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我家哪裡來,筷子巷和瓦屑壩——移民集體記憶下的認同

集體記憶算不得什麼新鮮的術語,最初這個術語是西方學者首先使用,後來被中國學者引入,進入了社會學和歷史學領域。一些學者紛紛藉助這個概念來對中國歷史和文化進行研究解讀,對原有的研究結果形成了提出的質疑。

目前,在歷史方面能看到有羅威廉所著的《紅雨:一箇中國縣域七個世紀的暴力史》,這本書提出了暴力是存在麻城人的生活中的,是他們的共同記憶,進而用此觀點解讀麻城歷史上發生的各項反抗活動。趙世瑜的《祖先記憶、家園象徵與族群歷史—山西洪洞大槐樹傳說解析》,這篇文章從胡大海的傳說講起,進而去探尋在華北地區廣泛流傳的洪洞大槐樹移民的傳說,其實講的也是一種集體記憶。那麼這種集體記憶的背後是什麼?為什麼會流傳在一定的地域?這些問題,本文將以筷子巷移民為例,來嘗試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1.移民的傳說

在河南省商城縣,在當地民間廣泛流傳一種傳說,我家是南昌筷子巷,我家是瓦屑壩。這個傳說在當地縣誌、家譜中的均能找到記載,1990年縣誌曾經提到“今縣200常見姓氏,有40%以上為當時遷自江西。”,而且還提到本縣有些氏族的具體情況,如熊氏由江西洪都遷至商城城關,劉氏由江西吉水遷至金剛臺下石板河。餘氏由江西奉新縣遷至商城餘集隆門裡,李氏由江西太和縣遷至商城銅井畈,楊氏、黃氏自江西瓦屑壩筷子巷遷至商城城關和葛藤山,周氏由江西婺源徙居商城牛食畈。還可以找到家譜印證這裡的是從江西移民遷移,《劉氏宗譜》“劉氏自江西吉安府吉水縣遷河南之鼻祖也,及明季流寇四起,攻城掠鄉,而夢東公攜家避亂徙商城,下吉於商城金剛臺稻草店,分支遷朱裴店(今商城縣金剛臺鄉,筆者注),又遷黃泥巴店。”這些資料似乎都在指向商城縣這塊地方確實發生了江西人遷入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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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瓦屑壩古渡口

從上面的記載來看,商城縣本地的人口似乎主要是來自於江西,這與河南省流傳的洪洞大槐樹移民的情況有很大的不一樣,連與河南相鄰的兩市,駐馬店和南陽也是流傳著洪洞大槐樹移民的傳說,唯獨商城縣所屬的信陽這一區域出現了例外。要解開這個謎團,我們應該回到當時的歷史環境下進行考察,也就是這個文本的傳說。瓦屑壩或者筷子巷這個傳說大意是:明初,今湖南、湖北、安徽一帶因為戰爭的破壞,人口大規模減少,而當時南昌府、瓦屑壩所在的饒州府一帶確是人口稠密,朝廷欺騙了這些移民,於是這些移民或主動,或被動的被遷移到這些地方,進行開墾耕種,最終落籍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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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屑壩移民的遷移路線圖

2.移民傳說背後的歷史

從這個文本來看,發生時段是明朝初年,是有組織的移民,背景是遷移地因為戰爭的破壞而地廣人稀,出於地方發展的需要,政府組織的這次移民運動。我們從這個文本入手來進行分析,首先元代是沒有南昌府、饒州府這樣的設置的,因為府這一級別設置到了明代才成了定製。元代末年,南昌府所在的區域是洪都府,在元朝的大部分時間稱作龍興路,至洪武年間該稱南昌府而饒州府所在區域在元朝末年則稱作饒州路,饒州府這一設置則是明洪武二年以後的事,從時間上來看,這個文本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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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筷子巷,現在已找不出當年移民的痕跡。

那麼遷移原因是否準確呢?當時朱元璋的主要敵人元朝廷在北方,而朱元璋是自南方北伐,所以安徽、湖廣一帶並不是戰爭的要地,僅有安徽因為當初是紅巾軍的起事地,戰況比較激烈,但也僅限於安徽北部。反倒是江西一帶是主戰場,這裡是陳友諒的勢力範圍。朱元璋與陳友諒幾次爭奪洪都府,雙方在江西境內發生了幾次大的戰爭。反倒是這裡成為了人口衰減的地區,那麼為什麼這裡還會進行人口遷移呢?我認為是消滅敵對勢力,避免再度叛亂。

