的日子，規矩來了。

文娃媽晚上聽牆根，早上趴在窗上喚兒子去她房間訓話。每每靳文出來，都是鐵青著臉，耷拉著腦袋。

然後，媳婦早上給公婆倒尿盆，掃屋子，在婆婆的指導下學做飯。有一次，媳婦點灶火，弄了一臉的黑，還薰了眼睛，於是就捂著臉哭了。婆婆說：“這才是起頭，婆婆媳婦是天敵，往後再看。”

十來天的蜜月可算是過去了，媳婦深深的舒了一口氣，我要上班了，終於不用天天在地裡幹活了。然而，苦哈哈的小媳婦啊，每週工作五天，到了週末，婆婆吩咐她從早到晚，田間地頭，拔草、鋤地、上肥，疏花疏果，澆園子，整整兩個月，不許媳婦回孃家。

有時候文娃爹看不過，就說：“叫媳婦在家看門吧！”

“看門？窮得叮噹響，八抬大轎估計把人家賊娃子都抬不來吧！”文娃媽尖銳的回敬一句。

靳文兩口子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扛起鋤頭順順溜溜地跟在老兩口後面往地裡走。

懷孕興許是解放自己的好辦法，所以，凡是靳文有要求，媳婦都會來者不拒。功夫不負有心人啊，媳婦終於盼來了這一天。翻身農奴把歌唱，沒承想，歌兒只歡唱了九個多月，被婆婆心尖尖呀肝肝肉呀叫了九個多月。

農曆十月，那年第一次飄雪的日子，媳婦又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我就知道，外狐狸精眉眼肯定生不下牛牛娃！”文娃媽在產房外頭摔東摔西的，恨得咬牙切齒，如果可能，她真想把 媳婦咬一口嚼成渣渣。

“聽著外哭聲像個小子娃麼，咋回事！”文娃爸長嘆一聲，順著牆角蹲下身子。

靳文舉起拳頭狠狠地向牆上砸去，砸了兩拳，轉身離去。文娃媽一看兒子走了，把懷裡的嬰兒褥子尿褯子一股腦兒扔到連椅上，飛也似的跑了。文娃爸站起身望產房處看了幾眼，咬咬牙，也一路小跑出了醫院。

俗話說，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那些孝悌忠信禮義廉恥若是假借於惡人之手，那這八德的威力可真他媽的比衛生紙還要扯淡。然而這衛生紙你又不得不買，買白色的吧，說是用什麼化工原料薰的，有毒，買原漿的吧，又說是廢紙回爐再造，三次四次反覆利用，不衛生。這道德與善良像不鏽鋼焊成的框子，把漂亮乖巧的一個小媳婦，活生生的禁錮在裡面，囚徒一般過著忍氣吞聲低眉順眼的不開心的日子。

時間也是個賤東西，你越是珍惜它，它越是無視你的存在，不理不睬匆匆而過；你想讓它趕緊滾，它偏偏躺在蝸牛的房子裡悠哉悠哉地哼哼唱唱。

這人生路怎麼走成了這樣，一步錯，步步錯。靳文媳婦選錯了路，可是礙於所有人的顏面和教師的身份，她循規蹈矩，小心翼翼地走著，如屢薄冰。靳文及父母走錯了路，做錯了事，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誰讓她的肚子不爭氣，生了個女娃呢！他們錯的理所當然，也很理直氣壯。

媳婦抱著女兒在醫生護士們的護理下出了院，那些同情的目光像食人蟻似的齧噬著媳婦的心。她打電話叫來了省城的妹妹交了住院費，瞞了遠在京城的孃家父母和兄弟，抱著孩子，回到了學校。妹妹義憤填膺，要叫一幫子好友去揍靳文，媳婦硬是攔住不讓。接下來的日子真他媽的叫做難啊！這嬌生慣養的媳婦硬是咬著牙吞著淚在堅持。

當柳絮迎風飛舞時，孩子半歲了，春風不識親人面。

又是一個漫天飄雪農曆十月，孩子滿週歲了，靳文來了，提出離婚。

靳文有了新歡，是他媽挑的，在另一個鎮政府搞計劃生育，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交際花。風流無所謂，關鍵是有一對豐乳，有一個肥臀，靳文媽瞅準了那就是生牛牛娃的料，靳文架不住那女人的床上功夫，架不住那種野性的風騷，瞬間成了交際花的砧板肉。

“能不能長好莊稼，那要看有沒有一塊好地！”靳文媽得意揚揚，似乎牛牛娃已經入懷。

俗話說，種瓜得瓜 ，種豆得豆。你種了蘿蔔，能長出來人蔘嗎？要真長出來人蔘，那靳文頭上的帽子可就得變顏色嘍！靳文媽沒想到這一點。

媳婦很淡然，簽了字，沒要什麼財產，只要了孩子。當然，靳文家根本沒打算要這個孩子，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

交際花要了五千塊錢彩禮，讓靳文買了四金，新房傢俱全換，婚禮必須在縣賓館舉辦儀式，狠狠地宰了靳文一刀。婚後的生活自然以造人為主，交際花不負眾望，牛牛娃也來的方便，就像是事先拴在褲襠裡準備好的一樣。母以子為貴，交際花卸下包袱就去上班了，濃妝豔抹地風光無限去了。至於靳文，開始著手實施交際花頒佈的命令：城裡買房，否則不回家。

沒要幾天工夫，靳文賣掉了父母的宅子，交了首付。

“果園裡空氣好啊，住著敞亮！”文娃媽自嘲。

文娃爸自此悶悶不樂，除了幹活吃飯，就是悶頭不語，一句話都不說。沒有幾年，老頭子瘦幹了，得了什麼肺癌，甩手走了。偌大的果園，僅剩下老太太，孑然一身，守著房頂漏雨四處透風的破屋子。

如此境況恓惶不堪，卻也得到了有心人的關注。從此以後，每到換季，老太太都能收到一大包衣服或者日用品。老太太不傻，她知道，除了以前的那個媳婦，沒人會可憐她照顧她。

“媳婦啊，是我眼拙啊，有眼不識金鑲玉啊！”文娃媽捶胸頓足。

作者簡介：單巧紅，筆名者蘇，陝西蒲城人。“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喜歡冬日晒暖，喜歡率性而為，餘生願與書畫文字為伴，做一寧靜而淡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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