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阿弗爾“海洋球場”的場地上，中國女足主帥賈秀全淚流滿面。他撩起襯衫的下襬，使勁擦了又擦，然後整了整衣衫，恢復鎮定。好幾個球員也都哭了，賽後的混採區裡，老將張睿哭到難以自持；而獲得此役最佳球員的彭詩夢更是紅著眼圈接受採訪的……
這些都是發生在世界盃女足小組賽中國0比0逼平西班牙之後的事情。憑藉這場平局，她們已經確定將晉級16強。不，眼淚不是為了16強這個成績本身而流的。這不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中國隊在4年的加拿大女足世界盃曾晉級8強。
那麼，眼淚因何而流？
“嘴上不說，我都清楚”
賈秀全的情緒決堤在之前已經埋下了伏筆。
幾天前，在第二輪小組賽中背水一戰、力克南非後，他曾經在發佈會上動情表述，“姑娘們這一年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們的慾望，她們對待比賽的態度，這些一直都在感動我，這也讓我有最後的勇氣去帶她們。”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男人，他在公開場合流露內心感情的時候不多。
“最後的勇氣”這五個字其實很耐人尋味，即使沒有說透，你也可以從中感受到這名主帥內心長期積累的崩潰和絕望。他在採訪中曾坦率承認過，自己開始的時候是不想接手女足的。同樣的話，他也在上任之初就向這批隊員挑明過，她們中的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因為感覺被看低。
一名男足主帥被指派給女足，他理應是自覺屈辱的。而相較其他國家，中國女足的水可能又更深一點。世界盃功勳主帥馬元安在2001年亞洲盃卸任至今，中國女足已經經歷了14輪換帥。有媒體曾經毫不留情地指出，女足已然淪為“獎牌的工具”。
賈秀全無法拒絕，但他也從前任的經歷中清楚看到自己的未來，他的時間很可能短到沒有未來。在他之前，中國女足經歷過好教練，也經歷過糟糕的教練，但即便是前者也沒有得到足夠的時間對球隊進行長期的規劃。他的壓力無疑是極大的，上任一年，先有亞運會後有世界盃，他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帶出成績，勢必要盡一切可能“壓榨”自己和球員。所以他一堂訓練課常常超過三小時，一些球員也私下抱怨過他態度的苛刻，甚至很多時候顯得不近人情。
但是現在回過頭看，在中國的國字號隊伍中，要出點成績，教練是很難人性化的，這是一種無奈。因為他所面臨的壓力，不僅僅來自競技層面。
揹負重壓來到世界盃的賈秀全，第一場小組賽後就因為對王霜的一番冷言冷語把自己置於外界輿論的漩渦，這之後前行的道路就更加艱難了。所以他在和西班牙賽後解釋自己落淚的原因時談到“姑娘們頂住了壓力”，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在感慨自己。
“我做過運動員，我最清楚這種壓力。”他講，“嘴上不說，但心裡想什麼我都清楚。”
“一落下再想追就很難了”
當西班牙後衛瑪利亞·雷昂賽後經過混採區時，你能看到她身上的一處英語紋身，寫著“外表可能是迷惑人的”。這句話用來形容中國和西班牙的這場比賽，再合適不過了。
如果僅僅看0比0的比分，人們很難通過這個比分的表象想象到過程的艱難。事實是，這是一場中國女足全面被碾壓的比賽。
國際足聯官方網站的賽後數據統計顯示，西班牙整場比賽射門24次，射中門框範圍9次；中國只有一次射門，沒有打中目標。其他各項數據也全部指向一場一邊倒的比賽：西班牙控球率61%，中國39%；傳球準確率，中國64%，西班牙77%；傳球次數，中國318次，西班牙580次……
換一句話說，西班牙隊在比賽中展示的是自己的技戰術水平，中國隊從頭到尾則只有精神在支撐。此外，什麼都沒有了。與其說晉級16強讓人感到激動鼓舞，不如說它的底色是悲壯的。當美國和這些西歐強國引領女足運動走向一個更高的水準時，中國已經被不可避免地甩在了後面。
人們很可能被這場比賽之後媒體鋪天蓋地的讚揚聲所迷惑，因而又一次陷於一種至高無上的民族自豪感中無法自拔，但我們在這裡必須提醒大家保持對現狀的清醒認識——中國女足的這次晉級不啻敲響了警鐘。
