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鳳霞，吳祖光——有你的地方，才是世界

一個眼神，讓兩個人的靈魂在一瞬間碰撞出了聲響；一場婚禮，讓兩個人的生命就此交織；一份堅守，讓他們在動亂之年依舊記得彼此的溫度；一份愛，讓他們在歷經十年磨難過後，依舊能牽起彼此的手，帶著自信與幸福大步前行。

“你，願意娶我嗎”

“我要對你的一生負責。”

當他們初遇時，誰也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心已經跳得咚咚響。他們保持著故作的禮貌，卻發現對方正好是自己想要的模樣。可他們誰也沒有表露出自己對對方的那份閃著光的仰慕與欣賞。

“我怎麼能配得上他/她呢”

他們都這樣想。可事實也確實如此。

圖 | 新鳳霞與吳祖光

他吳祖光是什麼人？那宜興紫砂壺，就是吳祖光的先人首創的《富春山居圖》，從萬曆到康熙，在吳家的客廳裡掛了三百年；每次唐伯虎去宜興，都是住在吳家老宅；辛亥革命時，幫著張之洞編練新軍的武昌起義第一推手，就是吳祖光的太爺爺吳殿英；雄偉闊大的故宮博物院的主要創辦人之一，就是吳祖光的爸爸吳景洲；而他吳祖光本人，二十歲時，僅是個大二的學生，就被校長余上沅請去教書。明清兩朝，吳家就出了四十三位進士！

而她新鳳霞呢？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她從小被賣到天津，養父靠買糖葫蘆維生，養母是個不識字的家庭婦女。為了生存，新鳳霞五六歲就開始學評劇，十二歲登臺，一邊唱戲，一邊在晚上帶著弟弟妹妹撿煤核，養活一家七八口人。

圖｜新鳳霞

可吳祖光的心裡卻不這樣想。他看著舞臺上光輝燦爛的新鳳霞，竟突然有些自卑了起來：“新鳳霞她生的漂亮，又多才多藝。聲震全國的她，怎的能看得上我？”老舍作為牽線的人，兩邊說和。新鳳霞倒是爽快，告訴老舍：“有時間讓吳先生也來”。可吳祖光卻不敢接近這顆耀眼的明珠，遲遲未給迴應。

新鳳霞想起了《劉巧兒》裡勇敢追求的巧兒。她再也坐不住了。新鳳霞藉著請吳祖光幫忙的由頭約到了他，在兩人的談話間，新鳳霞竟忽的說道：“我很喜歡劉巧兒，喜歡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現在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不知你是否願意娶我。”

這毫無徵兆的表白，打了吳祖光一個措手不及。

“讓我考慮考慮。”過了好一會，吳祖光才從牙縫裡擠出這樣一句話。正當新鳳霞以為吳祖光不願意時，吳祖光才敢抬起頭，凝視著她說：“我得對你的一生負責。”

他們要結婚了。

新鳳霞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語，自己興沖沖的跑去大柵欄調了套白婚紗。而吳祖光卻笑著說：“你快別讓我跟你一起出洋相了，婚禮交給我吧”。說罷，便轉身去找鬱風，請他給新鳳霞設計一套最盛大的旗袍。

於是在1951年，他們的婚禮成為了最盛大的新聞，各路名人齊聚，各界大師悉數到場。在親友的矚目下，新娘挽著新郎的手，開啟了他們幸福的攜手旅程。

圖｜新鳳霞表演《花為媒》

“我等他二十八年。”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過了六年。5月31日，周揚派了車，邀請吳祖光出席全國文聯的一個會議，希望他給黨提意見。新鳳霞隱隱約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趕忙上前阻攔。可吳祖光只以為是為了黨的事業，為了黨的進步，他沒有理會新鳳霞的哭喊，一股腦地就上了車。

在大會上，他發表了《反對外行領導內行》的講話，可等他拿到報紙，辯題赫然被改成了《黨‘反對外行領導內行’》。吳祖光被判定為右。幾年後，吳祖光揹著右的罪名，被送上了勞改之路。

這時，文化部副部長找到新鳳霞，勸她離婚入黨，並告訴她“這是劃清界限”。沒想到，新鳳霞拍案而起，斷然拒絕。對方也怒了，“你等他，你等他，那你還要不要唱戲了？”新鳳霞聲淚俱下，“評劇是我的生命，祖光是我的靈魂，若不能兩全，我寧要祖光。王寶釧等了薛平貴十八載，我能等祖光二十八年。”

