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新疆:永不熄滅的爐火,一位老鐵匠的情懷

新疆 遇見新疆的你 2019-04-08
文旅新疆:永不熄滅的爐火,一位老鐵匠的情懷

人不能忘本,也不能丟了自己的老本行。村子裡的老鐵匠木沙經常嘮叨這句話,他常常懷念著最艱苦的年代,忘不了給屯墾戍邊的解放軍,還有人民公社打造生產工具的日子。

有一天,直到兒子退休回來,木沙老漢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老了。那個油嫩得像一顆青杏的巴郎子,如今也是頭髮也禿了,肚子大了,走起路來也邁開八字步了。兒子還是兒子,卻成了城裡人嘴裡的“老同志”了。

此刻,木沙就有些暗自傷神:歲月不饒人啊!

局長嘛,可以退。兒子嘛,不能退!你嘛不要著急再回去,跟著爹學做小刀吧!話不多,卻不含糊,腔調裡也透著那種不容置疑。木沙把一身破舊衣衫遞給兒子,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如同當年看剛進門的徒弟,眼神裡分明還留露出幾分的挑剔。換上吧,我在鋪子裡等你。

一身粗布短衣的兒子走進來時,木沙已經把爐火生旺,照例是先熬上一鍋的磚茶。茶缸子上浸著一層厚厚的茶漬,紅裡透黑,很少地方還能看出白瓷的本色。不過“人民公社”“獎品”的字樣還依稀可辨,彷彿在訴說在老漢曾經的當年。是個老物件了,算一算,這東西伴隨他應該有四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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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的東西也是跟幾十年前沒啥兩樣:靠門的地方有個工作臺,上面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榔頭、銼刀、錐子、砂石等工具,打眼一看就知道都是有些年頭的舊“古董”;旁邊有一個鍛造臺,其實就是一個臉盆粗的老榆樹樁子,上面套著一個厚厚的鋼板,經過長年累月的鍛打,鋼板已經變得光潔可鑑了;靠後牆根就是那個火爐子,也是用土坯砌成,它的下面擺著一件稍微現代的東西——一個像得了哮喘病老人似的電動鼓風機;鼓風機旁邊就是堆放整齊的燃火柴、煤塊和焦炭。

西側山牆上懸放著兩組半截櫃,它離地面有一米五的樣子,這樣就不再佔用這間不大的作坊的面積了。半截櫃裡放著鐵皮、銅皮、寶石、牛角以及各種各樣的飾料、粘合膠等,都是木沙眼裡的寶貝。靠窗戶的角落裡還也一個老書櫃,還是兒子結婚時的打製的家俬,已有三十來個年頭了。搬到樓房時準備扔掉,木沙說什麼也捨不得,就連夜套上毛驢車從幾十公里外的城裡拉到了鋪子裡。現在櫃子成了木沙的“陳列廳”,裡面放著他打製的各種小刀、飾件,還有幾本紅色的榮譽證書和大大小小的獎盃。這裡就是木沙一生的榮耀。

木沙說,第一步是選料。好刀必須用好料,一般用廢舊軸承或者汽車鋼板比較好。我喜歡用舊軸承,它的鋼口打小刀最好。木沙活做得精細,又捨得用料,所以他打製的坎土曼能剁牛骨頭,他打製的鐮刀能剃鬍須,他打出來的剪刀能用“三輩子人”:婆婆一輩子,媳婦一輩子,孫女出嫁當嫁妝,“還能用上一輩子”。周圍十里八村的莊戶人家,也都是認準了木沙打出來的東西。只是到了近幾年,身子骨不如從前了,那些大一點的東西一般不去做了,眼下幹得最多的是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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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找廢舊軸承那還不簡單,我跟農機局裡的人說一聲就妥。他們那裡這些東西多了去了。看著生火燒坯料的木沙,兒子覺得一陣的難心。上大學時花銷大,欠下的債有大幾千,木沙老漢打了六年鐵才把那些欠債還清。

