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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宮玉河

有好事者作了統計和比較,民國時期,有損失最慘重的三大空難:

位居其首的是葉挺遇難。1946年4月8日,葉挺、博古、王若飛、鄧發四位元勳乘坐飛機從重慶飛往延安,不幸在山西黑茶山附近墜機遇難。

其二是戴笠遇難。1946年3月17日,戴笠帶著幾個手下,乘專機從青島飛往南京。當飛機快到南京上空時,突然雷電交加,大雨滂沱,飛行員慎之又慎,結果還是不幸撞上了南京西郊的岱山,飛機上所有人員無一倖存。

第三是徐志摩遇難。1931年11月19日,在南京的著名新月派詩人徐志摩,為了出席林徽音當晚在北平關於《中國建築藝術》的演講,乘坐“濟南號”飛機,從南京起飛趕往北平,當飛機到濟南上空時,突遇漫天大霧,飛機師視線受阻,只得降低高度,卻不料,底下正好是一座山峰,飛機轟的一聲撞毀。機上三人全部喪命,徐志摩的腦袋上更是撞開了一個大洞,讓人不忍卒睹。

徐志摩殉難的主機師即為我們的主人公,山東省平原縣人王貫一。另一位飛行員是他的南苑航校第三期同學,邯鄲肥鄉人樑璧堂。

出身“大戶”家繁華到沒落

自山東省平原縣城向東7.5公里,有一個叫“南宮村”的彈丸小村,目前也不過300來口人、700多畝土地。

至於村子的來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親們知者不多。一本1980年代編制的《平原縣誌》,承襲了1935年《續修平原縣誌》的記載:明永樂二年間,宮姓從寧海遷來建村。

前些年,地方政府在村北河邊橋頭所立的村碑上有以下銘文:明朝“燕王掃北”(注:明初燕王朱棣為奪取皇位開展的“清君側”戰爭)時,當地遭受戰禍,人亡村荒,南宮元開的全家從寧海州牟平縣南宮鐵匠村遷來定居,後代繁衍建村,因是複姓南宮,故得名南宮村。應該說,宮姓是南宮村的開村先祖。

按照這個村出生於1933年,現年87歲的老人宮付堂的回憶,小時候,村子周圍有已成殘垣斷璧的圍子牆,有東、東北、南、西、北幾個門。村裡大約百十戶人家,400多口人。多數姓宮,10來戶姓王,一戶姓張。村裡有大約12頃地,多屬王家。王家人少地多,好幾戶僱有長工,宮姓人多地少,只有二三家土地多點,有時也僱長工。

村東有個“葦子灣”,灣的東面,有一處30多畝地的“王家園子”,有圍牆和圍壕,裡面不少房,很多房子閒著再沒人住。

據說,南宮村的宮姓人家,有“三九月不動土”的習俗,可是王家仗著財大氣粗,抑或認為自己非“宮”姓,不聽這一套,趕在“三九月”修建了這個園子,果不其然,此後,王家接連死了幾口人,嚇得王家人再也不敢在裡面居住,園子也日漸荒蕪。

王家園子雖趕不上著名的四川大邑劉文彩莊園、山東棲霞牟二黑子莊園,但是從單獨建置和規模看,也顯示出王家的氣派。到底是王家哪一代發跡建造的,不得而知,從裡面房屋建築的新舊程度看,至少應該是清末民初了。

王家不但在土地上屬於“大戶”,在外地工作的人也多,知識分子多,當時在南京、重慶、北京、濟南、青島都有王家人。

1892年,王貫一就出生在南宮村這樣的王氏家族。

王貫一的父親叫王朝臣(字巨卿),為清末進士,民國初期做過濟南的教育局長。

王朝臣兄弟六個,朝是輩分,朝字輩的後代,一律用“一”作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王貫一的名字由此而來,取“一以貫之”之意。

王家有文化的人多,也富,所以就強勢,宮姓受王家的氣。1949年以後,政治形勢大變,“呼喇喇似大廈傾”,王家人驚恐不已,有的夾起尾巴,有的去了東北。老六王朝棟(字訓卿),當過老師,解放後的1954年被鎮壓。他的太太(人稱六老媽兒媽兒),曾經在濟南和當教師的女兒一起生活,1960年代末期因政策原因而被迫回到村裡。小孩們不懂事,也跟著大人們輕蔑她,見到她都會跟在後面“六老媽兒媽兒”“六老媽兒媽”地喊,“六老媽兒媽兒”不敢怒不敢言,無奈之下,年已六旬的她又改嫁它村。

1959年,王家最後一個人離開南宮村。他叫王金星,他的父親叫王春一,屬於“朝”字輩六兄弟的後人。王金星平原師範學校畢業後當教師,一輩子謹小慎微,精心教學,桃李天下。由於成分問題受到歧視、打壓,無奈,王金星遷居到2公里外的吏部王村的岳父家。至此,王家從繁華到落寞,終於在南宮村銷聲匿跡。

正規陸軍教育七年修成正果

王貫一在學習飛行之前,是按照當時的軍事學校教育體制,一路沿著陸軍小學、中學、保定軍官學校的路徑一路走來的。

在那個“城頭變幻大王旗”“有槍便是草頭王”的時代,通過正規的軍事教育,做個軍官,對於有文化、有頭腦的王家人來說,也是不錯的選擇。

1911年,王貫一18歲,已經到了確立“職業生涯”的關鍵時刻,經過私塾教育、文化程度不低的的他,很幸運地搭乘了上了山東陸軍小學最後一次招生列車。

山東陸軍小學堂設於濟南南關附近。光緒31年(1905年)9月間開學,計取正額70名,附課10名。此數額是依據練兵處規定,“小省學生定額210名”,每年收生三分之一,三年收足。

學堂初建樓房6座,以禮樂射御書數命名,每樓住一隊,每隊分配一間講堂。陸小從幼年開始,養成服從命令,遵守紀律,以及其他各種武德。課程分一般學科與軍事學科。入民國後,該學堂也隨之停辦。

經過3年的陸小學習,1914年,王貫一以優異成績進入陸軍第一中學堂。

陸軍第一中學堂宣統元年開辦,設於北京清河鎮,距清華園數裡,堂舍多為新建的樓房。走進大門,迎面是校長辦公室,穿過一片廣場為禮堂,兩側樓房,樓下作學生宿舍,樓上作講堂。陸軍中學教育是陸軍小學教育的繼續,如小學有數學一門,至中學則有平面幾何、立體幾何、解析幾何等多門。

