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拜仁名宿奧根塔勒
說實話，接到採訪任務的時候，我的內心並沒有太大的興奮感。克勞斯-奧根塔勒的名字，對絕大多數中國球迷而言一定是陌生的，即便是作為足球從業者，我也僅僅是因為一些紀錄片和足球書籍，略微知道這個名字，知道他是1990年貝肯鮑爾那支世界冠軍隊的一員，場上的位置大概是後衛，僅此而已。
準備工作也並不複雜，翻了一些資料發現，低調、忠誠、篤實，應該是貫穿奧根塔勒始終的一個關鍵詞，一生只效力過拜仁一支球隊，以隊長身份見證過拜仁80年代的榮耀，國家隊履歷並不算十分彪炳，但1990年已逾30歲時，掛帥日耳曼戰車的“貝皇”也執意帶他前往意大利，打和自己位置一樣的清道夫，已經足夠有說服力。
奧根塔勒（左上角）是1990世界盃冠軍成員
直到抵達青島的晚上，在睡覺之前，我還在翻著手機琢磨這個明天的聊天對象，從面相上看，他算得上是典型的德國人，我甚至和同事開玩笑說，感覺托馬斯-穆勒老了之後，臉上皺紋應該會按照這個模式發展。我發掘了半天，也沒有花邊，沒找到靠譜的軼事，懷著“這是一個多麼四平八穩的採訪對象啊”的感慨，略帶著點忿忿入睡了。
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打車前往奧根塔勒所在的酒店。車經八大關、太平路駛向膠州灣隧道，沿途出現無數德國式的建築，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關於青島下水道的、已被闢謠的微信爆款文章，想起一些書裡看過的歷史。中國近代史給青島人民帶來過屈辱，卻在客觀上給這座城市留下了德國式的印記。我思索著，“德國性”到底應該如何去定義？提到德國，大多數人想到的一個詞是嚴謹。那在略顯大而化之的嚴謹一詞背後，又有怎樣的具體內涵？
路途有點漫長，但最終還是抵達了位於黃島區的中德生態園。由於我和同時都不懂德語，著名德國足球專家張力老師特地來接待我們，打了寒暄之後，“力叔”去忙著張羅另一批採訪媒體，我們則順道又查到了拜仁足校的一些具體情況。我們這才知道，拜仁在青島的足校，根本就還沒有開始招生，從相關資料中看，德國人並不是為了業績來的，而是動真格地辦學校、培養人才來的——這個足球學校甚至還沒有開始招生，而是“只是”正在培養教練，而且，所有過來授課培養中國教練的，都必須是在拜仁有過十餘年工作經驗的、實際培養經驗豐富的青訓教練，絕不會存在“隨隨便便派人來”之說。
奧根塔勒當年的“球星卡”
足校確實有不少，但這樣“慢工出細活”到極致的真不多，瞭解情況後，我和同事在等待的時間內閒聊了幾句。我半開玩笑地說：“我現在怎麼越來越覺得。‘中國足球大有希望’，越來越不像空話了？”同事笑著點了點頭，“還真是，你看現在做得很認真的足校已經不少了，像恆大足校，最近合力萬盛在廣西弄的足校，現在拜仁這個，還真讓我們對在中國開辦足校的認知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力叔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們的討論，我拿著準備好的問題，就這樣坐在了這樣一位拜仁傳奇隊長、前世界盃冠軍成員的面前。奧根塔勒給我的第一感受就是氣場——我也算經歷過不少的採訪，但他這樣氣場的還真不多，我甚至出現了點小緊張，這在經常自誇採訪能力的自己身上並不多見。
奧根塔勒接受專訪
禮貌地打了招呼後，我、力叔和奧根塔勒坐定，就這樣開始了提問。首先聊起的是足球在這些年的變化，我喜歡這種比較泛化的問題進行切入，我問奧根塔勒，從1990年奪冠至今接近30年的變化裡，感受到了哪些足球方面的變化，比如哪些要素變得重要了——這其實也是一直以來，資歷尚淺的我，渴望從專業足球人口中得到答案的一個問題。
奧根塔勒並沒有改變嚴肅的表情，他說：“足球場內的角度應該是節奏變快了，不過從整個足球運動來看，有好的變化也有不好的變化，不好的變化就是現在各支球隊陣容的變化太快了，經常一個冬季轉會就會有五六個球員變化，我認為這一點很不好。”
是我想要的答案，也正好契合著我準備的第二個問題，關於他的忠誠，我問奧根塔勒：我們知道您一輩子只效力過拜仁慕尼黑，而現在這樣的球員原來越少了，您認為，這樣的發展趨勢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奧根塔勒、筆者和幫忙翻譯的力叔
