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納蘭右慈沒有去江畔山巔的那口胭脂井，而是埋頭於書房的案前，不知寫著什麼。只聽外邊傳來稟報聲："納蘭先生，府外有位女子求見，說是故去的顧寒霜將軍的女兒。"納蘭右慈提筆蘸了蘸墨，說，"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來訪之人便腳步輕輕地走進了書房，轉身關好屋門後，這才俯身向坐在書桌後的納蘭右慈行了個禮，納蘭右慈沒有抬頭，那女孩子也不惱，緩緩說道，"李先生逝世前讓我給納蘭先生帶一句話，＇非不能，實不願，這江山舍了又如何。＇"納蘭右慈手中筆不停，依舊沒有抬頭。顧音容見納蘭先生沒有迴應，向前走了一小步，又站定，繼續說："其實除了幫李先生帶話，我今日來也是想見一見先生，家師生前曾想過讓我替他去南疆拜訪納蘭先生，他平日裡也曾多次跟我提起與你遊學春秋列國之事，感慨那少年何其意氣風發，山河如何秀美壯闊。先生曾說，人生難測如棋局，子落棋盤終不悔。先生還說，人生難得是知己，能得納蘭右慈這般的知己，此生足矣。"

先前一直波瀾不驚的納蘭先生筆尖一頓，站起身繞過書桌走了幾步，似乎想要詢問些什麼，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顧音容神色一黯，輕輕說道："之前未見，不想先生已經病入膏肓了。"想了想，便從隨身的小布兜裡拿出了一個小藥瓶遞給納蘭先生，納蘭右慈搖頭道："我本就不必活到塵埃落定那天，再者，今日聽了你的一番話，我納蘭右慈死而無憾了。"顧音容低頭將藥瓶塞到納蘭先生的手裡，"這藥，治不好先生的病，只是能幫先生在剩下的時日裡減輕些病痛罷了。"納蘭先生嘆了口氣，試探著將手放在眼前丫頭的肩膀上，此時的他像個慈祥的長輩。顧音容抬起頭便看見了風華絕代的納蘭先生臉上淺淡的笑意，怔怔的有些出神。納蘭右慈握緊另一隻手中微涼的瓷瓶，笑著說，"難怪黃龍士和李義山都對你這個女弟子青眼有加，你這丫頭，不僅醫得病，還醫得人心。"

顧音容沒有說話，納蘭右慈又問："你來這兒除了要見我，還想做什麼？"顧音容也沒有隱瞞，直截了當地問："我可以見見棠溪先生嗎？"納蘭右慈若有所思："見廣陵道節度使？他就住在不遠處的一所別院裡，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這個人了。你若想見，我便讓人領你去。"顧音容點了點頭，納蘭右慈便對外面的人吩咐了一聲，顧音容行了個禮這才往屋外走去。納蘭右慈坐回書桌前，重新鋪開一張紙，剛剛那個姑娘的一番話讓他不禁想起了從前的許多事，他強行打斷了思緒，提筆又寫了起來。

雖知多年未見，但顧音容看見那位在江南道盧家唯一肯護著大表姐的好說話的長輩時，心裡還是驚了一下，風姿儒雅的棠溪劍仙風雅依舊，但頭髮已雜了銀絲，何故老得如此之快？盧白頡應該是早就被告知有人要來見他，坐在園中一張石桌前，棠溪先生示意她坐下說話，她便坐在了對面的石凳上。顧音容心中莫名傷感，但還是衝著許久未見的長輩擺出了一張笑臉，盧白頡看著眼前已經長成大姑娘的顧音容，有些感慨，想當初他還未曾出仕，那個紅衣女子也還在盧家，這個小丫頭便年年都來江南道探望她的大姐。

顧容音將手肘倚在了石桌上，平緩著語氣道："棠溪先生應該很快就能從這裡出去了，到時先生是回江南道，還是去北涼？"盧白頡嘆了口氣，"納蘭右慈肯放我走了？也是，我現在在朝廷那邊就算是個死人了。去北涼吧，一直想去武當山的蓮花峰看看。北涼如今戰事可還順利，如今在這兒，能聽到的消息很少，只知第一場仗北莽沒佔到便宜。"顧音容點了點頭，"北涼的事先生不用擔心，前面幾次仗雖是險勝，但終究守住了西北。不過中原硝煙不熄，燕敕王的軍隊應該很快就能叩開太安城門了。"盧白頡想問顧容音為何來廣陵道，又為何能來見他，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顧音容見盧白頡不說話，說道："音容不能逗留太久，先生保重身體，到時會有人來接先生去北涼的。"盧白頡默然點頭，有些話，既然不知從何說起，那便不必再說了。

出了院門後，等候在門外的一位容貌絕美的女子上前遞給顧音容一個小包袱，畢恭畢敬地說道："奴婢西蜀，我家先生讓把這樣東西交給姑娘，還讓奴婢轉告姑娘，他過些時日便會讓棠溪先生自行決定去向。"顧音容輕輕笑了一下，說："我問過棠溪先生的意思了，他打算去武當山歸隱，若是納蘭先生不放心，便遣人將棠溪先生送至北涼邊境，到時候會有人去接他的。"西蜀也笑了，"姑娘果真如先生說的那般知人所想，姑娘的話我會轉告我家先生的。"顧音容點點頭，轉身走向早就候在院門外的馬車，走到馬車前，她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囚著棠溪先生的深深庭院，這才登上了馬車。

顧容音對馬車前執鞭的中年男子說了聲："劍侍叔叔，我們走吧。"那男子扯起韁繩，馬車穩穩向前駛去。車廂內，顧音容打開了包袱，裡面是一個檀盒和一封信，檀盒裡裝著一本發黃的舊書，這本書的來歷顧音容很清楚，她沒有急著去拆信，而是伸出手摩挲著那本舊書的封面，想起了聽潮亭裡那個枯槁男人臉上溫和的笑容，不禁喃喃道："師傅，我真能如你所願，幫你落子收官嗎？……師傅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這收官之局的執子之人，又該是誰？"

雲透斜陽，半樓紅影明窗。暮山無數。歸雁還去愁。十里平蕪，空凝佇。故人何處？可惜春將暮。故人何處？

金庸古龍皆已逝，江湖仍傳英雄志，英雄志後猶未停，還有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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