1916年,王貫一順利進入著名的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習稱 “保定軍校”)。這是中國近代軍事教育史上成立最早、規模最大、設施最完備、學制最正規的一所軍事學府。1912年至1923年期間,保定軍校辦過九期,畢業生有6000餘人,當中不少人後來成為黃埔軍校教官。在國民黨及共產黨內都有保定學生。若然從北洋軍學堂算起,保定訓練了接近一萬名軍官,當中超過1600人獲得將軍的銜頭。造就了大批軍事人材,在我國近代史上有不可忽視的地位。

王貫一為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步科五期四連,到1918年4月畢業,王貫一終於完成了長達7年的陸軍教育歷程。

學有所用 橫戈立馬

1918年4月,保定軍官學校畢業後,王貫一入邊防第三師任連長,開啟了自己的陸軍生涯。

1912年,清末第三鎮改編為第三師,曹錕任師長。第三師乃是北洋政府直系武裝力量的核心。

民國七年,即1918年,我們的主人公王貫一畢業,山東老鄉、蓬萊人、被稱為“儒帥”的吳佩孚正擔任師長,並且恰好趕上“援湘之役”,王貫一隨即出軍校,上戰場。

民國9年(1920年)1月17日,吳佩孚以前方經濟困窮,官兵思歸為由,要求撤防北歸。3月上旬派人將700餘名直軍家屬送回北方,並電請張敬堯來接收直軍防地。5月25日,吳佩孚率軍全部北撤,31日到達漢口。6月7日,吳佩孚到達鄭州,將部隊主力佈置在京漢鐵路沿線。13日,吳佩孚又電反皖的八省督軍,建議召開國民大會解決一切問題。奉軍為策應直軍,也將部隊零星開進關內。

從1918年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到跟隨吳佩孚南征北戰不到兩年,王貫一以連長之身份,到底參加了多少戰役,表現如何?不得而知。就在1920年3月份,吳佩孚先把直軍家屬送回北方,隨後大軍北歸之時,南苑航校第三期開始招生了,王貫一隨後脫離陸軍第三師,開啟了航空生涯。

勇立潮頭上藍天

中國第一所航空學校。1911年辛亥革命,翌年袁世凱繼孫中山任臨時大總統,聘請法國駐北京公使館武官百里索為總統府顧問。百里索向袁世凱建議購置飛機,開辦航空學校,訓練飛行人員,作為創辦空軍的基礎。袁很讚賞,遂專項撥款6萬元,財政部撥款270萬元,交北洋政府參謀本部辦理。參謀本部決定在北京南苑兵營司令部舊址就近設立航空學校。白裡索向參謀總長黎元洪、次長陳宦命主辦的第四局局長姚仲伊推薦了法國歐亞公司經理布瓦克索,於是訂購了法國哥德隆式G.4雙翼教練機12架(包括一架水上飛機),其中40、50、80馬力各4架,後改用英國製造的“504K”式和“小維梅”式教練機。並聘請了法國上尉軍官博樂、歐白爾飛行教官,技師馬爾蒂內史、包法,來中國幫助飛行教練。先期建了機庫、修理廠和校舍,並將兵營操場擴建為飛機場。聘留法飛行家秦國鏞為航空學校校長、王鍔為教育長,留美飛行家厲汝燕為飛行主任教官,潘世忠為飛行教官,吳承禧為航空學校修理廠廠長兼無線電教習,蔣丙然、趙幹臣為地面學科教官,劉萬齡為翻譯兼戰術教官。調上海製造局各種技師來修理廠工作。學制為二年,課程有學科與術科兩大類,學科以航空學、機械學、氣象學為主,術科以學習飛行為主。

1913年9月,航空學校開始面向陸、海軍各機關部隊的現役軍官、軍佐選中拔飛行學員60名,年齡在25至30歲,學員的官階,中尉至少校。9月底第一期學員報到入校,航空學校正式開學,學員大部分為陸軍學堂畢業生,學習期間帶原薪,學校另加10元補貼。1914年派姚錫九、鮑丙辰為飛行教官,1915年9月,第一期學員中41人畢業。學員畢業後,隨即參加了討伐張勳復辟的戰鬥,戰爭風火中,熱血男兒英勇赴難,奮不顧身。駝峰空運可歌可泣,航空勇士們用熱血和生命譜寫了中國航空史上悲壯而偉大的篇章。該校還曾奉命組織航空隊,轟炸豫西的白狼和湖南的反政府部隊。

1915年秋,招第二期學員入學,學二兩年,設有初級班與高級班。由於戰爭關係,飛機和零件器材的補充日益困難,致使42學員延期畢業。

1920年3月,招第三期飛行生50名,學制兩年。政府將參謀本部所屬的國立北京南苑航空學校劃歸航空處管轄,改為航空教練所。國務院派丁錦為航空事務處處長,接管參謀本部所轄的航空教練所。該處直屬國務院,下設訓育、機械、編查、經理等科,並改王鍔為航空教練所所長,姚錫九為教育長,吳承禧為訓育科科長,厲汝燕為機械科科長,潘世忠為該校機器(修理)廠廠長。但三年中航空教練所五易所長,外籍教練也經常不到現場授課,導致訓練期延長,到1923年4月12日,40名學員畢業。直皖戰爭後,航空事務處擴大為航空署,處內各科擴改為廳,署長初為丁錦,以後由潘矩楹、趙玉珂先後繼任。

1923年11月,第四期學員入校學習,學制二年。使用的教練機為英制100馬力“艾佛羅”式。學員除陸海軍軍官外還有普通中學生。1923年10月,直係軍閥曹錕任大總統時,特派趙玉珂為航空署督辦。將航空教練所改名為國立北京南苑航空學校,聘趙雲鵬為校長,將逵為教育長。1925年11月,36名學員畢業,是南苑航空學校最後一期正規畢業生。1928年5月張作霖任大元帥時,將航空署撤銷,隸屬於軍事部。北洋政府消亡,南苑航空學校隨之撤銷。南苑航空學校辦校15年,共畢業4期飛行學員158名,這批人後來成為國民政府和各省所辦空軍的骨幹力量。