或許，很多“經驗豐富”的受訪者都會選擇打一打哈哈，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奧根塔勒卻相當實誠得告訴了我答案：“我覺得這種事兒並不好。我那個年代沒有這麼多的經紀人，不像現在會攛掇球員去轉會，這樣對於球員和球隊的發展都不一定是好事。”
接著，我們和奧根塔勒聊到了這次的正題，關於年輕球員的培養，奧根塔勒認為，作為青訓教練，第一點就是要讓球員感受到踢球的樂趣，這是最重要的。第二點要明確告訴球員他可以踢哪個位置，雖然這是可以改變的；第三點就是不要把你的球員當做機器，不是說“你是一個9號”之類，而是作為一個人，你必須要從做人的角度去培養球員。還有一點就是，一定要灌輸給球員，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不是像網球這樣的個人運動，所以要告訴球員，我們要一起贏球，一起輸球。
而關於年輕人自己的素質，奧根塔勒則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對球員而言其實也一樣，首先要能從足球中感受快樂，第二點是要有勤奮的努力，第三就是要有不斷提高的慾望。而關於“如何在眾多苗子發現這些素質”的問題，奧根塔勒的回答則是，發掘他們的教練自然也需要做到剛才說的一些品格，而在過程當中，這些教練最好也要有足夠多的經驗。
接茬聊教練，此前和足校負責人的溝通，已經給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此前採訪霍奇森的時候，曾經聊到“足球體系”的問題，我提問說：“德國優秀教練一代接一代的層出不窮，當然也是德國足球繁榮昌盛的原因，您覺得本土教練的培養，德國有哪些做得比較好的地方？而做好一名青訓教練，又應該具備哪些素質？”
奧根塔勒也有非常豐富的執教經歷
奧根塔勒仍然面不改色：“其實這和年輕球員的培養是一樣的，你可以看到像德國很多優秀的年輕教練像納格爾斯曼、圖赫爾，他們其實也都是從青年隊鍛鍊上來，逐漸到一線隊當中。這其實是和年輕球員的提拔是一脈相承的。關於年輕教練，也是我之前所說過的，比如如何在30多度的高溫下讓小球員覺得足球成為一件快樂的事情，如何去發掘他們的具體位置，如何，必須要把那些東西給貫徹進去。”
接下來，還是不能免俗地聊到一些問題，聊到拜仁，聊到更新換代。德國足球的整體低谷相當少，可能嚴格算起來只能算在20世紀和21世紀之交出現過短暫的一段，其後又迅速通過青訓發展壯大起來。關於功勳榮耀和更新換血，奧根塔勒的看法是，你必須未雨綢繆，提前做好止損的準備。他直接聊起了現在拜仁：“要防止青黃不接的情況出現，你就必須要提前做好充分的準備，預防這種事情的發生，比如裡貝里和羅本這兩名優秀人員的‘接班人’，科芒就是接班裡貝里的理想人選，在這個過程中，也會發現有些人並不合適，比如道格拉斯-科斯塔，他就會離開。目前來看，羅本的接班人，拜仁仍然還在尋找。”
球員時期的奧根塔勒
關於海因克斯在這樣一支拜仁當中扮演的角色，奧根塔勒也直接表示，他當然只是一個過渡角色，但是在現階段，他的確是最理想的選擇。
最後一個問題我們聊起了足球氛圍，關於德國的足球氛圍優於中國，該如何反過來培養中國國內足球氛圍的問題，奧根塔勒回答說：“其實不用著急，這種東西都是一個積累的過程，當中國隊有了自己的球星，自己的球隊出了一些成績，足球氛圍一定會越來越好。”
奧根塔勒仍在拜仁任職
後記
就這樣結束了看似沒有太多所謂“曝點”的一次對話，卻同樣讓我受益良多。自始至終，奧根塔勒都並沒有面帶微笑，但也並未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與惡意。從我的採訪風格和我們此項的目的來看，尖銳或者製造氣氛的問題也一概被我排除，我想要的，就是一些看似宏大、實則具體的探討，這位拜仁名宿顯然給了我想要的答案。
不苟言笑的態度，不夠抑揚頓挫，沒有娓娓道來，卻在對每一個問題給出了最真切、落在實處的回答，奧根塔勒此行中國就是為青島足校而來，而在瞭解到了青島足校的背景和動態後，我又實實在在感受到，這是一場德國式的訪問，一次德國式的溝通。
所以，“德國製造”在足球世界裡究竟可以代表什麼？我想：踏踏實實立每一個目標，清清楚楚理每一條思路，實實在在答每一個問題，明明白白做每一件事情，彆著急，慢慢來——這是不是中國足球，長久以來所缺少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