作為主帥的賈秀全也許是對現狀看得最透徹的一個，他在賽後說，“我們看到了真正的差距，中國女足和歐洲好的球隊之間真正的差距。所以你打誰容易？很難！大家必須要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團結起來去努力。從我作為教練的角度來講，希望能夠快點跟上其他隊伍，不要落下。一落下再想追就很難了，所以我們還需要努力。”但希望還是有的，不多的一點，也是聊勝於無。“我覺得這場比賽雖然很被動，但畢竟拿到一分，就說明我們和世界強隊還有繼續交流的寶貴希望，我為姑娘們的這種拼搏不放棄的精神所感動。”
這種對於差距的清醒認識也許是賈秀全落淚的第二點原因，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憑藉個人的力量，很難去撼動中國足球長期以來所存在的弊病。他因此重複了在這屆世界盃期間說過多次的一句話，他說，“我覺得中國男、女足的進步要靠幾代人，而不是靠我們一代人。”在心底的某一處，賈秀全自己很可能都不相信他會被賦予足夠多的改造中國女足的時間。
整個中場都是失控的
正如主帥賈秀全賽後所指出的，“大家應該有了清醒的認識，正視和歐洲球隊的差距，更明確下一步的目標，這球到底該怎麼踢。”
即便球員在和西班牙女足交手前還存在過一些幻想，90分鐘的比賽結束後每個人都回歸了現實。此役出任右邊衛的韓鵬賽後說，“西班牙實力確實比我們強。她們身體素質好，畢竟是歐洲隊。但在歐洲球隊裡又是有技術的，個人能力非常強。我們必須這兩方面都加強，才能把球搶過來。”
整場比賽中，雖然防守端表現頑強，但不得不看到，中國隊的整個中場都是失控的。
後腰張睿說，“我們在防守上的壓力比較大，進攻端尤其在由守轉攻轉換的這一下，最後一腳傳球沒把握好，沒能轉化成更好的進攻機會，還是應該更多把球控一控。”張睿說，李雯上場以後還是發揮出了自己的特點，至少能把球控下來，“就是我們後面跟進的對她的支持還是差了點，我體能下降也沒法給予同伴更及時的幫助……”
至於以後的比賽，她希望球隊能著重應對兩個問題：體能下降的情況下怎麼防守？還有就是由守轉攻那一下，搶球成功率要保證。不應該太著急，如果不能立刻向前，至少把球控制下來。
四年前的加拿大女足世界盃，張睿也參加了。當被媒體問及兩次小組出線的感受有什麼不一樣時，她說，“對我個人來說，我覺得今天給我最主觀的感受，我是作為一個真正的參與者……”說到這裡，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張睿低下頭。足足半分鐘後才抬起來，“我覺得四年前，我是個旁觀者。”然後抹著眼淚離開了。
其實她這次差一點就要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了，賈秀全是在北京最後一期集訓即將結束的時候才將她招入球隊的。
“看你在挫折裡能不能走出來”
整場比賽貢獻10次關鍵撲救的彭詩夢在賽後捧起了當場最佳球員的獎盃，她是紅著眼眶來到混採區的。
“主要是看到賈導哭，以前從來沒見他哭過。感覺他平時訓練裡是一個很嚴謹的人，對我們要求也很高，因為他想我們能更好，就像父親一樣。看到他這樣，感覺心裡很感動也很難過，他特別不容易，一直帶著我們，也幫我們扛住所有壓力。所以我也跟著哭了。”
西班牙此役獲得8個角球，由此製造了多次威脅進攻。彭詩夢介紹說，“針對角球的防守有專門佈置，賽前教練佈置過我們的站位。剛開場肯定有點緊張，這麼重要的比賽，又是我第一次參加大賽。但是後來越打越好，你只要撲出一次信心就會起來。”
她賽前一天看了美國和智利的比賽，看到智利門將賽後獲得最佳球員的時候心想，“哇！智利這門將也太牛X了。沒想到今天自己也拿到了獎盃，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彭詩夢雖然年紀輕輕，只有21歲，但一路走來，已經飽受挫折。上一屆亞運會，當時狀態很好的她最終落選。此後整個2017年，都沒有踢上一場聯賽。“人這一路走得不可能那麼順，總會有挫折，但就看你在挫折裡是走出來還是走不出來。”在回首過去的挫折時她說，“我覺得自己不會去考慮那麼多，當時就覺得自己畢竟還小，以後還會有機會，就更加努力去證明自己。”
這座獎盃，也許就是對於她努力的最好回報。
淘汰賽形勢分析
主帥賈秀全透露，球隊接下去幾天將以調整為主。今天，中國女足還將在勒阿弗爾逗留，但不會安排去球場訓練。
她們在八分之一淘汰賽的對手將會是C組第一或者D組第一。目前兩個小組賽的比賽都沒有最終結束，因此對手也尚難確定。
C組中，意大利暫以6分排首位，但最後一輪她們的對手將是強勁的巴西隊，很有可能被反超；而在D組，英格蘭兩戰全身積6分，日本4分，兩隊將在最後一輪交鋒，決出小組第一的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