黎大總統親自參加畢業典禮。王貫一屬南苑航校第三期學員,其中還有一起失事殉難的同學樑璧堂。

1923年4月12日,南苑航空學校第三期學員畢業,舉行畢業典禮,但由於北京政府鬧饑荒,三期在學的學員,有的早已在東北,在保定、江南等地任職,而在各方協調之下,這天總算齊集北京母校,補行了第三期的畢業式。

典禮儀式也特別隆重,由黎元洪總統親自主持,永定門通南苑的大道派工程部漏夜趕工,由蘆溝橋運來的細沙黃土,趁溼鋪設,使汽車馬車揚不起灰塵。

這時曾由英轉美專習軍事航空的二期畢業優秀學員沈德燮適時同國,應校方之邀,安排在典禮後作特技飛行表演,同時前校長(首任)航空界的老前輩秦國鏞先生在黎總統旁邊的席上為他解說,他們兩人同籍湖北,以鄉言交談特別親切,典禮完成後飛行表演開始特技飛行。看得黎大總統連連稱奇叫絕不已,表演既畢,飛機俯衝而下,對著觀眾席點頭示意,一支手伸出艙外揮動不已,秦忙說:“飛機對你老人家敬禮啦!”這時全場歡聲雷動,在如雷掌聲中沈先生下了飛機,以輕快的步伐,趨前立正向黎大總統敬禮,表演得非常成功。

亂世類轉蓬 遊移軍閥間

1928年國民政府統一全國之前,中國一直處於軍閥混戰中,作為軍人,作為具有駕機技能的中國早期空軍,還不是一個獨立軍種,是依附於軍閥和陸軍的軍種。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能是像牆頭的草一樣,隨風來回倒。

保定航空學校任教官。

1923年4月南苑航校畢業後,王貫一在“保定航空學校任教官”。

王貫一本在直係軍閥吳佩孚手下的第三師任過連長,保定航空學校也在北洋軍閥的內戰中,一度被直係軍閥控制。

1920年7月,直皖大戰後,段祺瑞失敗下臺,直係軍閥曹錕、吳佩孚接管北京政府。曹錕手下搶到了3架大型“亨特來佩治”式飛機,曹錕想以此建立自己的空軍。1921年,曹錕要求大總統徐世昌和國務總理靳雲鵬免去航空署長丁錦的職務,派自己的參謀長潘矩楹擔任署長,直接掌握空軍大權,重用航空人員。1921年11月,曹錕以從皖系手中奪取的南苑航空教練所的“維梅”式、“愛佛樓”式等飛機20多架為基礎,在保定組建航空隊,全隊編制179人(暫編147人)。後來成立了航空司令部,以敖景文為司令。

1922年2月21日,航空署與英國斐克斯公司接洽,借款30萬英鎊,年息8釐,以鹽稅為擔保,期限9年,用作籌建京蘭線、購買飛機和材料及航空署經費。12月,航空署又以供福州民用航空為名,訂購飛機4架。吳佩孚用8.6萬銀元購買14架美製飛機,充實他的航空隊。

為進一步充實空軍,1922年7月,曹錕在保定成立了航空教練所,培養飛行人員,招收了20名學生培訓。1923年4月,王貫一畢業後,即在保定任航空教官。

直魯豫巡閱使總司令部航空隊隊長

1923年10月,曹錕賄選當上了大總統,之前擔任的直魯豫巡閱使一職,讓位於先是擔任直魯豫巡閱使副使,後擔任兩湖巡閱使的吳佩孚。

這時,曹錕和吳佩孚之間出現裂痕,貌合神離。吳佩孚把持軍事大權,在洛陽設立巡閱使公署,進行大規模練兵。為了達到武力統一全國的目的,吳佩孚從國外購進大批武器,併成立航空大隊,擁有4架雙翼飛機。12月中旬,吳佩孚又密電曹錕添購一些大型飛機。同時,還在巡閱使公署下設航空教練所,培養空軍人員,1924年,吳佩孚接收美國的援助,由美國人幫助組織和訓練空軍,並向美、英兩國借款,擴建空軍。此時,作為“老部下”的王貫一轉而從保定航空學校,來到吳佩孚的手下,擔任“直魯豫巡閱使總司令部航空隊隊長”。

國民第三軍航空隊隊長

1924年10月下旬,第二次直奉大戰正酣,直系陸軍檢閱使兼第十一師師長馮玉祥聯合胡景翼、孫嶽等部突然發動北京政變,囚禁曹錕,致使直軍一敗塗地,奉系和馮玉祥共同接管北京政權。同時,馮玉祥把部隊改稱國民軍,自任總司令,胡景翼、孫嶽任副總司令。所部分別編成第一、第二、第三軍。

直奉第二次大戰時,盤踞在保定的混成旅長、曹錕的侄子曹世傑擁兵5000人,固守保定。馮玉祥派孫嶽率領國民軍第三軍進攻保定,兵力僅三四千人,而且兩個步兵團分駐大名、邯鄲,馮玉祥派孫嶽的同鄉佟麟閣率一個加強營前往協助,擔任第三軍參謀長後任北京政府航空署長、國民軍空軍司令的何遂調來航空署的飛機助戰,由李石曾、段宗林聘請法國人駕機,來往傳遞軍事情報和戰鬥命令,運送指揮人員,李、段則隨機作翻譯。11月6日,孫嶽軍佔領保定。而當時直系的飛機一部分飛回天津,為馮玉祥部繳獲,一部分在昌黎、秦皇島為奉軍繳獲。在保定的航空教練所,為國民軍第三軍接收。隨後,又從北京南苑航校獲得幾架飛機,這樣就擁有10餘架飛機,成立了國民第三軍航空司令部,由原保定航空教練所所長沈德燮任司令兼所長,蔣逵任副司令兼教育長,王鳳翔(南苑航校一期,後與王貫一成為兒女親家,王貫一女兒王金娥嫁王鳳翔長子)任參謀兼教練所學監,陳思源、鄒慶雲為飛行教官,劉佐成為修理廠主任,王貫一為飛行隊長。

國民軍空軍規模小,經費拮据,基本上處於維持狀態。在戰爭中,實際上僅擔任一般性的偵察和轟炸,作用並不太大,而且很快被直奉軍閥吃掉。

直魯聯軍航空司令部任職

1925年冬,吳佩孚復出,由靳雲鵬、寇英傑率部從湖北攻入河南,聯合奉系的直魯聯軍進攻國民軍,先後打敗嶽維峻、孫嶽部,從孫嶽手中奪回了空軍,在洛陽重新編成直系航空司令部,王貫一就此“歸隊”直系。

