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冬至(外一篇)文/李元歲

玉米 美文 終南文苑 2018-12-14


1978年的冬至(外一篇)文/李元歲


1978年的冬至(外一篇)文/李元歲

冬至,古稱“日短”“日短至”。冬至後,便開始數九。“冬至後十天,陽曆過新年”,這是死路數,年年如此,誰也改變不了的。一過陽曆新年,離陰曆的大年就不遠了,那些盼望過大年的孩子就開始扳著指頭數上了。

那年,冬至前一天夜裡,落了一場大雪,天一下子就“鐵滋滋”地冷了起來。我睡在爺爺家的炕上,並不知道夜晚下了雪,只是早晨睜開眼睛時,看著屋裡仍黑乎乎的,身上冷颼颼的。這個時候,爺爺和奶奶正說著話。從爺爺和奶奶的交談中,我聽得出,他們已經知道夜裡下雪了;也聽得出,他們並不知道我已經醒來了。我聽到,話是奶奶先說的。

奶奶說:下了這場雪,天就一天要比一天冷了。

爺爺說:那可不?今兒個就是冬至了,要開始數九了。

奶奶說:那就殺了吧,殺了也能放得住了。

爺爺說:放是沒問題,不下雪也能放得住了。

奶奶說:能放得住,那你還推遲啥?

爺爺說:我是說再推遲幾天,還能多長几斤哩。

奶奶說:東牆的和西牆的是一樣的,長肉還得玉米哩。

爺爺說:那也是肉值錢。

奶奶說:長一斤肉少說也得五斤玉米,摺合下來差不離。

爺爺說:那就殺了?

奶奶說:我看殺了吧。要殺的,人家都已經殺了。

爺爺說:聽你的,那咱們今兒個就殺它!

“當,噹噹,當,噹噹”,我沒睜眼,也知道爺爺在用煙鍋磕炕沿哩。爺爺一到這個時候就開始抽菸了,很準時。不一連抽個三五袋過不了癮。爺爺吸著玻璃菸嘴,把煙鍋裡劣質的菸葉吸得燃燒後“叭叭”作響,而後“咕”地一聲嚥下一口口水,很是香甜的感覺。奶奶又說話了。

奶奶說:估計能不能殺下二百斤?

爺爺說:連肉帶油殺二百斤估計不成問題吧!

奶奶說:你還得聽我的,賣一半,留一半!

爺爺說:殺了,到時候看吧。

奶奶說:別到時候看,現在咱就說好了,不說好了賣一半,我就不殺了!

爺爺又“噹噹”地磕幾下煙鍋,說:那就聽你的,賣一半。行了吧?

奶奶說:不是說聽我的,我是說多吃幾斤也多長不出個啥!

爺爺說:看你說的,多長不出啥?吃個油花還精神三天哩!

奶奶說:看你說的,我也知道精神。可不能光圖精神,拋下日子不過吧!

爺爺說:日子單靠小手小腳是過不富的!

奶奶說:那靠啥?

爺爺沒說靠啥,不吱聲了。

奶奶說:你以為我願意小手小腳?你要是放著銀山,存下金山,我比誰都會大手大腳。你以為我不會?我會。可你沒給我放著,也沒給我存下!你這日子要不是我小手小腳把摟著,你還想殺豬?殺耗子去吧!我不怪你也就是了,你反倒怨起我來了。真沒良心!

爺爺又“噹噹”地磕幾下煙鍋,說:一嘮開你就往遠了扯……聽你的還不行嗎?

奶奶說:別的事不聽行,這事不聽也得聽。要不是銀科打信回來說要領對象回來過年,這豬我就全賣了。殺就殺吧,人家初次上門,不能太寒磣,總得有個支應上的。賣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給枝枝家送上10斤,給葉葉家送上10斤,再給他大舅二舅姨姨家各送上3斤。金科那兒就不給了。他們殺了,也沒說給咱送過二兩來……

爺爺說:老大他們可能是聽說咱們也要殺,也就不往過送了。送過來,咱們殺了,也得給往過送,送來送去,其實也是個換交。

奶奶說:就你會給他們圓場。討好的事全是你,得罪人的事全是我。換交是換交,可換交那也是一份心哩!那是人家心裡沒裝著你和我這兩個老鬼,你以為呢?

爺爺壓低聲音說:小聲點吧,元元睡著了,要是醒著,聽見了,傳過去,還又不是讓他娘說閒話?

