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笑傲江湖》只是寫武俠嗎?——從一段對話說起!

你以為《笑傲江湖》只是寫武俠嗎?——從一段對話說起!

今天突發奇想,從金庸老爺子《笑傲江湖》中的一段對話,展開書寫。這段對話發生的背景:江湖第一集團公司——日月神教前任董事長任我行從日月神教的一處會所“梅莊”的地下監獄逃脫後,領著向問天和重返梅莊與令狐沖重逢,收復了江南三友、鮑大楚等人。

此時的任我行可謂“腳下的路在走、身邊的水在流、他的手在顫抖、心中的淚在流”,簡單一句話就是一無所有,舉目四望,追隨他的只有多年的老部下向問天還有下落不明的女兒任盈盈。剛收復的鮑大楚之流只是牆頭草,不堪重用。而他想要從武功、智謀、才幹均在他之上的東方不敗手裡奪回日月神教的董事長之位,眼下必須將劍法無雙、又極重情義的令狐沖收入麾下。如果任我行面對的是三國裡的許褚、呂布,水滸裡的李逵、王英這類角色,許以重金、酒肉、美色等豐厚的回報,呂布、王英之流自然投送懷抱。但是令狐沖卻不是重金、酒肉、美色能收買的。令狐沖自從被華山派這家實力一般的小企業開除後,在自由人才市場正炙手可熱,連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都親自面談,並許諾收其為俗家弟子、直接歸方正門下,為‘國’字輩弟子,而且可以修習少林寺的獨門絕學《易筋經》。如同一個青年剛剛被一家小企業開除,轉眼間卻要被另一家央企董事長聘請為助理。

但是令狐沖卻拒絕了!

所以任我行早已經在內心中思索收復令狐沖的策略,另一位關鍵人物向問天則不斷揣摩任我行心思,配合領導完成對收復令狐沖的大包抄,堪稱是教科書式的領導副手職業技能,極為精彩。

這段對話是從向問天開始,只見向問天鑑貌辨色,猜到了他(令狐沖)心意,笑道:“兄弟,教主脫困之後,有許多大事要辦,可不能讓對頭得知,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幾天,咱們今日便是救你來啦。好在你因禍得福,練成了不世神功,總算有了補償。哈哈哈,做哥哥的給你賠不是了。”說著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滿了酒,自己一口喝乾。

向問天的這幾句話分析的非常到位,將任我行和他的責任推卸的無形無蹤。陪完那杯酒後,令狐沖打消了內心的一些糾結。再飲了幾杯酒後,就成了“三人縱聲大笑,甚是高興”的場面,這時令狐沖明知是被向問天利用,卻也“對向問天好生感激。”

那種初入職場、善良小白兔的新人心態一覽無遺。

經過向問天的暖場後,任我行開始發話了。

任我行並沒有急於去開出“令狐兄弟,只要你跟著我幹,將來許你一個堂主職位,年薪***”的豐厚條件,而是極富耐心地和令狐沖侃侃而談“吸星大法”的歷史文化傳承。任我行有意把吸星大法這樣一門原本讓人聽之色變、邪惡的武功描繪的很有正當性、合法性,而且使用了“拽人名”策略,增加了“逍遙派”、“段皇爺”這樣有名望的歷史人物作為點綴,顯示出自己學識的正統、高深與淵博,並且發表了不論好人壞人,學武功便是要傷人殺人。武功本身無所謂善惡,用之為善即善,用之為惡即惡,這樣充滿辯證法的觀點。讓令狐沖這樣初出茅廬的菜鳥馬上對任我行不由得大為心折。

再對飲十幾杯後,令狐沖酒勁漸漸上來,於是犯了一個低級錯誤,他自以為和任我行這樣的大boss在一張飯桌上談笑風生地對飲了幾杯酒,就已經成為任我行的自己人,可以去求他辦任何事。如同某位央視主持人和國內外多為政要合影以後,就自以為同他們建立了深厚友情一樣。

只見令狐沖站起身來道:“我當日初見教主,曾聽黃鐘公言道,教主倘若脫困,重入江湖,單是華山一派,少說便會死去一大半人。又聽教主言道,要是見到我師父,要令他大大難堪。教主功力通神,倘若和華山派為難,無人能夠抵擋……”

令狐沖的這句話,等於送給任我行一個大大的破綻,馬上被任我行抓住利用起來!