直魯聯軍是山東督軍張宗昌和直隸督軍褚玉璞聯合起來的軍事集團。以張宗昌為主,褚玉璞副之。他們原屬土匪,後投靠奉系軍閥張作霖,實力逐漸增大,成為依附奉系的軍閥。

1926年,褚玉璞被張作霖任命為直隸督軍。這年冬季,在保定成立了直隸航空司令部,以直魯聯軍航空司令部副司令袁振銘為司令,劉保泰為參謀長,王鳳翔為總務處長,吳經文為參議,劉佐成為參謀,下設航空隊,韋庭鯤為隊長,王貫一任副隊長。以洛陽航校畢業的劉芳秀等10餘人為隊員,擁有八九架飛機,基本上是直係軍閥在第二次直奉戰爭失敗後棄置保定的。

1926年,馮玉祥與張作霖爆發戰爭,張宗昌指揮直魯聯軍向河南的國民軍進攻,航空隊也參加作戰。1927年10月,馮玉祥率國民軍在五原誓師,出兵潼關,向河南境內的直魯聯軍發起進攻。張宗昌命令航空隊組織飛機配合陸軍作戰,但仍阻止不了國民軍的猛烈進攻。不久,南京政府軍隊連克蚌埠、徐州等地,並於1928年4月攻下濟南。王貫一所在的直魯聯軍航空司令部隨張宗昌向北撤退過程中,曾派出轟炸機轟炸徐州的蔣介石北伐軍總司令部。

山西航空學校教官、隊附

王貫一之任職山西航空學校及飛行隊附,是國民革命軍實施北伐,統一北方後的結果。

1928年1月,蔣介石復出。支持北伐的馮玉祥手下的國民軍聯軍,及閻錫山手下的北方國民革命軍併入國民革命軍戰鬥序列,開始進行“二次北伐”。6月8日,閻錫山部進入北京,12日接收天津。夏,晉軍攻至保定。冬,閻錫山控制了平津,1929年9月1日,閻錫山把航空機關全部併入航空學校,擴大學校組織。

以上情況表明,1928年,直魯聯軍被北伐軍擊潰後,包括保定在內的京津地區,已經屬於北伐軍閻錫山的地盤。王貫一作為不可多得的航空人才,如此進入了山西航空學校任教官並擔任隊附職務。

空軍到民航開啟新徵程

1920年代末期,隨著北伐的勝利和奉系軍閥的“易幟”,中國實現了表面上的統一。

1928年11月1日,結集多方力量尤其是軍方力量的中華航空協進會成立。同月,協會向《申報》記者言,股金三十萬將籌緒,欲購機四架,大力開展民航業務,於明春(1929)間先行開通滬漢之間的商業航班。

然而,1929年4月15日,孫中山先生之子、當時的鐵道部長孫科,卻與美國祕密談判,中美合資的中國航空公司成立。公司條例言明,中國航空公司的事業在於發展全國商務郵政航空事業;中國航空公司亦投資經營全國商務、客貨運輸及郵務運輸的航空事業;自合同訂立六個月內,立即開辦滬漢線(上海至漢口)、京平線(南京至北平)、漢粵線(漢口至廣州)。總而言之,一個外商佔60%股份的合資公司,要在中國全權代理商業航空運輸,而置中國軍方於不顧。

中華航空協進會及航空署行動了。

1929年5月,距離中國航空公司成立不足月餘,滬蓉航空線管理處成立,7月8日開始開通上海至南京的航班。

作為多年的空軍飛行員和與軍方多有關係的王貫一,隨即離開山西航空成為滬蓉航空飛行師。

1930年7月,滬蓉航空管理處與中國航空公司、中國飛運公司成立新的純中國血統的中國航空公司,京滬航線也就納入中國航空公司航線體系之內。

伴隨著改制,王貫一轉而成為新的中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

一縷青煙隨風去 且伴文豪留英名

徐志摩是著名思想家梁啟超的入室弟子,行過拜師大禮;他遊學海外,就讀過英美著名學府;他身兼北京大學等數所大學的教授,可謂桃李滿天下;他辦詩社、編雜誌、開書店,是新月派詩人的代表人物、散文家,有多種詩作和散文的專集存世。他的詩《再別康橋》影響了幾代人,至今被廣為傳誦。

追求自由、愛和美,給了徐志摩無窮的創作靈感,也斷送了他自己。遊學英國期間,他已經是兩歲孩子的父親,為了追求林徽因,他無視妻子身懷有孕,斷然與髮妻張幼儀離婚。然而林徽因卻嫁給了老師的兒子樑思成。回國後,又撬了好友王賡之妻才女畫家陸小曼。

怎奈婚後陸小曼由於鴉片的侵蝕等原因,一度變得慵懶、奢靡、貪玩,在上海住豪宅、坐汽車、用保姆,每天過午才起床,除了會客就是跳舞,屢勸不改。惹得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極度不滿,跟他們斷絕了經濟來往。徐志摩只好拼命掙錢,同時在南京光華、東吳、大夏三所大學任教,業餘趕寫詩文掙稿費。1930年秋,索性辭職離開南京,應胡適之邀,任北京大學兼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寄宿在北平米糧庫四號胡適家裡,與陸小曼分居兩地。儘管如此,依然入不敷出。

1931年11月上旬,陸小曼在南京的排場難以為繼,連發十幾次電報催徐志摩南返。那段時間,徐志摩母親剛去世,父親不肯接納,他自己身體也不好,可謂內外交困。11月11日,徐志摩搭乘張學良的專機飛抵南京,在張歆海、韓湘眉夫婦家逗留了兩天,於13日回滬,並給陸小曼帶了畫冊、字帖、宣紙、筆墨,希望她潛心藝術,成就事業。

然而,一進家門,夫妻就吵了一架。徐志摩心灰意冷,只好會朋友排遣鬱悶。次日,他拜訪了劉海粟和羅隆基;15日,又與來訪的學生何家槐談了一天。17日晚,陸小曼照例出門應酬,很晚才回家。徐志摩徹底絕望,決定天亮就走。另外,19日晚林徽因在北平協和小禮堂有一場面向外國使節的中國古代建築藝術講演,約好了出席。當時陸小曼問他怎麼走,徐志摩回答說坐車,如果實在來不及只好坐飛機,並說有航空公司財務主任保君健給他的免費票。陸小曼不願意他坐飛機,兩人關於怕不怕死還開玩笑,陸小曼打趣說:“怕什麼!你死了大不了我做風流寡婦。”