江西作為陳友諒的勢力範圍,其民間基礎自然十分深厚,雖然朱元璋消滅了陳友諒,但是陳友諒在該地的影響力還在,為了防止敵人殘餘勢力捲土重來,明政府便有組織的遷移這裡的民眾。而這些人就來來到了這些省份,至於為什麼選擇這些省份,一定是綜合考慮到各方的需求,湖北、安徽這些地方距離明朝畿輔重地南京很近,遷往這裡可以有效對其監控,防止有不發行為,而湖南當時還是蠻荒之地,這樣實質上是一種放逐。為什麼商城縣也成為了這些地區的移民目的呢?我以為這和當年的行政區劃有關,商城縣曾經短暫的屬於過南京布政司管轄,這裡又因為是南方,對於江西移民來說,這是生活能夠承受的極限,所以便來到了這裡。而更往北,則是北方,生活習慣,氣候均與江西差異很大,自然秦嶺淮河一線事實上成為了這些移民遷移的天然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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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北部的鄱陽湖曾是朱元璋與陳友諒的戰場

回到集體記憶上這個問題,上面我們研究表明瓦屑壩、筷子巷移民這些史實是存在的,但是規模到底有多大,這就存在疑問了。有這麼多的人認為自己是江西人的後裔,難道因為江西人有著特別的魅力嗎?我看未必見得。這種記憶的發生有著相當的歷史學背景。家譜的編纂出現於宋代,當時只是極少數人的權力,大規模的家譜編修活動則出現於明朝。

中國人有著認祖歸宗的傳統,特別是做官顯達以後,對家族歷史的有一股孜孜不倦的追求。他需要追溯自己的祖先,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我的祖先到底是誰,從哪裡來?他會弄不清楚,通常有兩個處理方法,一個是攀附歷史上的同姓名人,一個是藉助他人的家譜照樣抄錄。不管怎麼說,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張冠李戴,會出現信息的失真,直到若干代後,他會覺得家譜中的始祖確實是自己真正的祖先,但有時情況是往往與記得是完全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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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譜

遷入這些地區的移民也會存在這些問題,誰家都可能在幾代後出一個顯耀的人物,他們來的時候可能會知道自己家在哪裡,等到時間推移,家的具體位置不記得了,成為了一個符號,最後停留的地方往往成為了家鄉,這種記憶的錯位經過傳播,使得具有相同經歷的人也會產生這樣的看法。

其實在商城這個地方,本地土著未必就比移民少。但為什麼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後,竟然沒有幾個人認為是本地土著的後裔呢?我其實也找到一個例子,在家譜中該戶人家認為自己的祖先是北宋時候從江西饒州府遷移過來的,這個記載實在值得懷疑,因為這上面饒州府在北宋是不存在的。唯一可能的解釋是新的記憶覆蓋了原有的記憶,成為了時代北宋和遷移地饒州府的混合體,這戶人家很大的可能性便是當地的土著。還存在一種情況,土著生活的區域被移民所包圍,在這個區域中作為少數的土著,為了實現與移民的平等的對話,於是轉換身份認同,由土著變為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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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城縣風光

3.移民傳說是一種共同的記憶

這其實說明了集體記憶是存在變化的,出於某些因素的影響,新記憶會取代舊記憶,而所謂的集體記憶也可能是個人記憶,只不過由於各種原因,個人記憶成為了共同的集體記憶。當然這種認同對於維繫當地社會生態非常重要,他是保持這個社會的熟人屬性的一個重要手段,移民從四面八方過來,互不隸屬,與本地土著之間也存在著不同的關係,因此對於當地的社會來說,該地存在著一種分裂的狀態,每個團體都是一個獨立的熟人社會,要想實現這塊區域的認同,必須把當前陌生關係轉化為熟人關係,進而建立不同群體之間的關係。

這個時候集體認同便出現了,他可能是原有的集體認同被取代了,代之以新的身份認同,這個認同在商城縣表現為我們是江西人的後裔,這種共識當然成為了這一區域的共同記憶,對於這種認同,官府也是樂於接受的,但是這種認同似乎跨越了大別山區,在今天的湖北、安徽等地也能找到相關的認同,讓我懷疑是否是移民的梯度遷移,或者是集體認同的遷移傳播導致的。為何當地的集體認同是被後來的移民主導的,這個問題仍然需要進一步探討。

參考文獻

1.葛劍雄:《中國移民史》

2.羅威廉:《紅雨:一箇中國縣域七個世紀的暴力史》

3.趙世瑜:《祖先記憶、家園象徵與族群歷史—山西洪洞大槐樹傳說解析》

4.商城縣誌編纂委員會:《1991年商城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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