然而,還沒等老漢喘口氣,兒子又面臨著結婚生子等一樁樁的事,為了不讓兒子作難,也不想讓他為這些事分心,木沙還是沒黑沒夜地幹,為的是兒子的“體面”工作生活。再後來單位要蓋集資房,兒子說,別人貸款了咱也貸吧!木沙卻堅決不同意。他又走親訪友湊齊了集資款,自己又“苦了三四年”才把那些賬目償還清。

那時候,一柄坎土曼才值一塊六,一把剪刀才值一塊三,就是耗時又費力的剪刀、小刀,一把才掙六七角錢。兒子動輒幾千幾萬,木沙需要打製的鐵器就得堆積如山。等兒子經濟上好轉一些後,就想給他些零用錢。木沙說什麼也不肯收,還說,爹是一個手藝人,大錢不會有,小錢不會缺,你也是當爹的人了,也有兩個等著花錢的兒女,知道該怎麼做。

木沙停下手裡的活計,指著牆角一堆廢舊鋼材說,夠了,一個小刀也費不了多少東西。有這麼一大堆東西,爹這輩子就夠用了。我不是早就說了嗎,公家的東西千萬不能貪佔,哪怕它就是一塊廢鐵,它也是公家的,咱就是再稀罕,也不能拿。況且,這東西也不值啥錢,一公斤不就幾角錢嘛!木沙一輩子耿直,不管對誰都是豪利不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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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兒子當上領導後,也把他接到城裡住過一段時間,可是沒過多久,木沙就待不住了,說什麼城裡不自在,一天到晚等吃等喝啥活不幹,簡直就是活受罪,他最終又回到了老家。其實兒子也清楚,老人對他平日裡吃吃喝喝的“應酬”十分反感,照你們這樣的做法,“就是再大的家業,也能糟蹋光了!”

焦炭在爐子了燃出藍光後,木沙對兒子講,火候到了。就褪去了上衣,端起大茶缸子一揚脖“咚咚咚”就喝了個精光。他把嘴一抹說,開工吧!用火鉗子把一個小軸承夾在爐火裡,等它全部變得彤紅後,他又迅速把它夾在鍛造臺上,對兒子講,打吧!兒子從小幹過這活兒,只是多年沒有接觸了有些手生。才打了一陣就覺得兩個胳膊生疼,腰桿也有些發軟了。木沙笑著說,得會用巧勁啊,打幾下後就把錘子放到臺子上停一下,不能總這麼拎著,十幾公斤的錘子拎上半天,胳膊不疼才怪。

等軸承被打成一個小長條時,兒子早已大汗淋漓,也學著父親的樣子,褪去了上衣,赤條條地輪著錘子捶打鋼坯。木沙看著兒子隆起的肚子笑眯眯地說,看著吧,不出半個月,你的肚子準會小下去,什麼高血壓、高血脂,都不會再有了。打鐵的人,有誰會生那些病的?他指導著兒子,再把細鋼條燒紅,用鏨子把它分成若干小段,就像包餃子用的麵糰,大小得勻稱。費了半天的功夫,也才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接下來就是鍛打,也是一個關鍵工序。一百個匠人有一百種鍛打的手藝,木沙當然也有自己的絕活。他覺得鍛打就像揉麵糰子,功夫不到做出來的“拉條子就不會筋斗”。一個鋼坯往往反覆鍛打十來遍,木沙才會滿意。另外就是淬火,這個工序憑的是眼力。火候必須拿捏得好,手腳也得快,“老”了易碎,如果“嫩”了,一塊好鋼材就成廢鐵了。兒子念過大學,眼力見不錯,一說就懂,一看就明白,很快就入了行當。木沙說,過去有人想學,他不太想教,現在想教了,可又沒有人想學了。這門手藝是他們家祖傳下來的,到了他這輩,應該也幾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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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沙幹活很投入,還像一個小夥子,也不咳了,也不喘了。也就半個小時的功夫,幾把刀坯就成型了。兒子邊細細觀察,邊在心裡琢磨。父親做出一個,他也跟著做一個。他也知道自己的“手藝”還差得很遠,可年邁的父親卻不那麼嚴苛了。往往他實在看不過眼了,拿過去重做,從不抱怨上一句。世界上不會有相同的兩把刀子,就像不會有一模一樣的人一樣。每把刀子都有自己的靈性,這種靈性是匠人給予的,是爐火與鍛打給予的。一個打鐵的匠人,必須用心去做,只有用心做了,那東西才會也靈性。