18日臨行前,徐志摩耐著性子再勸陸小曼。據郁達夫回憶說:“當時陸小曼聽不進勸,大發脾氣,隨手把煙槍往徐志摩臉上擲去,志摩連忙躲開,幸未擊中,金絲眼鏡掉在地上,玻璃碎了。”

晚上9點半,徐志摩來到張歆海家,張歆海夫婦參加一個宴會還沒回來,兩個小孩子已經睡著了。獨坐無聊,便打電話叫楊杏佛過來談天。待張歆海夫婦回來,幾個人聊到深夜才散。

11月19日上午8點之前,徐志摩同何競武一起吃過早點,又匆匆給林徽因發了一個電報,說下午3時準時到達北平南苑機場,讓樑思成開車去接。之後,便登上了中國航空公司京平線的“濟南號”郵政飛機。

10點10分,飛機降落在徐州機場,徐志摩突然頭痛欲裂,便寫了封信給陸小曼,擬不再飛。10點20分,飛機又將起飛,見天氣晴朗,徐志摩決定堅持一下,可以很快到北平,如約去聽林徽因的講座。於是,他轉身鑽又回了機艙。

徐志摩乘坐的飛機,是一架史汀生“底特律人”(Stinson Detroiter)SM-1F型單發動機六座上單翼飛機,美國史汀生飛機聯合公司(Stinson Aircraft Syndicate)製造。該機是在史汀生SB-1單發四座雙翼飛機基礎上改造的,由於更換了大馬力萊特J-5“旋風”發動機,而改為單翼設計,同時採用新的機輪制動裝置和電啟動器,時速90英里。1926年1月25日首飛成功,令史汀生聯合公司一炮打響,該機開始批量生產。

新的中國航空公司成立時,有前中國航空公司和滬蓉航空線管理處移交的洛寧型和史汀生型小型飛機11架,單機運載量只有700公斤左右。其中史汀生型飛機,是1929年滬蓉航空線管理處從美國購置的,共6架,當時每架價格為國幣55340.82元。這6架飛機序列號為509“滄州號”、510“北平號”、511“天津號”、512“濟南號”、513“徐州號”和514“蚌埠號”。

中國航空公司在所開航線上享有10年的獨佔航郵權,因此開辦初期以運載郵件為主。7名正駕駛員中,6名是美國人,只有王貫一一人為中國人,這主要得益於他多年的駕機經驗和曾經參加空戰的特殊經歷。

隨著航線的擴展及旅客運載量的逐年增加,陸續購進了一些較大型客機,並補充了一些中國籍飛行員。先後開通滬蓉、滬平、滬粵等3條主要航線。1930年8月又開通從上海經南京、九江、漢口、宜昌、萬縣、重慶至成都的滬蓉線。1931年4月15日,從南京經徐州、濟南、天津至北平的“京平線”航線正式開航。

而這條4月份剛剛開通的航線,正是7個月後徐志摩搭乘的航線。飛機師王貫一和副機師樑璧堂,二人都是南苑航校的畢業生。飛機上除運載40磅2000多封信件外,乘客僅徐志摩一人。

王貫一是個文學愛好者,見徐志摩搭乘他的飛機非常高興:“早就仰慕徐先生大名,這回咱們可有機會在路上好好聊一聊了。”

飛機由樑璧堂駕駛,王貫一與徐志摩一前一後,不停地聊著文學。

飛到濟南黨家莊一帶上空,一直極佳的天氣突然變得大霧瀰漫,為尋覓航線,樑璧堂降低飛行高度,不慎誤觸濟南長清的開山山頂,一霎時機油四溢,機身轟然起火,墜落於山腳。

北平的樑思成為接徐志摩在南苑機場等到下午4點半,航空公司說飛機未到,可能是因為濟南上空有霧。

回到家中,樑思成告訴林徽因,關於徐志摩未回北平的消息,已給胡適打過電話,胡適也很著急,他也懷疑途中有變故。

20日早晨,胡適和林徽因分別看到了北平《晨報》刊登的消息:“京平北上機肇禍,昨在濟南墜落!機身全焚,乘客司機均燒死,天雨霧大誤觸開山。【濟南十九日專電】十九日午後二時中國航空公司飛機由京飛平,飛行至濟南城南州里黨家莊、因天雨霧大、誤觸開山山頂、當即墜落山下,本報記者親往調查,見機身全焚燬、僅餘空架、乘客一人、司機二人、全被燒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認、郵件被焚後,郵票灰彷彿可見、慘狀不忍睹……”

林徽因和樑思成趕到胡適家中,胡適馬上表示去中國航空公司證實一下,出事的是否徐志摩搭乘飛機。中午時,張莫若、陳雪屏、孫大雨、錢端升、張慰慈、饒孟侃等人都到胡適家中打聽情況。胡適回來沉痛地告訴大家,南京公司已回電,證實出事的正是徐志摩搭乘的“濟南號”飛機,南京公司今天早晨已派美籍飛行師安利生趕往出事地點,調查事實真相。

下午,北平《晨報》又發了號外:“詩人徐志摩慘禍【濟南二十日五時四十分本報專電】京平航空駐濟辦事所主任朱風藻,二十早派機械員白相臣赴黨家莊開山,將遇難飛機師王貫一、機械員樑璧堂、乘客徐志摩三人屍體洗淨,運至黨家莊,函省府撥車一輛運濟,以便入棺後運平,至燒燬飛機為濟南號,即由黨家莊運京,徐為中國著名文學家,其友人胡適由北平來電託教育廳長何思源代辦善後,但何在京出席四全會未回。”

徐志摩散文《想飛》中有這樣幾句話:“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砰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裡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這無疑成了冥冥之中的讖語。

徐志摩的遺體停放在濟南館驛街的壽佛寺。11月22日上午9時半,樑思成、金嶽霖、張奚若三人趕到濟南,與連夜乘車趕來的沈從文、聞一多、梁實秋、趙太侔等人一起趕到佛壽寺。

