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財父親逼15歲女孩嫁人,為躲聯姻女孩用刀毀容卻得遇真愛

掀開面紗 藤本千秋 故事 深夜有情 2017-05-19

貪財父親逼15歲女孩嫁人,為躲聯姻女孩用刀毀容卻得遇真愛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雲過暖陽 | 禁止轉載

大概連嫵涯自己也想不到,會有那麼一天,她杵在大路中間,眼睜睜望著一個孱弱書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天地良心,她嫵涯不過一時好奇,撇下丫鬟姆媽們在禮佛期間半途逃跑,再一時手癢摘了路邊一棵狗尾巴草,轉頭就見書生顫著手指指著她,哆嗦著大叫幾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妖女,妖女啊……”

嫵涯摸摸自己的臉,恍然大悟。

半臉傾城半臉魔,說的就是皇九女嫵涯公主。據說此女天生神女相,嫵媚動人,傾國傾城。無奈十二歲那年,嫵涯公主左臉突然生了一塊紫色的詭異圖紋,起先只一顆痣大小,後來竟纏繞了整個左臉,連久經沙場的皇帝看了都心驚膽戰。皇室遍尋天下名醫,無一人能說清楚那究竟是什麼。

別人看得莫名發憷,嫵涯自己倒不認為有什麼。偶爾對影自憐,反覺得天生麗質,連這圖紋都掩蓋不了半分。

而就在剛才,嫵涯常戴的面紗被草藤勾走了,那書生無意中瞄到她的側臉,這才有了後來哀慼的慘叫。嫵涯以手遮額擋住強烈的陽光,看面紗隨風越飛越遠,落到路邊一個破舊小茶棚裡。

“書生公子。”

驟然被她叫到,那書生畏畏縮縮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還不等嫵涯發話,又自顧自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

嫵涯被他吼得心尖都在顫,不得不一手捂臉一手塞耳,大聲喊道:“這位公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這條路是連接京城唯一一條通道,過往商販眾多,因而茶棚雖小,生意倒挺興隆。加上這正午時分,陽光毒辣,趕路人急需一碗清茶涼涼心,坐在大棚下歇歇腳。棚子裡坐著的都是些粗糙大漢,吆五喝六好不熱鬧。白白淨淨的書生揹著書簍,就像誤闖青樓的深閨小姐,格格不入。

嫵涯躲在遠處大樹後,盼著他能將自己的面紗從那群漢子中奪回來。不過她顯然高估了書生的膽量。那人站在木桌前,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其他人看書生這副小女兒的扭捏模樣,齊齊嘲笑起來。

書生氣得滿臉通紅,一著急道:“那面紗是我的,快還我。”

“你的?你是用來擦汗,還是抹粉啊,小娘子?”某個糙漢手裡捏著嫵涯的面紗,在滿堂鬨笑聲中連叫“好香好香”。

嫵涯懊惱不已。她既不敢用這副模樣回京,也不敢親自去把面紗討回來,頓時陷入兩難境地。說時遲那時快,一直低頭不語的書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奪了面紗,轉身狂奔出茶棚。

嫵涯歡喜不已,剛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就看見書生面色慘白,邊跑邊咆哮道:“快逃啊,快逃啊……”

更深露重,兩人擠在破廟中神像桌案下,仔細分辨廟外腳步聲。粗略估計,不下於十人。書生默默垂淚,好像很是後悔幫她取回面紗,遭到那群飢渴漢子窮追猛打。

嫵涯也知道他是因為自己才淪落至此,戴上面紗後,她小心翼翼地拉著書生衣袖,安慰道:“你幫了我,我回去告訴我父……爹爹,讓他封你個大官做,所以你別哭了好不好?”

書生拾起袖子抹抹淚,咬牙道:“姑娘客氣了,小生不是為了官,而是為了那書簍裡卷卷藏書啊!”

