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些麥收的日子

記憶中,那些麥收的日子

下班的時候,聽到麥田邊柳樹上知了在叫。走近城裡,看到路邊有許多賣杏子的農人。沒錯,麥收的日子到了。麥子全變成了金黃色,無數的聯合收割機佔滿了半邊公路。

我沒有地,也好多年沒有下過地了。但這個時節,卻讓我想起了往年那些麥收的日子。

我生在農村,小時候還是大集體生產。每逢麥收時節,學校放假了。大人割麥,我們就在老師的帶領下,撿拾落下的麥穗。拾到地頭兒,不管多少,集中在一起。然後老師就帶我們到樹下休息,給我們講故事,或者採花鬥草,捉昆蟲,要不就趴到井邊看青蛙戲水。有時隊長也會拿一杆稱給我們稱重,用以鼓勵我們的勞動。大約我總是在撿拾少的那些孩子中間。因為我小時候體質差,母親說我四個月大了,自己還不能挺起頭來,一抱起來,頭就歪向一邊,所以總是躺著。那個時候,我們一天撿不了多少麥穗,就是培養一種勞動觀念罷了。

麥子收完了,在種棒子之前,還會讓全村人再撿拾一遍落下的麥穗。吃罷午飯,躺到炕上,剛要睡著,隊長喊:"放社了!復收了!家南地裡拾麥子去了!"村裡人就象搶東西一樣往莊前的麥田裡跑。我村北面是一條河,地幾乎全在村南。所以隊長最後一句話最好懂。復收就是再收一遍,雖然文縐縐的,也算好懂。至於放社的意思,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是放開讓社員自己收來自己要呢,還是放開公社的規定呢。我查了字典,查不到,大約這是特定歷史時期的方言。不管是什麼意思吧,反正母親一定會也把我叫上。雖然不情願,但我也只好跟在家人後面,去地裡拾已經拾過的麥穗。可是地裡幾乎真的見不到麥穗了。又熱,又困。我總是對母親說:"哪裡還有麥穗啊?去哪裡拾麥穗啊?"村裡人聽後總是笑個不停。

一直到現在,幾個開玩笑的莊鄉爺們兒,見了面還在重我:"看看哪裡有麥穗啊。"當然,這時已經沒有了笑話我的意思,因為他們後面一定跟上一句:"唉,真是嘛人嘛命。你就是不受累的命!"

說實話,集體的時候,就是放社復收的那個中午讓我心煩。跟著老師拾麥穗並不累,多數的時候是採野花,捉昆蟲玩了。然而土地承包責任制以後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我們村是八零年分的地,那時我還小。父親他們在前面用手拔,用鐮割。我就在後面把倒下的麥子打成捆。即使這樣,我依然是叫苦不迭。我從小一到麥秋手就脫皮,過了麥秋,脫皮的毛病就會慢慢不治自愈。大學時在學校裡拿藥不花錢,我找校醫,醫生說是缺維生素,拿了幾次藥,吃過以後沒有改善,也就放棄治療了。最近幾年,不知為什麼,這毛病卻沒有再犯。是人老皮厚,還是營養豐富了呢?不知道。反正那個時候,手一碰麥杆就疼,整天血淋淋的。

後來我長大了,父親老了。我變成了割麥子的,父親變成了捆麥子的。我的日子也就更難過了。不僅活更累,手更疼,腰更酸,心也更煩了。因為父親總是在背後叨叨我,嫌我割得不乾淨。越叨叨,我就越割得不乾淨。又因為我割得不乾淨,父親為我掃尾,影響了捆麥子的進度,所以太陽老高老高了,父親還不說回家吃飯。

"什麼時候坐在地頭上,喝著茶水,——不,喝著啤酒,就著牛肉乾,麥子就打下來了,那該多好啊。"我有時會這樣說,刺激一下父親。

父親聽出我的話不是味兒,會激動地反駁我:"你,你,你做,做夢去吧!那,那,那樣的話,還,還,還要農民幹,幹啥?"父親一急,說話就結巴。

把麥子割下來,只是麥收工作的一小部分。還要把麥子運回家裡的麥場上,還要用鍘刀把麥杆鍘下來。那個時候,村子周圍全是空地,村裡把空地分給各家各戶,算做打麥場。

其實麥秋的第一項工作不是割麥,是槓場。

麥子快熟了的時候,人們就把自己家的場院整平,灑水,上面再撒上麥秸,用石磙反覆軋,讓地面變得十分堅硬,這就是槓場。麥場槓好了,麥子也熟透了。割麥子一般是早上,天不亮,人們就往地裡趕。趁著天不熱,麥杆不脆抓緊割,割完一塊運回家,早飯後就鍘,然後攤開晒,中午天正熱的時候拉著石磙軋,傍晚的時候再揚。然後把麥粒堆起來苫好,第二天再晒,直到幹好了才往家裡放。

我們家窮,剛分地時只有一輛小推車。割下來的麥子幾乎都是父親用小車一趟趟推回家的。後來買了一輛小拉車,並且記得有那麼兩年家裡還餵了一頭牛。但是直到父親離世,家裡也沒有買過三輪車拖拉機什麼的。

除了割麥,軋麥也是最讓我頭疼的活計。軋麥的煩人是熱。中午氣溫到了三四十度了,按說幹了半天正該午休,可是這也正是拉著石磙軋麥子的好時候,只有這個時候,麥粒才肯掉。後來有了脫粒機,這就大大地節省了軋麥的時間,卻增大了勞動強度。脫粒機不是每家都有,你用別人家也用,所以各個工序都不能偷懶。記得那一年我負責用三齒把麥個子從垛上往下摟。沒等幹完,我就直接累得虛脫了。

割完軋完,我就輕鬆下來了。剩下的全是技術活,我插不上手。太陽早已西斜,樹梢微微動起來了,這正是揚場的好時候。父親站在麥堆邊,手持木杴,剷起麥粒,向天上拋去。象綵帶,也象扇面,快速地飛起,輕輕地落下。這場景,畫家看到能作畫,詩人看到可賦詩。而我卻只看到了父親越來越駝的脊背。

麥收的最後一項活計是垛麥秸,這也是父親的活兒。父親垛出來的麥秸垛,下面圓圓的,上面尖尖的,不僅非常結實,還十分漂亮。然後用泥糊起來,下年槓場好用。

那個時候,每年麥秋是父親最得意的時候,因為許多活只有父親幹得了,或者說是幹得好。也只有這個時候,才體現出父親在家庭中的重要性。父親走了以後,地全由哥哥種了起來,學校也不再放假,我藉口工作忙,就再沒收過麥子。但是一提起過麥秋,還是心有餘悸。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現在的情況如何呢?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故意放慢車速,向兩邊麥田看。地裡已經幾乎不見一棵麥子。那些高高大大的收割機也不見了蹤影。一夜之間,收割完畢,這樣的麥秋,父親一定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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