樑思成帶來一隻與林徽因一起用鐵樹葉和白花製成的小花圈,這隻具有希臘風格的小花圈中間鑲嵌著徐志摩的照片,而恍惚間照片上的徐志摩已成古人。

聞知噩耗,陸小曼悔痛交加,不能自持,由張幼儀的哥哥張嘉鑄帶著徐志摩的長子徐積鍇從上海趕到濟南。晚8時半,靈柩裝上了一輛敞篷車,由徐積鍇、張嘉鑄、郭有守等人護送回滬。

由於林徽因再三叮囑,樑思成悄悄撿起“濟南號”飛機殘骸的一塊小木板放進提包帶回北平。

徐志摩的靈柩運到上海萬國殯儀館,上海文藝界在靜安寺設奠追悼,弔唁者絡繹不絕,許多青年學生排著隊來瞻仰這位中國的拜倫。

北平的公祭設在北大二院大禮堂,由林徽因主持安排,胡適、周作人、楊振聲等到會致哀,京都的社會賢達和故友紛紛題寫輓聯、輓詩和祭文。

蔡元培挽: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詩的意味滲透了,隨遇自有樂土;乘船可死,驅車可死,斗室生臥也可死,死於飛機偶然者,不必視為畏途。梅蘭芳挽:歸神於九霄之間,直著噫籟成詩,更憶招花微笑貌;北來無三日不見,已諾為餘編劇,誰憐推枕失聲時。張歆海挽:十數年相知,情同手足; 一剎那慘劇,痛切肺腑。韓湘眉挽:溫柔誠摯乃朋友中朋友;純潔天真是詩人的詩人。楊杏佛挽:紅妝齊下淚,青鬢早成名,最憐落拓奇才,遺受新詩又不朽;少別竟千秋,高談猶昨日,共吊飄零詞客,天荒地老獨飛還。……

公祭之後,林徽因把那片飛機的殘骸,懸掛在臥室中央的牆璧上,直到她1955年病逝。

讓我們在看看失事現場的慘況。

12點35分左右,山下有個炒米店村,三個住在村裡的男孩子—粟德明、井恩泉、苑景芝同時聽到了半山腰的爆炸聲,他們猛地抬起頭來向上觀看,並跟著村裡的男男女女冒著霧氣向半山腰跑去。

11月份,已是寒涼冰冷時節,寒風將被燒燬的郵件吹得滿山都是,一片狼藉。三個男孩在出事現場,看到了飛機失事後的慘狀,兩個穿飛行服的被燒得面目全非,後面的一個年輕人,燒得稍輕,但頭上碰擊出一個大窟窿。如此慘象,三個孩子不免內心一陣戰慄。

開山,又稱白馬山,就在津浦鐵路旁邊。與此同時,一名巡視的津浦鐵路路警,目睹了“濟南號”撞向北大山的慘狀,他震驚之餘,立刻跑回車站,向站長報告。站長立即撥通電話,告知了航空公司濟南辦事處。津浦鐵路濟南站孫站長、警務段段長康子馨及總部駐站辦公室主任關世廉等人隨後馳往失事地點。

再看飛機失事後,我們的主人公王貫一家人得悉慘難後的境況。

11月20日,中國航空公司通知遇難的兩位飛行員家屬,並由濟南派機械員白先權前往整理屍身,買棺二,用千餘元。

20日的[北平快訊]報道:死者飛行師王貫一,家有父妻及子女四五人,其子年已14歲,現居北平。今晨其子曾到公司探尋,其父亦於今晨至南苑機場探聽,並擬親至肇事地點收斂遺骸。

11月21日,濟南,午後1時。中國航空公司駐濟辦事處主任朱鳳藻、濟南站機械師白先權和津浦路車務所長孫景容一起,陪同王貫一的父親王朝臣(字巨卿)、叔叔王振卿、妻子王曹氏、兒子王金海、女兒王金娥及工友20餘人,備好兩具棺材和兩套壽衣,由濟南站乘坐火車,抵達黨家莊火車站。下車後,王貫一的家屬看到他的屍體已是焦頭爛額,體無完膚,痛不欲生,嚎啕大哭。將王貫一、樑璧堂的屍體收斂棺木後,晚9點,隨“濟南號”飛機殘碎機架,一同運回濟南。王貫一家屬擬將王貫一靈柩運回德州平原籍安葬。樑璧堂靈柩暫停車站。因其原籍河北肥鄉,電報難以送達鄉間,家屬尚不遇難之事。京平航空駐濟辦事處主任朱鳳藻已電北平公司,派人趕赴肥鄉通知其家屬,前來搬運靈柩。

對於兒子的遇難,王朝臣震驚悲傷之餘,也對這次空難的責任提出了質疑。他對媒體說:貫一為飛行老手,此次實出意外,親赴開山黨家莊,調查結果,“濟南號”飛機並非觸于山頂,系汽缸滲漏,司機無從發現,且由徐開時,總公司報告濟南天氣遲誤,致此有變,責任就由公司負之,或不得已而與公司訴之法律。

“濟南號”飛機的失事,直接導致這條從南京經徐州、濟南、天津到北平的航線於1931年12月25日徹底停航。

徐志摩的殉難,無疑是中國文化界、文學界的重大損失。而主機師王貫一、副機師樑璧堂的殉難,何嘗不是中國航空界的重大損失呢?!

王貫一18歲開始系統的陸軍軍事學校教育,累計長達七八年,有兩年的戰場經歷,爾後又學習了三年航空,具有將近十年的航空教官以及空軍、民航駕駛經歷,在當年積貧積弱的中國以及不久後到來的全面抗戰亟需之時,這樣陸、空俱佳的英才是十分寶貴的。他既是中國早期航空的播火者,也是一個實踐者,為中國早期的空軍建設和民航建設事業做出了一定貢獻。

我們在紀念徐志摩的同時,不能忘記還有這樣一位中國航空的先行者。他的生命定格在39歲——一個人年富力強的最好歲月。然而,他的一生,猶如一道劃過天際的彩虹,雖然短暫,但光彩斑斕,令眾生仰慕。

他是山東人的驕傲,更是我們平原人的驕傲。

讓我們永遠記住這個名字——王貫一。

附記:尋王貫一後人記

我村距津浦鐵路僅一公里之遙。自小至大,村人常講,早年本村王家有一開飛機者,每次沿鐵路線飛行路過,都要繞過來盤旋上空。隆隆機聲傳來,王家當家人會立馬跑出,敲鑼召喚王氏本家和村人來觀。