奶奶說:傳過去就傳過去,說閒話就讓她說去,怕啥?事在那兒明擺著嘛,我白說他們哩!

爺爺說:這家送點,那家送點,落咱們頭上,反倒沒多少了。

奶奶說:你不是說能殺二百斤嗎?留一半還有一百斤。送上四五十斤,咱們還落四五十斤呢,足夠了。

爺爺和奶奶有一陣子沒說話。我佯裝睡著了,心裡在想,奶奶要給大姑、二姑家送10斤肉,還給大老舅、二老舅和老姨家送3斤,就不給我家送。奶奶真摳門!又想,也不能全怪奶奶摳門,媽媽也有點不夠意思。那天我家殺了豬,爸爸說要給奶奶家送上幾斤,我媽媽卻說,人家也要殺,殺了給老二對象吃,送啥了送!爸爸怕媽媽,也就沒有往過來送。細想,奶奶說的也有道理,雖然是換交,可換交那也是一份心哩!

奶奶和爺爺又說了一陣子二叔和二叔對象的事,就喚我起床上學了。我佯裝熟睡的樣子,揉了半天眼睛,才說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學。

昨晚的雪沒少下,足有半尺厚。爺爺喚我一起掃完雪後,就又讓我叫來了爸爸和鄰居家的幾個叔叔,就一起逮那頭肥豬。肥豬被綁捆在排子車上,要拉到胡拉小家去殺。胡拉小是我的同學,我經常上他家去玩耍。他爸爸是屠家。他們家那口煺豬毛的鍋可大哩,能藏一個人。我和拉小捉迷藏的時候就在裡面藏過。他爸爸宰殺一頭豬,賺二斤肉和那些煺下的豬毛。在我們村裡,拉小家也算是比較有錢的人家了。有些人家殺豬不去拉小家,自己殺,為的是省那二斤肉和那些豬毛。有些人家不在乎那二斤肉和那些豬毛,自己會殺,也懶得殺,圖個利索,就拉去拉小家殺。我們李門人生性就膽小怕事,我爺爺和爸爸連只雞都沒殺過,殺豬就只好上拉小家了。

在我的印象中,爺爺家有些年沒有殺過豬了,好像自打我二叔上了高中又考上大學這七八年裡就沒有殺過。我二叔是在北京上什麼大學,明年就要畢業。聽說畢業了還要考什麼研究生。二叔的對象我見過——見過照片。二叔給爺爺奶奶寄來了信,信封裡就夾著二叔對象的照片。二叔的對象長得可好看哩,比我媽媽好看多了。二叔在信上說,他的對象和他是同學,也是從農村考上去的。二叔就在這封信上說,過年的時候要領對象一起回來過。爺爺和奶奶看過二叔對象的照片,聽完我念過信後,高興得簡直快要發瘋了。

奶奶說的是真話,要不是二叔打信回來說要領對象一起回來過年,這豬就全賣了。可不,秋後的一天,來了一個開著四輪車收購豬的小夥子。那時,二叔還沒有寫回信說要領對象回來過年。小夥子看準了爺爺家的肥豬,要購買。當時爺爺不想賣,想殺。爺爺想殺的理由是好些年沒見葷腥了,那些年忒緊巴,這些年緩開些了,殺了見點葷腥吧。可奶奶堅持要賣,問小夥子咋的個買法。小夥子說,稱了買,每斤按三塊五;不稱,睹眼力買,給一千塊。奶奶問這豬能有多少斤,小夥子說最多超不過250斤。奶奶讓我算,250斤能賣多少錢。我算了一下,告訴奶奶說能賣875元。奶奶考慮還是按睹眼力拿1000塊划算,就要按1000塊賣給小夥子。這時,爺爺發怒了,朝小夥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是不是存心想哄一個不識數的傻女人?給我1200我也不賣給你,你給我滾蛋!小夥子開著四輪車走了。奶奶怔怔地看著爺爺,說:呀,差點上當了。爺爺自豪地說:頭髮長,見識短,女人總歸是女人!豬沒賣成。後來,二叔寫回了信,奶奶就再不提賣豬的事了。