嫵涯更加不以為然,“那有什麼關係?我家藏書閣老大老大了,你要是喜歡,我把所有的書都送給你好了。”

如此天真無邪的姑娘說出來的話,書生是不信的。等廟外紛雜的吵鬧聲過去,他從桌案下爬出來,拍拍滿身灰塵,打算揚長而去。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嫵涯望著那個清瘦的背影,突然喊道。

書生瀟灑地擺擺手,“叫我書生就好。”話畢,他不小心踩上青苔,一滑,從第一塊石階直摔到最後一塊,最後四仰八叉地躺在泥地上。

嫵涯連忙跑出去,清冷的月光下,書生正齜牙咧嘴地慘叫。嫵涯為了感受他有多痛,也趴在石階上,一階一階往下滾,直到完美地砸到他身上。

書生頓覺,自己全身可能都骨折了。

回到皇宮第十天,嫵涯聽說皇帝要從十個女兒中挑選一個出來,送到外域和親。

嫵涯是跟這事完全沒關係的,就憑她這張詭異的臉,送出去不叫和親,那叫宣戰。所以,除了已經下嫁的大姐和年方七歲的老十,其他七個公主都處於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皇二姐說,外域的男人一個個如狼似虎,不但喜歡辱罵輕賤中原女子,還暴躁多疑,動輒拳打腳踢,嫁過去就只能等死。

嫵涯聽得害怕,夜裡跑到輝月宮裡聽桃妃唱戲。

“六姐,我都快十五了,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啊?”嫵涯摸摸臉上那塊紫紋,淒涼道。

“我比你大了整整十天都沒急過。”皇六姐千秋一邊給桃妃打拍子,一邊語重心長道,“雖說我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總擠在皇宮裡讓父皇糟心,但能給皇后娘娘添堵,倒也算值了。”

皇后只生了一個兒子,十個公主沒有一個是她所出。想想皇后平日對她們這些公主的獸性,嫵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誰知第二天,揚言要給皇后添堵的千秋就很沒種地逃得沒影了。天知道那女人飛簷走壁的功夫到底跟誰學的。嫵涯渾渾噩噩地在各姐妹那待了幾天,直到宮女傳來一個噩耗——不知怎麼的,外域的使者千挑萬選,放著幾個貌美如花的姐姐妹妹不要,偏偏就對嫵涯上了心。用使者的話來講,嫵涯這種叫“詭異美”!

千秋給嫵涯的回信上說,這明明叫“瞎”。

一想皇二姐對外域男人的描述,素來膽小的嫵涯連夜捲鋪蓋走人。可她沒有二姐的聰慧機靈,沒有三姐學識淵博,更沒有六姐經驗老道,沒過幾天就花光了身上所有銀票,弄得蓬頭垢面狼狽不堪,還被拉攏進丐幫當了唯一女長老。

書生擺攤賣字畫,十幾天分文不入,眼看就要餓死街頭,突然有人很豪邁地扔了三文錢給他。書生感動得無以復加,握住對方的手連聲高呼“嗚呼哀哉……”,頓了頓,他狐疑道,“這位施主何其眼熟,敢問……”

嫵涯撩開成串成串宛如麻花的泥頭髮,露齒一笑,“書生公子,久違了。”

書生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提前見了閻王。

據書生說,他有祖傳茅屋三間。此時,嫵涯就在其中一間洗澡。

“丐幫什麼都好,就是不讓人家洗澡,說是太乾淨了要不到飯。”

書生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不久前還是富家小姐打扮的嫵涯淪落到這種地步。等嫵涯出來後,活脫脫又是那個半魔半仙的傾城公主。

“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書生打探道。為了那救急的三文錢,他不能棄嫵涯於不顧。

嫵涯熟門熟路地掀開他家醃菜罈子,撈了些醃菜淋上醬油,盛在破碗裡端上桌子。微弱的燈火下,兩條人影交織搖曳,好不溫情。

“我爹爹要我嫁給我不想嫁的男人,所以我離家出走了。”

書生了悟,這種事兒在戲本子裡見多了,都說中原女子敢愛敢恨,真讓人欽佩。

“離家出走加入丐幫,姑娘好膽量!”

