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如此荒涼的一座城。當小飛機在大風中顫顫巍巍地升到400米高空，拍下來的竟然是一張近乎黑白色調的的照片。蒼白的天際，蒼白的牆垣，蒼白的佛塔，乾枯的沙柳……大風捲著細沙掠過，這些元素髮著嗚嗚低吟，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與這座城無關，連附近帶激勵氣質祁連山都模糊不清。一種被放逐的悽苦與絕望，像荒草一般在心裡陰影處冒出尖尖。

四月下旬的鎖陽城印象大致如此。從那裡回到敦煌賓館，像個土人一般。頭髮和耳朵裡鑽了不少沙子，在晚上洗澡之前，身上一直散發著一股土渣子汗味兒，至今記憶猶新。這一天即便未曾在鎖陽城吃到鎖陽，卻記住了鎖陽城的味道。

大漠天荒鬼叫車，一場沒有贏家的攻防戰

鎖陽城有一個標配故事。龍朔元年( 661年)，一向與唐友好的回紇首領婆閏死，繼位的比粟轉而與唐為敵。唐高宗派薛仁貴領兵赴天山向其部落發起武力征討。軍隊在鎖陽城遭到哈密國元帥蘇寶同軍的拼死反殺，很快被圍困。幾天過後，軍糧被吃完了，眼看著撐不下去，有人發現城裡的“鎖陽”可用來充飢，於是靠著這種野生寄生植物為食，以逸待勞。

鎖陽城本是哈密國鑄造兵器和起炊的地方，起初叫“苦峪城”。薛仁貴率軍西征一路勢如破竹，此城迅速被攻克。然而，還未來得及慶賀，就被哈密援軍團團包圍。這一場仗哈密方也破釜沉舟，勢在必得，圍城用了極端手法。將紅柳、羊毛和砂石堵塞疏勒河、榆林河上游，因河水改道，城內良田變成荒地，莊稼顆粒無收。

鎖陽城之戰，沒有贏家。本來生活在這座城已經很辛苦了，從此成了避之不及的絕地。再後來，鎖陽城被西夏統治，西夏被蒙古鐵騎踏碎後，鎖陽城徹底荒廢。到了清朝光緒年間，戶部主事裴景福前往哈密路過這裡，曾寫下《邊關》一詩。

苦峪城高日欲斜，怒雷千里起鳴沙。

龍城夜雨雲如墨，大漠天荒鬼叫車。

裴先生看到的畫面比小飛機還要悽慘，讓人覺得在天黑之前必須離開這裡。

千年來，生態環境每況愈下，隨著羅布泊逐漸消失，綠洲跟著被沙海吞噬。耕地、人口減少，致使雄霸這一方的豪強迅速衰落。鎖陽城因水源短缺，失去生存價值。正因如此，躲過了人為破壞，成了一套研究古人生活狀態的鮮活標本。站在城牆垛子上，指尖輕觸斑駁牆垣，導遊小姐姐無需煽情的語法，光是肌膚感受疾風，也能體會到昨日的金戈鐵馬劇情。

塔爾寺大師兄，一段佳話，傳誦千年

鎖陽城高大的牆體被千年風沙已快埋到牆頂，如果不從高空45度角俯瞰，很難相信它的輪廓方方正正。在地平線上為數不多幾垛高牆體裡，有一尊形象孤獨，形狀圓滑的磚砌建築，導遊說那是塔爾寺的佛塔的，在城外1.5公里處。

鎖陽城那麼多房屋殿舍都倒下，消失在風沙中，唯有寺院佛塔奇蹟般留了下來。這一現象令人振奮。佛塔穿越時空般的存在，如佛經堅若磐石基礎理論。然而，這不是一座平凡的佛塔，唐代它叫做阿育王寺，它的彩蛋比鎖陽城還多。

站立佛塔之下，雙手合十，恭敬禮一尊看不見的佛。順時針繞行佛塔三圈，看到佛塔背後又有三座小塔連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更像遷化的高僧墓冢。小小塔爾寺帶來的驚喜沖淡了鎖陽城的陰霾。在《三藏法師傳》記載，這裡曾是一座規模很大寺院，玄奘法師曾在這裡講經說法長達一個月，並遇到他的第一位弟子——石磐陀。

石磐陀是生活在苦峪城附近的胡人。他在阿育王寺聽玄奘講經，並希望玄奘為他授戒。石磐陀相信，被高僧加持過後成為居士，意味著距離佛祖又近了一步。這個歷史性的一慕被西夏人用顏料在東千佛洞畫成壁畫，然後又被明代作家吳承恩寫成《西遊記》，上世紀末改編成《大話西遊》電影，娛樂了眾多年輕人。眾所周知，孫悟空的原型即是石磐陀。

一路向西，那些事情好似發生在昨天

玄奘法師於貞觀二年（628年）開始從長安出發，一路向西。他因沒有通關文諜，只能冒死偷渡過關。《三藏法師傳》裡的記載當時的瓜州充滿了戰爭的緊張氣氛，戒備森嚴的玉門關即使有翅膀也難以飛越。一籌莫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怪事。一個叫“李昌”的地方官員找到玄奘，拿出一份發自涼州（今武威）的通緝令，來捉拿擅自西行的玄奘。幸運的是，李昌是一位虔誠佛教徒，他當場撕毀通緝令，並催促玄奘儘快出關。

這個節骨眼兒，玄奘收了石磐陀為徒。而且多年行走在絲路上的石磐陀主動提出助他出境。當玄奘牽著新買的一匹馬，踏著月光悄悄來到城郊外與石磐陀匯合，發現石磐陀還帶來了一位年老的胡人，牽著一匹瘦小的棗紅馬。老人告訴玄奘，瓜州以西盡是戈壁和沙漠，他的這匹老馬認識路……

於是，玄奘最後一次回望阿育王寺和苦峪城，伴著冷風呼嘯，三人兩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和附近一些邊長百米左右的古城相比，鎖陽城是當之無愧的大城，它把歷史幾個有趣的節點呈現給現代人，背後的考古意義重大。

鎖陽城還有諸多“牛”。我國保存最為完好城池的範本；集古城址、古寺院、古墓葬、古河道、古墾區多種古文化為一體；而且，作為邊塞重鎮，它還具備完整古代軍事防禦系統、烽燧信息傳遞系統、古墾區以及古代水利灌溉系統。

鎖陽城的完整性實現了與古人最近距離的交流，相比於敦煌的眾多石窟，它的戶外大場景帶來極強歷史事件緊迫感。特別是被吹得一身沙子，以及被紫外線晒出的麥色肌膚，這一路的艱辛和玄奘師徒一行人有了一樣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