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雲慕溪

張曼玉的美，不像林青霞那樣毫無爭議。

喜歡她的，愛她的嫵媚和典雅，認為她不算絕色的，嫌她五官輪廓不夠標緻。

演戲，她也不是一等一的天賦，剛出道時被嘲笑為花瓶，卻終於在從影20年後，成為斬獲多個國際大獎的實力巨星。

如今55歲的張曼玉，形容消瘦，風華不再。

她開著幾十年不換的老爺車，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上真人秀節目，翹腿、躺沙發、席地而坐，我卻看到她骨子裡的率性，那是一種閃閃發光的別樣生命之美。

張曼玉參加電視真人秀節目《少年可期》

張曼玉說過：

“每個人生都精彩，看自己怎樣去活。”

1.美而不自知，被星探發掘拍廣告，選美出道

張曼玉祖籍上海，1964年9月20日出生於香港，8歲時全家移民英國。

因為父母離異，姐姐跟隨父親，張曼玉自小跟隨母親生活。

七十年代的英國，鮮見華裔面孔，張曼玉是學校裡唯一的黃皮膚黑頭髮女孩，被同學們視為異類，幸而她性格開朗活潑，培養了她內心深處的自強和堅韌。

中學畢業後，16歲的張曼玉為了維持生計，到倫敦一家小書店當收銀員，那時候她的夢想是做一名服裝設計師或者髮型師，還專門申請了倫敦時裝學院。

1980年，張曼玉跟隨母親回港探親，被香港星探在街頭髮掘成為廣告模特，讓她萌發了明星夢，因此留在了香港。

拍廣告的機會不是天天都有，收入也不固定，張曼玉就先到連卡佛百貨公司童裝部當營業員，等待時機。

電視廣告裡青春洋溢的她，引起楊凡導演的注意，邀請她拍泳裝掛曆，前來試鏡的張曼玉一聽要拍泳裝，扭頭就走，反而讓楊凡覺得這個小妮子有點個性，把她推薦給了影視製作人施南生。

80年代的香港影視圈，美人頻出，導演們的眼光十分苛刻，覺得張曼玉不夠標緻，又沒有知名度，不願意選她出演角色，不服氣的施南生轉而給張曼玉出主意，去選美吧，如果能選上，就會有演戲的機會。

1983年，19歲的張曼玉一舉奪得香港小姐亞軍和最上鏡小姐，簽約無線電視臺，星光之路就此開啟。

張曼玉參加1983年香港小姐選美

歷屆香港小姐大賽發掘了不少絕色美女，而演藝事業達到巔峰的，毫無疑問是張曼玉。

2.“美則美矣，毫無靈魂”，從花瓶精進到影后

剛出道的張曼玉，毫無演技可言，大都出演無足輕重的花瓶角色。

從事演藝行業，觀眾緣十分重要，張曼玉攜著港姐的名頭，氣質天真可愛，出演的電視劇獲得了很好的收視率，因此迎來了出演電影機會。

她的第一部電影《青蛙王子》的導演是王晶，鐘楚紅、關之琳、鍾鎮濤、陳百祥和她聯袂主演，一上映就成為當年十大票房賣座電影。

電影《青蛙王子》劇照

王晶後來在自傳中這樣評價她：

“一張白紙，毫無心機，性格比外形更可愛。”

張曼玉的第二部電影《緣分》和張國榮搭檔主演，梅豔芳出演配角，票房又是大賣，她還因此獲得了金像獎“最有前途新人獎”。

張曼玉和張國榮主演《緣分》劇照

1984年楊凡導演拍攝《玫瑰的故事》，女主角玫瑰是一個顛倒眾生的美麗女子，張曼玉獲得原著作者亦舒欽點：

“最愛張曼玉，模樣好……我不管，只要是她演，我就出來看。”

最初從影的五年，張曼玉接拍了二十幾部商業片，知名度頗高，演技卻沒太大長進，嬌俏可愛的張曼玉，驚訝就瞪大眼睛，開心就哈哈大笑，被影視專業人士批評為花瓶。

當時影評這樣寫道：

“張曼玉給觀眾的印象，除了美麗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處女座的張曼玉其實一直要求完美，天分並不出眾的她靠的是努力和琢磨。