飛機降低高度,機上人員和地面觀者清晰可見,互相招手致意。

人們議論起這些事兒時,絲毫沒有階級和成分顧忌,全是羨慕甚至崇拜的表情。我也由此埋下好奇種子。

王貫一的墳墓位於村東南王家塋地,墳型巨大,周圍植有幾棵松樹,增加了陰森肅穆之感;小時候,我曾親眼看到,墳墓西側衝塌,呈一大洞,青磚砌就的拱形墓室暴露,裡面黑漆漆的,大人們說裡面盤著眾多青蛇,所以愈加不敢靠前。

1970年代,各地掀起“平墳”運動,王貫一的墳墓夷為平地。據後來的人講,平墳的人曾經說過,裡面有標明“空軍”“飛行員”之類的牌匾,應是王貫一的墓誌銘吧,也一併埋在了黃土地下。目前,墳墓的痕跡全無,上面是一片平坦的莊稼地。

王貫一墳墓墳型巨大,表明當初王家人對他這個傑出王家人的高看一眼、厚愛一層。出現塌陷後一直無人培土維護,一來是村裡沒有了王家人,二是也是當時政治形勢使然。

王家是地主成分,屬於被打倒階層。1959年最後一個王家人王金星離開南宮莊,遷移到了距離本村2公里的吏部王村,其岳父母家。以此為標誌,南宮村的王家從繁華到沒落最後銷聲匿跡。那些在外地的王家人幾乎再也沒有在南宮村出現過。

大概在1980年代初期,王貫一的夫人王曹氏的骨灰,在北京放置多年後,由邵子言的夫人回泰安老家時,帶到平原,交給了王金星,王金星跟一個妻侄,趁著夜色,將王曹氏的骨灰埋到大概的王貫一墓旁。

邵子言(1914年9月-2000年6月) 曾用名刁鴻德、刁子言,曾任中國人民大學黨委副書記,山東省平原縣前曹村人,前曹村距離吏部王村只有500米之遙。邵子言的夫人是泰安人。王家和刁家有親戚關係,王貫一後代應該是跟邵子言保有聯繫。

王貫一有一兒一女,女兒叫王金娥,兒子叫王金海。王貫一殉難時,王金娥已經結婚。

前幾年,一名稱王貫一為太姥爺的人曾在自己的QQ空間發過一段文字,對王金娥和王氏家族有所介紹:

我從小和grandma生活在一起。她生於山東平原大戶人家,天生麗質,到了老年也很有氣質。她又非常聰明,從小成績永遠第一名。只是因為封建傳統才沒有繼續上學。

她爺爺是前清進士,後來做了濟南教育局長。而她父親更有名。我中學時喜歡徐志摩的詩,故意問grandma知不知道徐志摩,她竟然說當然知道。原來她的父親,我的太姥爺王貫一是中國航空奠基人之一(南苑航校一期畢業。)(注:此處誤,應為三期)。當年徐志摩失事那架飛機就是他駕駛的。

Grandma當時21歲,剛結婚。失事地點就在家裡附近。殉難前不久,太姥爺開著飛機帶grandma一起去景德鎮挑選結婚用瓷器。那時的排場讓現在的我們覺得不可思議。

grandma和grandpa堪稱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雙方父親都是航空界元老。grandpa的爸爸,我的另外一個太姥爺王鳳祥(注:應為翔)先生,是國民黨中將,空軍創始人,司令,南苑航校第一屆畢業生。

據說,grandpa和grandma第一面就一見鍾情,而grandma也很喜歡這位帥氣老實的青年。他們一輩子相親相愛。

grandpa&grandma並不是我的親姥姥姥爺。他們是太姥爺的長子長媳,因為婚後多年不育,太姥爺一聲令下,讓三子三媳即我的親姥爺姥姥把一子一女(一女即我的母親)過繼給他們,因此我和這個grandma更親。為了和我親姥爺姥姥區分,就稱他們為grandpa&grandma。

王貫一殉難時,他的兒子王金海14歲,據說後來在北京的鐵路系統工作。1989年與在濟南的親屬通過最後一封信,之後不久去世。

按照1989年通信的信息,王金海住鼓樓附近的鑄鐘衚衕,只有一個女兒,在一所中專教書,其外甥在牛奶公司上班,外甥女剛考上一所大學。

王金海和濟南通信的親屬叫王鳳一,王鳳一的父親叫王朝棟(字訓卿),是王貫一六叔,也就是1954年在南宮村被鎮壓者。

王鳳一大約於2016年左右去世。生前有把父母遷回南宮安葬的願望,還有給王貫一這個王家傑出人物立碑的願望,並把自己的願望叮囑給了兒子宋大鳴。

王金星夫婦2015年去世,小兒子王曉軍 後來得悉一點王貫一的信息,在百度貼吧發出尋找王貫一親屬的文字。2018年春節前後,王曉軍和宋大鳴建立了聯繫,宋大鳴專程從濟南來平原一趟,委託王曉軍聯繫立碑事宜。

經過和村幹部溝通,村幹部很開明,認為王曉軍本是南宮村人,立碑事宜無可厚非,並且大力支持。同時根據王貫一原墳墓的大約位置,告知了承包地的主人,王曉軍和承包地的主人看了看地方,也初步商定了立碑時間、碑文和補償事宜。

事情進行到節骨眼上,人們忽然說起,既然知道王貫一還有孫女這個直系親屬,為什麼不能聯繫一下,看看還有沒有這個人,有的話讓她參與進來,不是更好更全面嗎!

