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在自己的世界裡生活久了，對外界的認知會產生偏差，往往不相信世上還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比如討厭動物的人，不相信世上還會有人把動物當成“家人”。善良的人不相信世上會有“無緣無故”做壞事的人。孝敬爹孃的人，不會相信有人會對老父母打罵刻薄。更有那些疼愛小孩的人，怎麼都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將生孩子當成發財之道的無恥之人：
這是我聽我老孃給我講的一個故事，起因是我感嘆如今的小孩子個個都是小皇上小公主，看得我羨慕不已，恨不得老孃將我重生一次，再過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我老孃白了我一眼，說你想重新出生一次倒也行，只怕你投到那狠心爹孃的人家，整日挨打受罵吃不飽，看你還覺得童年美好不？
我撇撇嘴，說：老孃，你別嚇唬我啦，世上哪有不疼孩子的爹孃？
我老孃大約是覺得我是那種“百姓無粟米充飢，何不食肉糜?”的無知人，嘆口氣，說：你爺奶老家旁的彭村，你還記得嗎？彭村的彭混子前段時間死了，死的很古怪，可也算是解脫了他的老婆孩子啦！
這彭村我當然記得，離老家村子十幾裡地，村民多姓彭，都是本家，有一戶人家做得白嫩豆腐，鮮美極了，我小時候整日吵鬧著要去彭村割豆腐吃哩。
那個彭混子我有點印象，好像是個二十來歲吊兒郎當的人，走路抬著腳跟，搖搖晃晃的不像個好人，在村裡挺招人嫌的。如今算起來也該是四五十歲的年紀了吧？
老孃講的故事，說的就是這個彭混子：
彭混子爹孃算是白養了他一場，操碎了心，早早離了世。彭混子無人管教嘮叨，更是懶惰饞滑，整日偷雞摸狗，挨家蹭吃喝，這樣的人娶不上媳婦，是很自然的事。
可有一天彭混子竟從村外領回一個傻女人來，蓬頭垢面，見了人嘻嘻傻笑，伸出髒乎乎的手討吃的，不論得了啥，都一股腦塞進嘴裡去。
彭混子將女人關在家裡，給他當起了媳婦。那傻女子只要得了吃喝，就嘻笑不停，不給吃的，她也不急，喝瓢涼水也能睡得著。沒多久傻女人的肚子就鼓了起來，村裡的婦女雖然討厭彭混子，可這是兩條人命，生孩子的時候都來幫忙，接生下一個女嬰，瘦弱得像是小貓崽子，哭聲細細弱弱的，讓人擔心養不活。
可傻女人雖然傻，奶水卻很好，女嬰竟活了下來。打從那以後，彭混子和傻媳婦一年生一個，有男有女，有活下來的，有生下就死了的，十來年期間，到底生了幾個，村裡人都記不清了，孩子也不起名字，只老大老二的亂叫，只按活著的排名順下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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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人管過，可彭混子奸滑，一有來抓他的人，他便領著傻媳婦跑上些時日，家裡到處是張嘴要吃飯的孩子，倒讓村裡鄰居幫襯養著，後來折騰次數多了，就沒人去抓他了。
期間彭混子沒錢花，竟將人販子領到家裡，指著一群孩子說隨便挑，給個好價錢就行。村裡想幫他家過好日子，可分地他不種，送的種子糧都煮了粥，給了錢都喝了酒，最後沒辦法，只能按照低保戶每月領點錢，好歹沒有餓死人。