成龍激發了她的倔強，王家衛啟發了她的靈感。

1985年，經成龍的經紀人陳自強推薦，張曼玉獲得出演《警察故事》女主角的機會。

在片場，成龍對張曼玉傻白甜式的表演很不滿意，一條片子拍了三十幾遍也沒過，大聲批評讓張曼玉當場大哭。

成龍電影《警察故事》劇照

好強的張曼玉堅持不用替身，親自拍從十幾層樓梯滾下來的鏡頭，後來在拍《警察故事2》時在片場受傷額頭縫了17針。

《警察故事2》導致張曼玉額頭受傷的鏡頭

林青霞透露，當年在《警察故事》化妝間張曼玉對她說：

“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所以一定努力把戲演好。”

成龍後來高度評價她：

“張曼玉是最敬業的，準時到，最晚一個走。導演叫她做什麼都不會吭聲。

1988年，張曼玉參演王家衛導演的處女作《旺角卡門》。

《旺角卡門》主創合影

王家衛最善於發掘演員本身的特質，張曼玉最大優勢在於豐富的肢體語言，在他的啟發下，張曼玉對錶演真正開竅了：

“王家衛為我打開了一扇門，使我明白：表演不僅僅是一種陳述，而是要發自內心，需要整個身心的投入，而不是光靠臉部或眼睛。”

電影《旺角卡門》劇照

一年以後，張曼玉憑藉《人在紐約》榮獲臺灣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1990年，再以《不脫襪的人》獲得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此後，她火力全開頻頻獲獎，再也無人笑話她是空有美貌的花瓶。

電影《不脫襪的人》劇照

她在頒獎臺上說出那句名言：“獎在我手裡，你們講什麼我都不理。”

好友張國榮說：張曼玉真的有那種典雅，這是她最開始出道時沒有的氣質。

3.張曼玉最流光溢彩的熒屏記憶

張曼玉從影20年，拍攝了70多部電影，獲重量級大獎數量至今尚無華裔演員超越：

四屆臺灣電影金馬獎影后和一屆最佳女配角；

五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

柏林國際電影節和戛納國際電影節雙料影后，7個國際影展最佳女主角。

她以自己精湛的演技和獲獎記錄，被影迷們直呼“曼神”。

張曼玉的經典角色太多，這裡只談電影《甜蜜蜜》李翹和《新龍門客棧》金鑲玉，因為那是最像她自己的角色。

《甜蜜蜜》被公認為香港文藝片經典，橫掃香港金像獎9項大獎、臺灣金馬獎2項大獎、亞太電影展、被美國《時代》雜誌評選為“97年世界十大佳片”第二名，被譽為最有香港印記的愛情片。

張曼玉、黎明主演電影《甜蜜蜜》劇照

它講述了兩個漂泊在他鄉的年輕人，相互吸引卻因為她追求名利和他揹負責任而錯過，它不只是關於愛情，還勾勒出繁華大都市中人們茫然而孤獨的心態。

2012年某雜誌採訪張曼玉：“出演這麼多角色，你最喜歡哪個？哪個最像你自己？”

她答道：

“可能是《甜蜜蜜》裡的李翹，我對那部電影很有共鳴。其實，每個電影都反映出一點點的我，但只有一面。”

初從英國回香港發展的張曼玉，也有李翹那樣的勤奮和迷茫。

拍戲第一年，拍戲十分辛苦，還應公司要求要出席自己不喜歡的應酬，張曼玉自己告訴自己，再忍忍，賺夠給媽媽買房子的錢就回英國去。

她曾一年連接12部片子，好友張國榮很詫異她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她說怕自己青春有限，要“抓住機會，努力賺錢啊！”