爺爺拉著排子車,我在後面推著,往拉小家走。排子車碾著路面上的積雪,發出“吱吱”的聲響。捆綁在排子車上的肥豬還在“嗷嗷”地直叫。肥豬被拉出院門口時,奶奶站在臺階上吆喝著吩咐爺爺,讓把豬血也接回來,別扔掉。我看見奶奶在抹淚。奶奶是在心疼她餵了一年多的肥豬。這個時候,我也心疼起肥豬來了。可不,再有一會兒工夫,肥豬就沒命了。聽大人們講,豬在被殺的頭天晚上是要做夢的,能夠夢見第二天要挨刀的。可是早晨起來一“哼哼”,就把頭天晚上做的夢給忘記了。我不知道捆綁在排子車上的肥豬昨晚夢見它今天要被殺了沒有?是不是真的夢見了,早晨起來“哼哼”了,忘記了?豬就是笨,既然能夠夢見,還不趕快逃命,“哼哼”個啥呀!

拉小爸爸是個黑臉大漢,眼大,牙黃,眉立,滿臉絡腮鬍,模樣可凶哩。手裡再拿一把屠刀,讓人看了害怕。拉小爸爸是殺豬的好手。我見過他殺豬,可麻利呢。幾個幫手把豬摁倒在案桌上,豬還在張嘴彈蹄叫著想咬人。這個時候,拉小爸爸嘴裡咬著屠刀,手裡提著一根尺把長的木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趁豬要張嘴咬人時,順手將木棍插在豬嘴裡,接著用勁往後一別,豬便叫喚動彈不得了。而後騰出一隻手,嘴一鬆,刀把正好落在手裡,穩準狠地一刀從豬脖頸直捅進心臟,豬血順著刀把流進了盆裡。豬被殺死後,在一條後腿的小腿位置處拉一個口子,再拿一根用鋼筋自制的捅條順著豬腿捅進肚皮表層,來回捅幾下;接著就蹲下來,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從拉開的口子處往裡吹氣,直到把豬的肚子吹得圓滾滾的了,才掏出備好的細繩將口子捆紮起來。再接下來就是煺豬毛,開腸豁肚倒下水,剔骨。整個過程,前後也就是半個時辰,一個豬便四分五裂,肉是肉,骨是骨,頭蹄是頭蹄,下水是下水了。

肥豬被拉小爸爸一刀捅死後,拉小爸爸撥開那刀口一看說:不好!

爺爺問:什麼不好?

拉小爸爸說:是米芯(指囊蟲病)豬!

爺爺驚驚地說:不可能吧?

拉小爸爸說:不可能啥呀!我殺半輩子豬啦,連個米芯不米芯還看不出來?

爺爺也去撥開那刀口看。我也看到那刀口處的肉上有大米狀的顆粒。

爺爺問拉小爸爸:你殺半輩子豬啦,只是殺死了才能看得出,還是活著的時候也能看得出?

拉小爸爸說:當然活的時候也能看得出。

爺爺就責怪起了拉小爸爸:那你為啥沒殺的時候不給看看?

拉小爸爸說:你又沒讓我看;再說了,我是管殺豬,還管看米芯?真是的!

爺爺就沒話可說了。

爺爺像霜打了的茄子,蹲在地上不住氣地抽菸。

拉小爸爸問爺爺:咋樣,用不用拾掇了?

爺爺說:米芯已經米芯了,不管怎麼也得拾掇呀。

拉小爸爸就給拾掇開了。

爺爺蹲在地上不知道抽了有多少袋煙。

拉小爸爸拾掇好了。拉小爸爸還是把那二斤豬肉留下了,說要喂他家的狗。

拉著兩扇豬肉回家,爺爺一路唉聲嘆氣。

當奶奶得知殺出的是米芯豬,就失聲地哭了起來。任爺爺怎麼說寬心話,奶奶還是一個勁地哭。

我把爺爺家殺出了米芯豬告訴了媽媽。媽媽就吩咐我說,千萬別吃奶奶家的肉。我問吃了怎麼啦。媽媽說,吃了肚子裡會長蟲子。

夜裡,我睡下後,聽到爺爺跟奶奶說:要麼試試到縣城裡賣去吧。奶奶說:咱不做那缺德事!