等到大女兒長到十四歲，能去城裡打工賺錢以後，彭混子終於不賣孩子了，而是打罵著女兒要錢花，那女孩臉色枯黃，人悶悶的，下邊那麼多弟弟妹妹，還有個傻娘又懷了孩子，她能有什麼辦法，賺的錢都被要走，她每日吃著店裡剩下的湯水過活。
村裡人都替彭混子發愁，可他自己不愁，還得意洋洋地說：這些個娃子吃飯，只是粥裡多加一瓢水的事兒，可長大了個個都是搖錢樹，老大如今月月給錢花，明年再將老二老三送出去，他彭混子就能吃香喝辣的。過上兩年嫁姑娘，少不得收彩禮，兒子結婚的事情嘛，這麼多姐姐妹妹，都出點錢就有了，他有啥可愁的，他彭混子過得是皇帝老子的逍遙日子哩！
可彭混子算盤的打得好，卻沒等到搖錢樹們都開花，他竟然摔死了：
那天大女兒回家，裡裡外外收拾家務，看著她娘挺著大肚子嘿嘿傻笑，一群弟弟妹妹衣衫破爛，像是野狗崽子似的擠在一起，她眼淚噗噗地往下掉。可她給大鍋添柴熬粥，她爹彭混子一搖三晃地走進來，坐在院子裡，掏出兩隻雞爪子和一瓶白酒，自顧自吃喝起來。每次要到女兒的工錢，他都自己去買酒食，不是心疼不支使孩子去，是怕他們偷吃。
天色黑透了時候，彭混子還在院子裡喝酒，幾根雞骨頭啃得沒了滋味，他吧嗒著嘴將酒底子一口倒進喉嚨裡，搖晃著要進屋睡覺。
大女兒給弟妹們的鋪上加了些乾草，正挨個拍打著讓他們早些睡，莫要看著雞骨頭嘴饞。隔著漏風的破窗子，她忽然看她爹彭混子停下腳步，伸著脖子定定地看著啥，嘴裡還嘀咕個不停。
她從窗子破洞往外看，只見院子裡三三兩兩亮起許多個光點來，綠瑩瑩的飄忽不定，大概是草間的螢火蟲飄飛出來。螢火蟲在農村不是啥稀奇玩意兒，到處都有。可一晃眼的功夫，無數螢火蟲聚在一起，將院子都照亮了，籠聚成了一個小小的人形，有胳膊有腿兒的，還衝著彭混子招手，這可就是稀奇事兒啦。
更稀奇的是，彭混子好像見到了啥金銀寶貝，嘴裡嘻嘻笑著，一步步跟著綠光團往外走。
大女兒看得奇怪，想跟上去又害怕，她拍起了二妹和三弟，指著外邊，三個人一起跟在彭混子身後看個究竟。
那光團人形在前邊飄著，彭混子伸著兩手去夠，可光團越飄越快，彭混子和後邊的三個兒女都踉踉蹌蹌地跑著追，轉眼就出了村子，往小山上而去。
到了半山腰，綠光團在一處停了下來，衝著彭混子招手。彭混子兩腿一使勁兒，猛地撲過去，可那光團忽然晃了晃，散做漫天光點，隱去不見了，跟著的三個孩子突然失去了彭混子的行蹤，天色又黑，啥也看不清。
忽然二女兒拉著姐姐的衣服，說：姐，我記得這裡是個土石崖口，他不會是掉下去了吧？
三個孩子平日被彭混子打罵怕了，此時尋人也不敢高聲喊，試探著叫了幾聲，無人迴應。大女兒一咬牙，說回家，天亮再說。
到了天亮，大女兒帶著弟妹拍開了鄰居的門，求著幫忙出幾個壯年人去尋找。
一行人到了石崖附近，沒找到彭混子的蹤影。有人順著山路繞到崖底，不多時傳來叫喊聲，說在這裡，已經摔死了，不中用哩！
據說彭混子死的難看，腦到撞到石角上，腦漿都流出來了。
彭家的傻媳婦嘻嘻笑著，一眾兒女小娃，竟沒人流一滴眼淚。村裡幫忙收殮，草草埋了。村裡出了人命，可沒人覺得可惜，都說是彭混子自己做下的孽啊， 引來鬼火報仇，那鬼火肯定是那些活下來的孩子的怨氣，引著彭混子跳了崖，給傻母和兄弟姐妹們留了條活路，這才叫報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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