因此，張曼玉懂得李翹對於生活的慾望和努力，一如年輕時她自己。

而她的媽媽蔡明利說，《新龍門客棧》裡那個敢愛敢恨的金鑲玉，才最像張曼玉。

徐克在一次在朋友聚會的酒席上，看到喝多了的張曼玉叉開雙腿，對某人大聲說：“你，給我過來！”發現了她骨子裡的豪爽，說服她出演金鑲玉。

林青霞飾演的第一女主角邱莫言英姿颯爽，美則美矣，風姿撩人的金鑲玉卻更讓人難忘，印象深刻。

林青霞、張曼玉電影《新龍門客棧》劇照

李安的點評最到位：“任何人站在林青霞身邊，都很容易光彩全無，她們身上都缺乏那種無人能擋的巨星光彩和王者風範，但唯獨張曼玉是個例外。”

生活中的張曼玉率性、爽朗，還愛哭。

在香港電視訪談中，面對主持人黃霑刁鑽的問題：“當初回來為什麼參選香港小姐,是不是因為貪慕虛榮啊？”

張曼玉坦然呵呵笑著回答：“是啊，就是為了貪慕虛榮。”

多年以後，黃霑談及此事仍覺印象深刻，他一生訪問明星無數，從未聽過如此坦率的回答，可見她性格的磊落。

張曼玉和梁家輝、太太江嘉年都有英國生活的經歷，因此很談得來，連江嘉年生孩子，都是張曼玉陪同在產房。

合拍新龍門客棧期間，不懷好意的娛記炒作張曼玉和梁家輝的緋聞，梁家輝提出還是少見面為妙，張曼玉當場就哭了，表示還要做朋友。

曾經和張曼玉拍拖的導演爾冬升說：

“她很率直，鬼妹性格，不會計算人，不會防人，甚至不知道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

而張曼玉和李翹最不一樣，和金鑲玉最相似的，是對愛情的全情投入。

4.20歲覺得愛情最重要，30歲方知其他東西也很重要

也許是兒時父愛的缺失，張曼玉十分渴望愛情。

她曾對媒體公開表示：

“我是一個十分需要愛情的女人，如果讓我在愛情和事業中做選擇，愛情一定佔第一位。

在我的全部生命過程中，愛情是最重要的。”

芳華絕代的張曼玉不乏追求者，其中有富豪，也有男明星。

周星馳就公開追求過張曼玉，可惜不是她喜歡的類型，被婉言拒絕。

連少年時代的黎明，也把張曼玉當偶像，把她的大頭照粘在計算機上。

她被媒體拍到過十段戀情，有設計師、髮型師、美術指導、導演、建築師，和別的女演員戀愛大都遮遮掩掩不一樣，每一次拍拖，她都全情投入，大大方方承認。

也許是緣分不夠，她的戀愛大都短暫就分手。

張曼玉談戀愛很率性，從來不刻意選擇財富、事業的外在條件，屢屢有富商約她吃飯，她總是設法推脫，因為她覺得，我就靠自己的本事賺錢，我有能力養自己！

讓她傷得最慘的一次戀愛，是房地產商人宋學祺。

1993年在飛往上海的航班上，兩人結緣，青年才俊宋學祺外形儒雅，談吐不凡，張曼玉和他甜蜜交往兩年，屢屢傳出婚訊。

張曼玉和宋學琪

沒想到宋學祺生意出現問題，資金週轉不靈，張曼玉拿出自己辛苦掙來的1000萬積蓄投入他公司救急，渣男虧空了公司，人間蒸發，轉而選擇了一位富豪千金結婚，無情地拋棄了張曼玉。

幸而電影事業還在，好友成龍推薦她出演《甜蜜蜜》，再獲演藝高峰。

30歲的張曼玉終於明白：

“愛情雖然很重要，但其他東西也很重要。

當人懂得去愛這個世界愛自己，自己感覺好了，愛一個人也會不同。”