冬至過了。新年也過了。舊年馬上就來了。

爺爺一直沒有給大姑、二姑家送肉,也沒給大老舅、二老舅和老姨家送。

爺爺上我家弄過來10斤肉,又到別處買回了幾斤,準備給二叔和二叔的對象吃。結果臘月二十八收到了二叔寫回來的信,說他們考研究生挺緊張,不回來過年了。我給唸完信,奶奶就又哭開了。

爺爺和奶奶的這個大年過得很是揪心。

爺爺和奶奶沒捨得扔那兩扇豬肉,吃了一正月還剩好多。

開春後,天熱了起來。奶奶就把那剩下的豬肉醃了起來。又吃了有半年。後來發臭了,才扔掉。

二月二,唱大戲

戲,正演在了精彩處。臨時搭起的臺子上,演員們演得非常賣勁兒。臺下,人頭蠕動,全村兩千多號人,能出來的幾乎都出來了。演員們的出色表演,博得了全場一陣又一陣叫好聲。有幾個老人小聲議論,說:這三千塊錢沒白花,值!說這話的是劉二爺。劉二爺愛看大戲。

劉二爺的三兒子三娃子今晚沒有看戲。此刻,他手裡提著兩個酒瓶子,正在街頭走著。與三娃子相跟著的還有二貴和禿禿。

他們正在往村長掌才家走。

三娃子說:進去了你倆跟村長說。

二貴說:讓禿禿說吧。

禿禿說:俺不敢說,還是你說吧。

三娃子說:怕毬哩,你們不說俺說!

喝了三兩酒,三娃子說話膽子就大了許多。剛才他仨是在三娃子家喝的酒。本來是擺上兩瓶酒,準備要都喝掉的。喝光一瓶後,三娃子老婆就說,你們不是還有事嗎?少喝些吧!說完,就把酒攤子給撤了,急忙跑出去看戲去了。三娃子還一臉的不高興,罵了老婆一句:“鬼攆上了!”喝過酒之後,三個人又把賬核對了一遍,將那沓票子點了兩回,賬與錢相符,是整整的兩千五百塊。兩千五百塊,就意味著還有五百塊的虧空。於是,三個人就一起又想到了找村長掌才。三娃子將老婆撤下去的那瓶酒提了,三個人就出了門。路經小賣鋪,又買了一瓶酒。

雖說是早春了,但乍暖還寒,夜裡,就更有一些涼意。可三個人有三兩酒墊底兒,心裡就熱乎乎的了。

禿禿說:估計今年掌才他還會給咱們面子吧?

二貴說:戲也唱了,不給咋毬鬧哩!

三娃子說:不給咱和狗日的愣鬧。怕毬哩!

連續三年了,村子裡每年從二月二開始,要唱三天大戲。可不是,地還凍著沒有完全消開,離春耕、春播還有些日子;一正月裡,莊戶人整天蹲在家裡,除了撥弄那臺只有三個頻道的黑白電視機,就是“摸毛魚兒”(一種賭博用的紙牌),要麼就是喝酒。太單調了!演幾天大戲,可以調劑調劑生活,按三娃子的話說,是給年輕後生、閨女們提供一個“揣手手、綿臉臉”的機會!可唱三天大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是有三娃子、二貴、禿禿他們幾個張羅,這大戲是斷然唱不成的!儘管三娃子受他老子劉二爺的影響,是全村最愛鬧紅火、最愛看大戲的一個人,已經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一說起鬧紅火唱大戲就手舞足蹈,臉放光彩,激動不已。但鬧紅火,唱大戲也得票子,沒票子是幹不成的!連續兩年二月二唱了大戲,今年一過年三十,三娃子他們走在街頭,人們就問:三團長(村裡人給三娃子送的外號),今年唱戲不啦?三娃子很是嚴肅、自豪地說:唱,咋不唱哩!那神氣自得勁兒,儼然自己真的就是劇團團長。可要唱三天大戲,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首先是起錢集資。一過破五,從初六開始,三娃子他們幾個就忙乎開了。推輛排子車,耳朵上別一截鉛筆頭,胳肢窩夾一個賬本本,挨家逐戶地轉。原則是:多捐不限,最少五元;實在沒錢交的戶,繳三五十斤玉米或高粱也可。今年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全村三百多戶人家,三娃子他們全都轉遍了,總共集下兩千零三十五塊錢和一千多斤玉米、高粱。

二是寫戲定劇團。正月十五一過,三娃子他們就上縣城與縣晉劇團聯繫。一談,今年的戲漲價了,由去年的演一場四百五漲到了六百塊。三娃子又找了個慣熟人,通過慣熟人又找了縣文化局副局長,文化局副局長跟劇團團長說了話,最後定下每場五百元。