任我行的回答是這樣的:“我去將他們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滅了華山一派,將之在武林中除名,替你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這句話任我行只是說說而已,以任我行此時的實力,自保尚且困難,更別說鬧一出“滅了華山派”的大動作。這句話,任我行並沒有安好心,如果令狐沖馬上拍手稱讚,甚至咬牙切齒地說自己做夢都有這樣的想法,那麼任我行對令狐沖馬上會另眼相看。令狐沖被前任老闆開除就懷恨在心,將來他在日月神教掌握了實權,肯定會成為第二個東方不敗。任我行的這句話高明之極,既對令狐沖送來的破綻加以利用,同時又暗暗試探了令狐沖的品行。

令狐沖果然進入任我行的套路中。

只見令狐沖說道“在下自幼父母雙亡,蒙恩師、師孃收入門下,撫養長大,名雖師徒,情同父子。師父將我逐出門牆,一來確是我的不是,二來只怕也有些誤會。在下可萬萬不敢怨怪恩師。”

聽完令狐沖的解釋後,任我行的反應更是耐人尋味,只見他微笑道:“原來嶽不群對你無情,你倒不肯對他不義?”

這個微笑其實有兩層含義,第一,向問天果然沒看走眼,令狐沖劍法很好,人品更難得,是個值得長期培養的年輕人。

第二,這讓任我行更加確認,原來令狐沖的弱點就是:華山派,包括師傅師孃、眾師兄弟們,這是目前他心中最大的牽掛。於是,任我行馬上進一步施展收復令狐沖的策略。

只見任我行沉吟後,說道:“我得脫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傳了你吸星大法,救了你命,兩者已然相抵,誰也不虧負誰。”

任我行並沒有順著令狐沖的話接下去,而是首先直截了當地同令狐沖劃清了界限,是想讓令狐沖明白,即使你小子跟老夫一張飯桌上喝了幾杯酒,也不過是點贊之交,按照市場公平交易原則,咱倆已經兩不相欠,不要再天真下去了。

可是,任我行是那種遵循公平交易的人嗎?

看到令狐沖開始為難後,緊跟著任我行哈哈一笑,說道:“這樣吧,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答允你,今後見到華山派中師徒,只要他們不是對我不敬,我便不去惹他。縱然要教訓他們,也當瞧在你面上,手下留情三分。你說如何?”

而要令狐沖答應的事,卻是“我和你二人結為金蘭兄弟,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向兄弟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這是任我行在前面進行大面積鋪墊後,第一次向令狐沖拋出橄欖枝,而且是一步到位,“金蘭兄弟”、“有福同享”要比許諾一個光明右使的職位更有誘惑力。

從這裡也能看出任我行的人才政策,只要自己看中的人,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是他能幹成大事的一個特點。

不過令狐沖卻拒絕了。

任我行接下來的反應是淡淡一笑。任大教主初次表露心跡竟然受挫,相信當年曹孟德目送關雲長用青龍刀挑起那件錦袍揚長而去,莫過於這個淡淡一笑。

現場氣氛頓時尷尬起來。任我行開始考慮第二個策略。

這時,作為任我行多年的副手,向問天察言觀色、居中斡旋的本領開始施展:

兄弟,那日東方不敗派出多人追我,手段之辣,你是親眼見到的了。若不是你仗義出手,我早已在那涼亭中給他們砍為肉醬。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可是那日他們數百人聯手,圍殺你我二人,哪裡還分什麼正派,什麼魔教?其實事在人為,正派中固有好人,何嘗沒有卑鄙奸惡之徒?魔教中壞人確是不少,但等咱們三人掌了大權,好好整頓一番,將那些作惡多端的敗類給清除了,豈不叫江湖上豪傑之士揚眉吐氣?

向問天擺事實、講道理,讓令狐沖無話可說,更高明的是他似乎毫無破綻地解除了令狐沖不肯答應加入日月神教的最大症結:魔教。

但是向問天的這個願景只是空中樓閣,日月神教在當時本就是黑社會底子、魔教的化身,想要學明教那樣洗白可能性幾乎為零。江南四友、曲洋等人包括向問天當初加入日月神教都曾經抱有這樣美好的願景,意氣風發地為神教揮灑自己的青春與汗水,可是到頭來發現自己所有努力不過是實現了教主個人的慾望。於是一部分人麻木了,比如江南四友,他們選擇了隱姓埋名,在梅莊躲避塵世。一部分人絕世獨立、內心無比清澈,比如曲洋,他們在藝術的世界裡寄託自己的操守。第三部分人就是向問天,他繼續冷峻地走著這條不歸之路,繼續用這個烏托邦式的美夢欺騙令狐沖。