瓚花紋時,木沙放手讓兒子做了。這東西沒辦法再憑老經驗,他的眼神兒不好了,看東西往往混沌一片。紋飾的樣子有好多,往往都用鋼戳打出個型,再用鏨刀一點點打出清晰的輪廓,如同姑娘們繡花一樣,需要心靈手巧。看著兒子屏氣凝神地做,木沙又笑了,也文化就是好啊,你打鏨子也像模像樣。當年爹跟你爺爺學做這個,前前後後就是幾個月。你爺爺年輕時脾氣火爆,稍不順眼就是一陣責罵,就罰我呆在一旁掄錘打鐵。

到了打磨工序時,由於屋裡光線不太好,爺兒倆就把一些工具搬到門外的老桑樹底下,先是一陣用手銼,還是木沙先作示範。木沙先對著太陽拿著刀坯與成品照一照,然後銼幾下,然後再照,再銼幾下,如此五次三番之後才銼好一個。接下來是兒子,他也學著木沙的樣子,對著太陽照照,挫銼,又是一身的大汗,總算完成了一把。

返回屋裡開始打磨。這個活需要倆人配合。兒子用一根纏著皮帶的木棍轉動磨輪,木沙小心翼翼地打磨刀坯。打磨一把後,木沙和兒子交換崗位,自己轉磨輪,兒子學著打磨。兒子說,不是有電動的機子嗎?木沙不以為然地笑笑說,還是手工的好啊,這樣也能省些電。

刀柄有現成的,這次就沒有再去做。有黃銅的,也白銅的,還也不鏽鋼的,有鑲棗木的,還有鑲銀的等等很多種。你挑一款自己喜歡的吧!兒子看了一陣,最終看上了一柄不鏽鋼鑲銀的,他想用來送給自己在天津上學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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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沙說,這種嘛,鏤上巴旦木花紋最好看。兒子便跟著木沙學鏤花,一招一式格外認真。這個活當然需要心細,稍不留神,一個尚好的刀柄就白費了。木沙說,幹這個活時,心裡就不能有其他的事,要一門心思地用心幹。做巴旦木紋樣時心裡也得有棵巴旦木,做石榴紋樣時心裡也得有棵石榴樹,心裡是樹是活的,鏤出來的東西才能活。

兒子發現,父親做出來的刀柄多數就是維吾爾喜愛的鳳尾式、百靈鳥式、喜鵲式、黃鸝式,另外還有一些是漢族人喜歡的龍泉寶劍式、梅花式等等,看見父親手藝上的精湛,生意上的精明。兒子反反覆覆對比著紋樣,一點一點地鏤刻,比葫蘆畫瓢,總算完成了一把小刀的製作,看看手錶,已經用去了四五個小時的時間。

木沙接過兒子做出來的小刀,他會心地笑了。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說,不錯,我木沙的兒子應該會打小刀,等假期裡孩子們從學校裡回來,就讓他們跟著咱們學做小刀吧。

誰能想到,即將入土的木沙,還被縣裡評為非遺文化項目鐵藝傳承人,退休的兒子,就成了第二代傳承人。他不情願地對文化館的人說,老都老了,還評什麼傳承人嘛,我們不要那些補助金什麼的,都留給孩子們吧,重要的是不要把這手藝給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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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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