三是搭臺子。村裡沒有固定的演出場地,每年演出都是臨時搭臺子。搭臺子得動土石,用椽檁,借苫布。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四是給演職人員派飯吃。四五十號演職人員,每天得吃四頓飯。雖說派到哪家,哪家也都不推脫,但也得有三娃子他們跑前跑後聯繫安排。

所有這些都好說,大不了跑跑腿,磨磨嘴。關鍵是票子!票子是硬頭活氣,有了票子,一切事都好解決。這不,戲今晚散場就唱完了,可還差五百元的虧空哩!三娃子他們找村長掌才,就是想讓掌才來給彌補這個虧空呢。

三個人來到村長家院門口,傳出一陣狗的狂叫聲。

二貴和禿禿被嚇得後退了幾步,三娃子罵:怕毬哩,人家的狗拴著呢!

村長掌才和幾個村幹部正陪著副鄉長喝酒呢。見他仨進來,村長掌才就熱情地邀他們上炕喝酒。三娃子說,不啦不啦。順手將兩瓶酒擱在了茶几上。村長掌才已經倒滿了三杯酒,說:大過年的,哪能不喝酒哩!說著,將酒杯一一端起,遞在了他們三個手裡。三個人互相看一眼,一仰脖子喝了。村長掌才又邊給倒酒,邊說:戲俺看了幾場,演得不賴!村長又對副鄉長說:這幾位可勤快,可紅火哩,沒他們張羅,村民們想看個戲都看不成。三娃子接了說:哪裡哪裡,還是村長老弟你重視文化,給俺們支持哩!副鄉長瞟他們三個一眼,打了個酒嗝兒,沒說話。村長掌才已明白他們三個的來意,便說:今年的錢起得怎麼樣,夠吧?三娃子接了話說:這不又找老弟你的麻煩來啦——還差五百多的虧空呢!村長掌才說:虧空好說,先每人再來一杯酒!說著,又一一遞上。三個人一仰脖子,又喝了。村長掌才又一邊倒酒一邊說:他孃的,今年村委會也特別緊,拿不出現錢。這樣吧,你們乾脆到林子裡伐兩棵樹算毬啦!怎麼樣?

二貴瞅禿禿。禿禿戳戳三娃子的屁股。三娃子說:行哇,伐兩棵樹也行!行,那你們就伐去吧!村長掌才說。三娃子說:那老弟你給蛇蛇(護林員)批個條子。村長掌才說:批毬甚條子哩,你們去找蛇蛇,就說俺說來著,讓伐兩棵樹。去吧!三個人就準備走。村長掌才又喚了住,說:把倒好的酒喝了再走!三個人又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三個人轉身要走,村長掌才又抓起半盒石林煙拋給三娃子,說:把這個裝上,出去抽!

從村長掌才家出來,三個人笑逐言開。

二貴說:村長掌才還夠意思!

禿禿說:咱三娃哥也會來事,把村長掌才鼓搗住了。

三娃子一笑。

二貴說:伐兩棵樹比給五百塊錢強。少了也能賣到六百塊!

禿禿說:任旺家要蓋房,正缺木料,按五百五賣他,準行!

三娃子說:俺回家發動小四輪車去,你倆到戲場找大木匠和蛇蛇去,在俺家房背後集合!

戲場裡的梆子聲,演員的演唱聲以及村民們的叫好聲在村子上空蕩漾。而小四輪車的“突突”聲又將這些歡快的聲音淹沒了。

村北的樹林裡,三娃子、二貴、禿禿和大木匠四個人調替著拉大鋸伐樹。一棵桶粗的樹被伐倒了。四個人高興地抽起了村長掌才的石林煙。煙還沒抽完,就又開始伐第二棵。

禿禿和大木匠拉鋸。二貴在不遠處哼哧哼哧地屙屎。三娃子蹲在一旁,又燃上一支石林。抽至半截,突然興奮地唱起了小時候的兒歌——

扯大鋸,拉大鋸,

姥姥門上唱大戲。

板閨女,叫女婿,

外甥閨女也要去。

氣得婆婆沒主意,

一摑將她煽……

兒歌還沒唱完,樹“嘎嚓嚓”地倒了。只聽得三娃子“媽呀——”一聲慘叫……

禿禿、大木匠起身呼叫,聽不到應聲。禿禿急著喊二貴:二貴,二貴,快發動小四輪!快上鄉衛生院!……

村子裡的戲還沒有散場。梆子聲、演唱聲、叫好聲在空曠的田野裡隱隱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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