嫵涯虛心地擺擺手,真摯道:“還是比不上書生公子,博學多才滿腹經綸,擺了十幾天字畫一幅也賣不出去。”

夜裡,書生躺在牛棚裡的草堆上輾轉安眠,不斷尋思著,她到底是誇他呢,還是誇他呢,還是誇他呢?

三更時分,嫵涯被噩夢驚醒。她夢見自己被逼去外域和親,新郎官長得跟山野大熊似的,全身都是毛,腰身比輝月宮裡兩顆參天古樹還粗壯,鬍子拉碴好不瘮人。

書生在門外聽到淒厲的喊叫,生怕街坊四鄰以為自己把那姑娘給怎麼著了,連滾帶爬撲到房門前。

嫵涯尖叫著從床上翻身起來,赤著腳奔到房門口,趴在書生懷裡失聲痛哭:“書生,人家不要去和親,人家不要嫁給大熊……”

此時的嫵涯穿著單薄裡衣,酥肩半露。溫香暖玉在懷,書生很沒骨氣地流鼻血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官府就派人來了,十幾個捕快悄無聲息地闖進書生那幾間破屋,將為數不多的家當翻了個底朝天。書生大清早起來上了個茅房,結果回來就聽見官差嚷嚷著說,人已經跑了,沒看見姑娘,估計凶多吉少。原來鄰居昨夜聽到哭泣聲,聯想到之前書生帶進屋裡的姑娘,以為是那啥,大清早就報官了。

書生哀嘆,這都什麼世道!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跑到官差面前說清楚真相,略一思考後躲躲藏藏到了嫵涯那,央求她去官府講明白前因後果。

嫵涯也很厚道,二話不說蒙著面紗直奔衙門。書生坐在大榕樹下打盹,半天后,女孩抽抽搭搭地回來了,“他們說我不一定是我,沒人能證明我是我,除非我能講清楚我是我,否則你還是有禍害我的嫌疑……”

書生被她的“我我我”給繞得頭暈腦脹,連忙打斷道:“姑娘,你先別急,到底怎麼回事?”

原來官差講,蒙著面紗的嫵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極有可能跟書生是一夥的,兩人合謀害了別人家的姑娘,所以還是無法證明書生是清白的。

書生捶足頓胸,“姑娘啊,人命關天,你就幫幫孤苦伶仃的小生吧!”

嫵涯掀開面紗幽怨地瞅了他一眼,還不曾說什麼,書生一看她那半張臉就兩眼一瞪,兩腿一伸,暈了。

這小鎮上鮮少有什麼大事發生,衙門的人想升官都沒機會,現在逮到書生這樁子虛烏有的案子,自然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晚上,書生揹著他的破書簍,懷裡揣著兩個冷饅頭,打算趁夜色逃離官差的追捕。嫵涯覺得他被誤會都是因為自己,在丐幫裡吆喝一聲後,全鎮乞丐都忙著製造混亂,書生則趁亂脫逃。

夜色正濃,書生拎著一壺烈酒躺在樹枝上,對月吹簫,肆意灑脫。

嫵涯突然從草叢裡冒出一顆頭,哀怨道:“書生書生,我們一起浪跡天涯可好?”

書生嚇得連人帶蕭從樹上摔下來,難得的好酒也灑了一地。

“姑娘,丐幫不混了?”

嫵涯蹙眉,“人家一清清白白的姑娘,總不能不洗澡吧?你看看我這頭髮,都快成泥蚯蚓了。”

書生經不住姑娘嬌滴滴的哀求,帶著一隻柔弱可憐的小白兔踏上了遊山玩水之路。可惜字畫一直賣不出去,多虧嫵涯那美妙的嗓子,往那茶館酒樓一坐,樂器一和,聲聲戲腔唱得比黃鶯還婉轉動人。

某日兩人實在揭不開鍋了,嫵涯美目一轉,把主意打到書生那柄玉蕭上。若是拿去當了,得值多少銀子?