1999年，在王家衛電影《花樣年華》的開機儀式上，35歲的張曼玉宣佈自己結婚了，新婚丈夫是法國導演奧利維耶·阿薩亞斯。

他們的情緣開始於電影，破裂也因為電影。

1994年，阿薩亞斯在威尼斯電影節邂逅張曼玉，痴迷於她的東方魅力，邀請她出演自己的片子而結緣。

張曼玉和阿薩亞斯

結婚以後，張曼玉下定決心拋下香港的名利，到巴黎去做洗手作羹湯的家庭主婦。

而《花樣年華》一拍就是15個月，張曼玉和新婚丈夫聚少離多，和梁朝偉朝夕相對，還被媒體大肆炒作兩人的緋聞。

電影《花樣年華》劇照

電影拍完，接著全世界的巡迴參展，《花樣年華》斬獲國際大獎無數，梁朝偉也因此獲得戛納影帝，在戛納電影節紅毯上，梁朝偉一手牽著女友劉嘉玲，一手十指緊扣張曼玉，更是引起軒然大波。

劉嘉玲、梁朝偉、張曼玉參加戛納影展

張曼玉的婚姻，3年後終於走到了盡頭。

離婚後，阿薩亞斯為張曼玉度身訂造法國電影《清潔》，她還在電影中親口唱了四首插曲。

2004年，憑藉《清潔》獲得戛納影后的張曼玉宣佈息影，她說：

“我已經沒有演戲的夢了，演了無數次別人，現在我想演好張曼玉這個角色，張曼玉是誰我都不知道。”

5.除了愛，還有生命的意義

息影以後，張曼玉並沒有徹底休息，她享受悠閒生活同時，也開始做慈善，只是慈善的消息，遠沒有她的緋聞八卦吸引眼球。

她曾經為宋慶齡兒童基金會募資，自己也為汶川大地震捐款200萬，2010年，她成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中國大使，到雲南看望艾滋病兒童……

張曼玉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中國大使

媒體採訪她，她淡然回答：自己現在的名利都已經足夠，是該“給”和“還”的時候了。

離婚後張曼玉依然勇敢愛過，無論和珠寶公司行政總裁，還是小七歲的建築師奧雷三年戀愛，一度兩個人還在北京舉行過訂婚儀式，最後都已分手告終。

和奧雷分手後的張曼玉，暗自神傷，還患上了厭食症，體重銳減到75斤。

媽媽陪在身邊悉心照料和開導她：

“你演了這麼多電影，我覺得《新龍門客棧》裡的金鑲玉是最像你的，從小你就是這樣一個潑辣、敢愛敢恨的女孩，沒有什麼可以打倒你。”

張曼玉鼓起勇氣，重新投入生活和工作中，她出任時裝設計師、玩音樂、投身於慈善，她要找到一個真正的張曼玉。

2014年北京草莓音樂節，破鑼嗓、走音的張曼玉瞬間似乎成了個笑話，如今上真人秀節目提及，她還是會忍不住抹眼淚。

她只是在圓自己少年時的一個夢想。

當年參加香港小姐選美，張曼玉抽中一個問題：“如果上天給你一項才能，但是隻能在唱歌、跳舞、演戲三樣中選擇一樣，你會選什麼？”

18 歲的她回答：選唱歌。

她曾經對媒體解釋過：

“我覺得人的一生可以有三條命。

如果我演戲演到70歲，那只是一世人。

如果還做剪輯呢？又做音樂呢？這樣是不是比我演戲演到死更好？”

一個人的生命有無數種可能，一心追求愛情的張曼玉，全情投入而不得，但她自問無悔，因為每一次她都享受當下。

對於事業，歷經打磨的她在電影上終於大放光芒，轉而追尋曾經的夢想音樂，又何妨？

摩西奶奶不也是76歲才放下繡花針拿起畫筆，最後成為一代優秀畫家。

摩西奶奶說過：現在開始，永遠都不晚。

真正地愛自己，就是在當下，努力去做自己喜歡做的和有趣的事情，讓自己的內心充盈著喜悅，讓現在的每一天，都以自己喜愛的方式度過。

她從不懼年齡，容顏老去，張曼玉說：

“為什麼非要年輕、沒有皺紋才是美呢？

人不是一定要美，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費人生。

美要加上滋味，加上開心，加上別的東西，才是人生的完滿。”

少年時我愛張曼玉的曼妙和容顏，如今更愛她優雅從容的老去。

這樣的人生，充盈豐滿，真正努力過，愛過，精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