因此，新鳳霞也被判定為右。

在新鳳霞的巔峰時期，戲劇性的一幕上演了。在臺上，她身段柔美，冠壓群芳，可大幕一落，她就要去勞動，掃廁所，倒垃圾，各種粗活累活她都要一個人幹。外地的劇院警示人們不要接近她，竟在後臺張貼了大標語：“大右派吳祖光的老婆新鳳霞不要翹尾巴”。新鳳霞就這樣一天天在痛苦與屈辱中生存。

好在，老舍先生告訴新鳳霞，想念吳祖光時，就給他寫信，不會寫的字就畫個符號代替。這些年吳祖光也教新鳳霞識了不少字，夫妻二人在勞改中，有了彼此的信件，倒也有了安慰。

圖｜新鳳霞與吳祖光早期一家合影

1961年，吳祖光從北大荒回來了，又過了幾年，在新鳳霞三十九歲的時候，偉大的“旗手”接管了文藝界，一句“新鳳霞根本不會演戲”，終結了新鳳霞的職業生涯。也是那一年，老舍先生在太平湖飄落。

圖｜新鳳霞旗袍倩影

“我喜歡看她，她生的漂亮”

後來的十年，新鳳霞便開始了繁重的體力勞動，片刻不得休息。年齡讓新鳳霞的身體不斷透支，可那些人哪裡管你痛不痛苦？他們只管壓榨。在1975年的一天，新鳳霞剛被“照顧”派到平谷下鄉勞動，可她還沒走出臥室，便重重地摔倒了在地上——她的左半身癱瘓了。

新鳳霞天天以淚洗面，面對如此沉重的打擊，吳祖光勸新鳳霞：“不如你拿起畫筆，繼續畫畫吧”

新鳳霞畫畫是有師承的。在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吳祖光帶她去拜訪了齊白石老先生。當時齊白石先生已經虛九十二歲了，滿眼盯著新鳳霞看。伍德萱大姐提醒齊老，說：“別老盯著人家看，不禮貌”，沒成想齊白石說：“為何？她生的好看，我就喜歡盯著她看。”新鳳霞便說：“齊老您看吧，我是唱戲的，不怕叫人看”。旁邊的鬱風說了：“既然齊老喜歡鳳霞，便認她作乾女兒吧”。

此言一出，新鳳霞立即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這個乾爹算是認了。自那以後，新鳳霞一有空便跑去拜訪齊白石，陪他聊天，與他學畫，繪畫基礎越來越好。如今，她也是時候繼續畫畫了。

圖｜下放勞動中的吳祖光、新鳳霞夫婦

在吳祖光的鼓勵下，新鳳霞畫了一幅又一幅，畫得好的，便讓吳祖光題字。吳祖光還鼓勵新鳳霞寫作，新鳳霞也十分樂意。她用自己的話表達著自己的想法，不會寫的字就用符號代替，後來她會寫的字越來越多，靈感越來越多，寫的也越來越多。他們夫妻倆一人一間書房，新鳳霞寫好了，便拿去給吳祖光檢查。慢慢的，新鳳霞也積攢下了成千上萬張作品。

晚年時，兒子逗趣地稱她是畫家、作家，沒想到新鳳霞卻擺擺手：“你以為我那麼喜歡？不過是為了你爸爸高興罷了”。也許正是因為這些原因，那些字那些話，才透著一股子愛與溫暖的情吧。

圖｜晚年吳祖光與新鳳霞

1998年，新鳳霞去世。在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吳祖光依舊接受不了，老是哭哭停停。他總是覺得新鳳霞還在，還在書房寫寫畫畫，還會拿過來給他檢查。吳老在他的文章中說道：“她一生的成就，無人可以取代。她受到的冤枉和委屈，無人可代。她的光輝業績和堅貞勇敢，無人可及。想到鳳霞對我的一片深情，令我慚愧無地，無從報答”。

2003年，在新鳳霞去世五年後的同一天，吳祖光也去世了。不知是這對愛人約好了還是巧合，她們在同一天閉上了雙眼。吳祖光去找她的新鳳霞了，他們逃離了生活的疾苦，跨過漫長的苦難，我們祝福。

這是一份讓人動容的愛，他們跨越了層層阻撓，跨越了各界的刁難與挖苦。他們不怕，因為她們在任何時候都記得彼此手心的溫度。他們經歷了對彼此的暗戀，經歷了異地之苦，經歷了不離不棄，最終才有了永恆。這是愛情的力量，這也是堅持堅守的魅力。他們相濡以沫，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攜手前行，因為有你的地方才是世界，才是幸福與人生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