可她還沒開口,就被書生義正辭嚴地拒絕,“這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你別亂來啊。”末了又嘀咕道,“小樣,你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嫵涯望著見底的米缸發愁。書生看不下去,拉她去了河邊。他脫了上衣往河裡一跳,猛扎進河水深處。嫵涯蹲在岸邊,等他鑽出來後,驚呼著跑過去。

書生舉著兩尾大魚得意洋洋,正要上岸穿衣服,就看嫵涯往他胸上一撲,還伸出魔掌在他身上四下游走。

“哇,書生,沒想到你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弱不禁風嘛!這是肌肉嗎?這是肌肉吧!”

書生鬼叫著扯過衣服遮住赤裸的上半身,指著她的鼻子顫巍巍道:“不知廉恥,不知廉恥!”

兩人打打鬧鬧,倒也度過好長一段日子。轉眼深秋來臨,嫵涯唱戲撕壞了嗓子,又偶感風寒,連日高燒不退,急得書生團團亂轉。

“書生,”嫵涯從被子裡探出一隻手,緊緊拽住書生的衣襟,深情道:“要是,要是……我真的熬不住了,你要記得,所有的銀子,我都埋在後院那棵大槐樹下了,你要保重身子,千萬別去嫖,別去賭,那都是我的血汗錢……”戲文聽多了,就什麼話都學會了。

書生一巴掌揮開那隻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怒道:“三言兩語就把本公子描繪成渣男不說,跟了我這麼久,除了唱唱小曲喝喝茶,有讓你幹過粗活嗎?有逼你做過什麼對不起良心的事嗎?紅燒肉你吃了,清蒸魚你吃了,肉丸子還是你吃了,再看看我,都快餓成竹竿了……”

嫵涯被他吼得沒了聲,縮回被子裡傷心欲絕,大花被子下一聳一聳的。

書生撓頭搔耳,好像自己真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樣。等他終於捨得放下身段去道歉,掀開被子一看,嫵涯不知道已經昏過去了多久。他去探她的額頭,燙得跟燒紅的鐵塊一樣。

二十年來,從沒有什麼事讓書生如此心慌過。他大聲喊嫵涯的名字,期盼那雙黑黝黝的眸子睜開哪怕一瞬也好。從未體驗過的絕望感籠罩在心頭,好像失去了整個世界。

外面還下著大雨,整片天空積滿黑壓壓的烏雲,閃電從天際這頭撕扯到那頭,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一方世界。這種鬼天氣,哪個郎中不要命敢來出診?

書生給嫵涯裹上蓑衣背在背上,昂首衝進傾盆暴雨裡。

街道上到處是厚厚的積水,淹上了人家家門檻,沒有哪家鋪子還開著門。書生被雨砸得眼睛都睜不開,還騰出一隻手挨家挨戶敲郎中的門,可始終沒人理會。

嫵涯的氣息越來越弱,就在書生打算孤注一擲時,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面前。簾子掀開,是個相當美貌的女人。

當朝駙馬府裡,書生終於得知嫵涯的真實身份。

大公主說,嫵涯是皇女,哪受得了這些苦?乖乖跟他們回去,連書生也可以既往不咎。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嫵涯真像只小白兔,蜷著四肢縮在床頭一角,悽楚可憐。她的面色還是那麼蒼白,半張臉上的紫紋好像更深了些。

書生想走,被嫵涯喚住,“書生,我想跟你浪跡天涯。”

書生停下腳步,沒人看得見他袖子裡攥緊的雙拳。他說,你是公主,小生給不了你要的榮華富貴。

嫵涯咬著脣,眼淚在眶裡打轉,“書生,我不要榮華富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會唱戲,我會洗衣服,我還會做飯,我什麼都可以學,你不要嫌棄我。”

看書生不語,嫵涯往床邊挪過去,一不留神連人帶被摔在地上。書生身形僵了一瞬,硬生生剋制住想要擁她的慾望。

“我不要嫁給別人,我只要嫁給你。書生,如果我成了別人的妻子,你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怨?”