按照王金海和王鳳一1989年通信信封的地址,2019年2月末,我到北京公幹半個多月,利用時間寬裕的條件,幫助宋大鳴和王曉軍尋親。

既然知道是鑄鐘衚衕,到那裡找到門號,敲敲門,打聽一下,不就找到了嘛。

想起來本來很簡單的事,實際做起來卻很艱難和複雜。

3月1日下午三點多,我通過百度地圖,先找鑄鐘衚衕的位置,然後就騎了一輛共享單車,找到鑄鐘衚衕標牌。

衚衕東口位於舊鼓樓大街,向西直行百米然後拐彎向南百米,就到了衚衕南口,出南口即鼓樓西大街,隔著這條路,和著名的後海鴉兒衚衕北口斜對。終於看到了王金海信封上的門牌號,兩扇黑色木門,與周圍鄰居的門戶沒什麼差別。我甚感欣慰,趕緊停下車子,趨前敲門。隨後聽到邊答應邊過來開門的聲音。

門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子,大約三十來歲,問我找誰。

不知開門者為何人,我小心地問:“請問您是房東啊還是房客,我想聯繫房東,我們是一個村的”。

我本想用“一個村的”,打消對方可能的疑慮,促進尋人進展。沒想到我話音未落,“白胖子”的臉變得十分慍怒,急咧咧地說:“什麼一個村的,我們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一邊說著一邊後退關門。我還想努力一下,說:“先生,您聽我簡單給你解釋一下……”,還沒等我說完,對方關門大吉。

無奈之下,只好打住。我的尋人,我和“白胖子”剛才的對話,引起了也是居住這條衚衕的老街坊的注意,他大約六十多歲,正站在附近休閒,走了過來,我就跟他說起尋人的事兒。

街坊告訴我,這家前些年還在這兒住,不知道現在去哪裡了。這家有個男子叫“小路”,在牛奶公司上班。大概50多年前,就有個“王老太太”,常出來進去,別的就不清楚了。

街坊提醒我,可以到鼓樓社區去問問,看看能不能幫助聯繫到主人。

返回衚衕東口再向南不遠路西,就是鼓樓社區。當時已經五點多鐘,社區下班了。

第二天,我一早趕過去,社區剛上班。經過指點,一個負責鑄鐘衚衕的年青小夥子接待了我。當我把尋人之事,尋人背景,尤其是所尋之人與徐志摩的關係告訴了年青人,希望能引起他的興趣和幫忙的願望,但是,我錯了。

小夥子還沒等我囉嗦完就打斷我:“您說的這事兒我們不能給你查找,保護住戶隱私。再說,我們的聯繫方式是舊的,是從派出所得來的,您還是去派出所問問”。

這條路被堵住了。派出所成為下一個可以去探探的路。

鑄鐘衚衕的管轄在新街口派出所。

我隨後趕了過去。剛一進大廳,一名帥氣的警官正好從裡面走出來,看到我問道:“請問您有什麼事兒”。我口頭把尋人之事簡單告訴了他,又把王貫一孫女的名字等信息寫在一張紙上,我坐在大廳裡耐心地等著。

大約半個多小時,這位警官出來告訴我:“查到了,老太太還在,八十歲了。”

我一陣驚喜,然而接著卻是一盆冷水。警官很遺憾地說:“其他信息不能告訴您,因為……因為您沒有介紹信等證明,如果有的話,還可以試試跟對方聯繫。”

雖然沒能達到目的,總算有了一點眉目。

不就是缺少一紙證明嘛,好說,我趕緊給村支書打了電話,又把情況告訴了王曉軍和宋大鳴。

支書說讓曉軍來村委會辦公室,他把我發過去的證明信抄寫好蓋上章,讓曉軍給我郵寄過去。

第三天,我帶著證明信又去了新街口派出所。

從公示牆上得知,那位警官姓黃。我通過傳達,要求見黃警官。一會兒,黃警官出來。見我拿到了證明信,他看了一遍,然後說可以幫助聯繫。

我繼續坐在大廳裡等。不時,來報警的,來問詢出警處理結果的,來諮詢的,絡繹不絕,只有我一個人坐等著......中間,黃警官一身警服、警械,出去辦件事兒就回來,讓我再等一會兒。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黃警官出來告訴我:“老太太現在是人屋分離,住海淀區。房主是老太太名字。老太太沒手機,聯繫到了她的兒媳婦,告知了您的事情,她說會聯繫您。”

我答謝後回到賓館。

中午一點左右,果然有一個顯示北京區域的號碼打進來,是老太太的兒媳婦,她問了我的身份信息,我簡單告訴了她尋人的來龍去脈,並詢問她老公是不是小名叫“小路”,她說是。她口氣很溫和客氣,說不跟婆婆住一塊,等給婆婆彙報後再跟我聯繫,最後還表示了對我的感謝。

期盼中等到第四天,還沒回信。我就按照打來的電話打了過去,沒人接,也沒回。

本來好幾天沒回信,我就感覺不妙,對方可能消極對待,這次又不接電話,那隻好發信息吧。

我考慮了一下,並進一步徵求了委託人的意見,尤其是擔心把對方可能怕花錢的心理重點考慮進去。我就發了如下信息:“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們一家可能已經考慮好了怎麼處理濟南和平原親屬尋親事宜。無論你們怎麼想的,在此,我還是把上次通電話沒說完和這幾天親屬提供的意見告訴你們,一是立碑事是王鳳一生前遺願,說這麼多年,起碼是49年以後,王貫一後人從來沒來祭奠,都是在節日王鳳一和王春一的兒子王金星去南宮上墳時一塊祭奠。作為王家這麼優秀的,為王家增加榮耀的中國第一代空軍和民航飛行員,死後如此荒涼,他們於心不忍。二是王貫一太太王曹氏去世後,委託原人民大學黨委副書記邵子言的家屬(泰安人)回老家時,把骨灰帶給王金星,王金星已經遷移岳父村,就和一個家屬的侄子,深更半夜偷偷到南宮村把王貫一太太骨灰埋掉,可謂冒著風險,仁至義盡。三是這次立碑,本來碑文,位置,都準備好了,忽然想起來王貫一直系親屬還在,如果參加進來更完美,更合情理,其費用,王鳳一生前已經準備好了,村裡政治開明,也大力支持,村書記還專門安排此事。所以,我就把上述未盡之話在此告訴你們,以便更詳盡地瞭解立碑事宜,免得因為信息溝通不夠造成誤會。謝謝!”

稍後,對方回了信息:“您好,非常感謝您的熱心幫忙,我將此事和母親說了,她很重視也很感謝家鄉父老鄉親,只是老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好,不能長途跋涉。再次感謝您。”

很顯然,對方很客套地拒絕了。

我把相關情況詳細告訴了王曉軍和宋大鳴,兩人很是失望無奈。如此這般,立碑事宜不了了之。

不知那個多少年沒人祭奠,墳墓又被夷為平地的中國第一代空軍和民航飛行員王貫一地下有知,該作何想?!

(壹點號 山東創作中心出品)

本文內容由壹點號作者發佈,不代表齊魯壹點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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