這個美夢讓令狐沖略有一絲心動。

接下來,向問天和任我行岔開了話題,暫時擱置令狐沖的問題,開始旁若無人、神色悽然地回顧當年任我行如何對東方不敗非常賞識、接連提拔,一直提拔到日月神教的董事局副主席兼CEO。甚至當任我行發現東方不敗圖謀不軌的時候,還把鎮教之寶《葵花寶典》傳給了他,“向他表明清楚:不久之後,我便會以教主之位相授。”

《葵花寶典》裡“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祕密只有任我行知道,令狐沖、向問天是不知道的。任我行表面上岔開了話題,其實是在為令狐沖描繪了一個以德報怨、待人實誠的偉大教主“光輝形象”。

後來任我行打敗東方不敗後,曾經親口承認:他傳《葵花寶典》給東方不敗,壓根就沒安好心。

這中間任我行和向問天有兩句這樣的對話,個人是覺得非常經典的,摘錄如下:

任我行嘆了口氣,說道:“向兄弟,這件事我實在好生慚愧。你曾對我進了數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對東方不敗信任太過,忠言逆耳,反怪你對他心懷嫉忌,責你挑撥離間,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飛遠走,從此不再見面。”

  向問天道:“屬下決不敢對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見情勢不對,那東方不敗部署周密,發難在即,屬下若隨侍教主身側,非先遭了他毒手不可。雖然為本教殉難,份所當為,但屬下思前想後,總覺還是先行避開為是。如教主能洞燭他的奸心,令他逆謀不逞,自是上上大吉,否則屬下身在外地,至少也能讓他心有所忌,不敢太過放肆。”

向問天的應答無懈可擊,不僅充分打消了任我行對自己當年遠走的疑慮,還表現出了自己對任我行拳拳忠誠之心。

個人覺得,任、向二人與其說是在回顧往事,更像是在位令狐沖進行一出表演,通過言傳身教做令狐沖的思想工作。

向問天幫著任我行做完這這一大段鋪墊後,任我行最後拋出了另一張收復令狐沖的王牌,這張王牌或許他是打算收復令狐沖到他麾下後再考慮使用,現在卻不得不提前打了出來。那就是修習“吸心大法”有幾個重大缺陷,如果得不到他親自指點,後果非常嚴重。

令狐沖聽到之後,頓時明白怎麼回事,不由得臉色微變。

這時候,向問天進一步在旁邊旁敲側擊,為令狐沖描繪了一幅更宏偉的發展願景:

兄弟,教主年事已高,你大哥也比他老人家小不了幾歲。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繼承人非你莫屬。就算你嫌日月神教的聲名不好,難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頓,為天下人造福麼?”

向問天當著任我行的面,將未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許給了令狐沖。為什麼向問天主動講這句話呢,因為他只是副手。在一個強勢領導存在的情況下,副手的話永遠只是形同虛設。任、向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向問天對任我行內心世界的揣摩可以說已臻化境。

再看令狐沖反應,令狐沖聽他這番話入情入理,微覺心動。

在一旁察言觀色的任我行,緊跟最後一步殺手鐗:“數百年來,我日月神教和正教諸派為仇,向來勢不兩立。你如固執己見,不入我教,自己內傷難愈,性命不保,固不必說,只怕你師父、師孃的華山派……嘿嘿,我要使華山派師徒盡數覆滅,華山一派從此在武林中除名,卻也不是什麼難事。你我今日在此相聚,大是有緣,你若聽我良言相勸,便請幹了此杯,萬事都可商量。

這是任我行二人對令狐沖下達的最後通牒。

不過,任我行、向問天二人最終還是失落了,令狐沖拒絕了二人的挽留,徑直離開。

書中是這樣描繪的:令狐沖出得梅莊,重重吁了口氣,拂體涼風,適意暢懷,一抬頭,只見一鉤殘月斜掛柳梢,遠處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雲的倒影。

是什麼讓他重重吁了一口氣呢,也許是慶幸自己沒有變成向問天那樣對任我行近乎麻木的忠誠;也許是慶幸自己沒有成為像任我行那樣,對權力近乎瘋狂地追求、卻又肆意踐踏別人的生命;也許慶幸自己沒有淪入日月神教那等級森嚴、而又互相傾軋的內鬥之中、也許是慶幸自己保護好了初衷——對內心自由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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