書生回頭,一字一頓道:“我只怨你,為何是夏國公主。”

九公主最終還是回到皇宮,在皇后大力操持下,不久就將啟程,前往外域和親。嫵涯每天躲在宮裡,既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任由他人擺佈,像沒有靈魂的玩偶娃娃。

幾個姐妹扎堆擠在她寢宮裡,出主意道:“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不如你去他那哭鬧哭鬧,看他願不願意改變主意?”

這法子嫵涯有何嘗沒試過?她母妃早亡,皇帝憐憫她,平日裡也最是寵愛她。可和親這件事,皇帝是鐵了心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自她回宮以來,父女倆連面都沒見過。

嫵涯死了心,一個月後踏上花轎,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城。

淵國和夏國自古烽火不斷,所有朝臣都盼著,在鐵血皇帝逐漸老去的現在,溫柔可人的嫵涯公主能換來短暫和平。

兩國路途遙遠,期間要經過一座常年被土匪佔據的山谷。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和親隊伍就在這山谷間被土匪滅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個公主嫵涯。因為土匪看上了嫵涯那完好的半邊臉,打算要了她當壓寨夫人。

嫁給大熊也是嫁,嫁給土匪也是嫁。心如死灰的嫵涯坐在虎皮上,看山大王在眾小弟的簇擁下走過來,面上波瀾不興。

從與不從,沒有任何區別。土匪頭子相當粗暴野蠻,要在所有人面前要了嫵涯。嫵涯這才感到恐懼害怕,藏在袖子裡的鋒利匕首一下子滑落出來。土匪頭子一巴掌刮在她臉上,嫵涯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痛開始蔓延。粗糙的大掌撕開她華麗的服飾,動作接近癲狂。

嫵涯心底一片悲涼,身為皇女,本該至高無上,可怎麼最後,連自殺都做不到?書生啊書生,如果是你……

大堂裡的燈火忽暗忽明,宛如有陣陣陰風颳過。土匪頭子只覺得脖子一涼,抬手瞥見一絲殷紅的血,笨重的身軀隨之倒下。

其他人驚慌失措,看見一個清瘦書生手持玉蕭,揹著破書簍,安靜地站在皎皎輝月下。他的衣衫很是凌亂,估計是連日趕路來不及整理。往日畏縮卻俊雅的一張臉,此時清減了不少,尖削的下巴上長滿青色胡茬,憔悴不堪。

嫵涯鼻子一酸,眼淚嘩嘩直掉,開口道:“書生,你是不是又沒錢吃飯了?”

書生在眾人怒目下慢吞吞地放下書簍,抖抖手,從玉蕭裡掉出一把極細的劍來,那把劍上沾滿了血,在清冷月色下散發著凌厲的寒光。他揮劍指向周圍萬千土匪,神情冷漠倨傲,卻獨獨對她溫潤淺笑,輕聲道:“嫵涯,別怕,把眼睛閉上。”

嫵涯從沒見過這般冷漠卻溫柔至極的書生,連離別之際,他也只是決絕拂袖,留給她遙不可及的背影。

這寨子有萬餘名土匪,如今頭子死了,敵人近在眼前,他們自然不會放過他。書生手中利劍揮出片片殘影,最靠近他的人只發出一聲哀嚎,就見脖子上多了一道紅痕,繼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從太陽落山到明月當空,層層疊疊的屍體已堆積如山。

同伴死得越多,土匪們怒火越盛,提著大斧寒刀,前仆後繼。青牙寨能常年佔山為王,連地方官府都忌他們三分,不是沒有道理。

書生的動作越來越慢,陷在眾人包圍圈中,身上多了無數傷口。嫵涯眼睜睜看著一把斧頭砍在他胸前,道道血花四濺,目光一直追隨的身軀頹然倒下。嫵涯隔著無數人影與他四目相對,覺得時間好像剎那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從她的世界被排除,她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壓抑不住的哭腔,以及縹緲之間,書生那聲柔情的“嫵涯,別怕”……

如果他會死,她寧願嫁給大熊土匪,也不要他來救她。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寧願從未邁出那死寂宮殿一步,而是服從命運的安排,嫁往外域。至少,從未遇到過他,不會害他死。

膽小如鼠的書生,暴躁易怒的書生,決絕無情的書生,連同現在躺在血泊中,流露那般眷戀神情的書生,如果可以,通通遺忘好了。

無數刀劍齊齊往他身上砍去,嫵涯淒厲地尖叫著奔過去,推開重重莽漢,撲在他身上。時間不可能倒流,所以她會陪著他死。

書生睚眥俱裂,卻推不開死死環住他的嬌小身軀。平日貓一樣的重量,這時好似千斤磐石。

“嫵涯,求你,活下去……”

遠方火光大盛,漫天雨滴般的銀箭劃破長空射進土匪堆裡,將兩人身邊的土匪滅得一個不留。書生朝遠處看去,夏國的旗幟在夜風中招搖。軍隊頃刻攻破寨門,與土匪兵刃相接。一時間,又是一場損失慘重的混戰。

有軍醫打扮的人給書生敷了藥,再將兩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天明時,青崖寨的土匪一個沒留。

訓練有素的軍隊前,一人高坐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嫵涯認得那人,脫口而出,“舒將軍!”

來人正是夏國鎮國大將軍舒輕賀,最受皇帝信任賞識。

書生看到他時,渾身緊繃,好久才開口道:“多年不見,舒將軍更為春風得意了啊。”

舒輕賀望望他身後的嫵涯,似笑非笑,“不及你美人在懷,只不過,人,必須馬上交給我。”

書生摟緊了嫵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卻毫不在意,只警惕道:“舒大將軍這是來剿匪,還是搶親?”

舒輕賀拂過腰際利劍,慢悠悠道:“自然……都不是。”見書生不悅地皺眉,他好心解釋道,“舒某是要帶九公主回朝,整頓後,再親自護送殿下去淵國。”

一聽還是逃不過和親的命運,嫵涯緊咬貝齒,堅定道:“不要!”

書生沒說什麼,但眉眼間盡顯溫柔,明顯很滿意嫵涯的反應。

“這話,殿下還是到皇上那邊細細明說吧。”舒輕賀一揮手,接著道,“此人乃朝廷欽犯,一同押往京城受審。”

他身後立即有人上前,將兩人一左一右拉開。

嫵涯掙脫禁錮,張開雙臂護在書生面前,冷聲道:“放肆!”

舒輕賀挑眉。書生詫異不小,饒有興味地看嫵涯發飆。

“本宮貴為公主,輪不到你舒輕賀指手畫腳。”嫵涯對馬上的人怒目而視,“要想對書生動手,本宮第一個饒不了你!”

書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嫵涯一下子傻了眼。等笑得夠了,書生才捂著冒血的傷口緩緩站起來,“還以為小白兔就是小白兔,沒想到也還有這樣一面。”他懶懶地勾起嫵涯一縷黑髮,深邃的眸子暗藏無端柔情,“嫵涯,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不但讓嫵涯僵在原地,連威名赫赫的鎮國大將軍也吃驚不小,“這麼重要的事,不挑個好時機好地方,未免太過魯莽。”

書生笑著搖搖頭,突然握住嫵涯的手往懷裡一帶,脣齒相依。嫵涯紅透了臉,任憑這登徒浪子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對她為所欲為。書生只覺得,此刻心底已經化成了一灘水,只想擁她在懷裡,佔據所有。

一個不放人,一個不想走,讓舒輕賀傷透了腦筋。他命令副將上前,要將兩人強制分開。

書生身受重傷,絕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嫵涯害怕書生再有什麼意外,猛地往馬前一撲,抓住舒輕賀的手腕狠狠咬下去。

舒輕賀面無表情道:“看來公主屬狗。”

嫵涯抬頭崇拜道:“你怎麼知道的?哇,好厲害啊!”想想頓覺不對,大喊一聲“書生快走”,又低頭死死咬住舒輕賀的手腕不放。

書生深深地看她一眼,再朝舒輕賀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

舒輕賀捏住嫵涯的後頸,像拎小貓一樣把她拎起來,咚的一聲扔到書生面前,“一炷香後,舒某要帶公主離開,在那之前,兩位自便。”

大軍隨即撤去,只留下他們二人。

嫵涯異常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她手腳並用纏在書生身上,問道:“書生,你是不是改變主意要帶我走了?我願意跟你走,去哪都可以,天涯海角,我絕不離開你。”

書生苦澀地笑,一點點扒開她。他說:“我和你,終究有緣無分。”

他是被滅門的冤臣之子,她是滅他全家的皇帝之女。

那年皇帝初登基,大批前朝舊臣啷噹入獄。書生的祖父本貴為國舅,只因嫁入皇室的女兒生下一名男嬰,皇帝唯恐外戚奪權,以謀逆之罪,株連國舅九族。男嬰離奇夭折,貴妃自盡而亡。國舅聽聞噩耗,於天牢猝死。偌大一個家族,斬首的斬首,充軍的充軍,為奴的為奴。書生僥倖被高人所救,可天底下,再無一親人。

帝王無情,皇女,又能好到哪去?得知真相,嫵涯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語:“書生,我們不一樣,我們……不一樣……”

書生悽楚一笑,哪裡不一樣?

他是苟且偷生,隨時可能被朝廷處斬的欽犯,她是臉有詭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皇家嬌女。兩人結合,註定一生躲躲藏藏,膽戰心驚。

無論怎麼哀求,書生都不肯鬆口。他是個懦夫,不敢讓珍愛的人陪他一生漂泊。他沒有勇氣去想,如果嫵涯再遇到危險,他卻無力保護她的場景。

嫵涯突然抹乾了眼淚,無所謂地撿起腳邊長刀,“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如果你真的沒有辦法接受我,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書生來不及攔住她,只看著刀起刀落,嫵涯將自己劃得面目全非。

鮮血從指縫中溢出來,嫵涯笑得眼角帶淚,“書生,這樣,我就不敢來見你了。”

看,她多懂事,難怪父皇最喜歡她。在書生驚愕的目光中,嫵涯拋下大刀,決然離去。

上一次,是她目送他遠離,這一次,是他凝望她的背影。但其實什麼都沒變,放手的是他,不甘不捨的,是她。

回宮途中,一行人在行宮住下。

嫵涯深得書生真傳,將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吼神功發揮得淋漓盡致,每日每夜哭吼得極盡淒涼哀怨,活像地府喊冤女鬼在撕心裂肺地鬼叫,眾人不堪其擾。

舒輕賀揉揉抽痛的眉心,命令部下去藥鋪買了一大包黃連。

“公主要是再叫,休怪舒某不客氣!”

嫵涯鄙夷地哼了哼,扯開嗓子繼續嚎。舒輕賀趁她張大嘴之際,迅速在她嘴裡塞了一把黃連並封住穴道,讓她動彈不得。

嘴裡的苦味從舌尖蔓延到鼻腔,最後遍佈全身每一個角落。喝一小口藥要吃一大份蜜餞的嫵涯初次嚐到這種滋味,活像受了虐待一樣。可惜哭不出也動不了,嫵涯真成了有苦說不出。行宮終於迎來久違的安靜。

副將好奇道:“將軍大可封住公主啞穴,又何必多此一舉?”

舒輕賀沉思良久,歉疚道:“忘了。”

此後行程中,再聽不到響徹雲霄的哀嚎。不久後,公主平安回京。

嫵涯從未想過,在心目中猶如神祇一般的父皇,衰老得那麼快。

皇帝躺在龍床上,不知病了多久。他說:“嫵涯,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如果你不想嫁,父皇不逼你。”

大概是嫵涯遭受的險境讓皇帝意識到,他不能失去這個向來最聽話的女兒。

嫵涯不知道這次悔婚會給夏國帶來什麼樣的災難。畢竟淵國覬覦夏國已久,保不齊會藉此大做文章。

各位公主得知嫵涯徹底毀了容,一個個哭喪著臉。

二公主挑起她的下巴,無情地搖頭,“這下,真的很難嫁出去了。”

三公主輕啜清茶心不在焉,眼裡只有面前一捧書卷。

五公主風風火火地抱了幾隻貓,要她轉移注意力。

六公主慷慨給了一盒據說包去疤痕的清涼藥膏。

八公主竄來竄去坐立不安,急道:“這下最漂亮的公主不成我了?”

十公主拉拉皇八女的衣袖,奶聲奶氣道:“八姐,你放心,六姐比你更漂亮。”

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無心朝政,更無力管女兒們。後宮落到皇后手裡,一干公主嬪妃都受盡折磨,嫵涯也被遺忘在深宮盡頭。她整日整夜坐在窗邊,數盤旋在蒼穹的白鴿,拔弄磚石中冒出的小草。

越是孤寂,越是懷念從前與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光。沒錢買食物,她去山上挖蕨菜,他去河裡撈魚蝦。冬日裡那麼冷,她將一床被子拆了縫縫了補,就盼著他在草垛上睡得踏實些。竹林裡,他吹奏好聽的曲子,她雖然聽不懂,但也如痴如醉。

怎麼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他聽她唱戲時的沉醉表情?不去回憶他喂她喝藥的寵溺目光?或暴跳如雷,或低眉淺笑,他的一舉一動,無不紮根在她心底,越是寂寞空虛,越是思念得胸口發緊。日子雖苦,可她甘之如飴。總好過這死人一般的冷清宮殿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日,她聽到宮牆外有宮女竊竊私語。最小的公主前幾天病重,皇后不準太醫醫治,今兒個一早不幸亡了。十公主的生母李嬪生無可戀,取了一條白綾懸在樑上,也跟著香消玉殞了。更難過的是,唯一還算自由身的大公主悲痛欲絕跑來找皇后理論,反被皇后命令宮人毒打了一頓,肚子裡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嫵涯突然明白過來,她們這些外人看來尊貴無比的公主,在如今這皇宮裡,連狗都不如。

她摔破了花瓶,取了最鋒利的一塊,想割破自己纖細的手腕,了此殘生。可不知怎麼的,她眼前突然浮現書生的臉,似乎那人正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

悠揚的蕭聲突然響起,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韻律。那幽幽蕭聲從遠方傳來,像他溫暖的手指,正為她拭去臉上涓涓淚痕。

嫵涯抬頭看著天空,從這深宮盡頭,也可以看見京城最高的那座閣樓上空,幾隻風箏自由自在地飛舞。蕭聲便來自那座閣樓,多少解不開的黯然惆悵,多少化不了的濃濃深情。嫵涯虛靠著門窗,嘴角不自覺揚起。

其中一隻風箏突然掙脫了絲線,竟歪歪斜斜朝她寢宮附近落下來。她發瘋似的推開沾滿灰塵的宮門,提起繁重的裙襬,追逐落葉般飄落的風箏。踏過重重高樓,奔過長長走廊,在宮人詫異的目光中,她綻開如花笑靨。

從那之後,每日都會有蕭聲從那閣樓上傳開。嫵涯也在宮裡放起風箏,穿著繡花鞋子穿梭朝露間,沐浴暖陽下,再沒有求死的念頭。

病重的皇帝沒能捱過寒冷的冬天,皇后和她的兒子景譽王也被扳倒了。另一位皇子繼承皇位,讓所有公主重獲自由。

嫵涯倚著宮門,漠然看著眾多的宮人進進出出,將宮殿整修得煥然一新。新皇對她們很好,賞賜比先皇給的還多。她摸摸自己的臉,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改朝換代,誰還記得半臉傾城半臉魔的公主?

掛在床頭的風箏微微晃了一下,像展翅欲飛的雄鷹。嫵涯心思縹緲,將那風箏取下,緊緊抱在懷裡。

春日裡,京城熱鬧的市集上,書生守著無人問津的小攤昏昏欲睡。桌案上猛地砸下一個精緻荷包,“砰”的一聲響嚇得書生差點魂飛魄散。他打了個呵欠拎起荷包,沉甸甸的手感預示未來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吃喝不愁了。

書生立馬把瞌睡蟲全嚼碎吃了,蹦起來把一堆字畫平攤開來,熱情招呼道:“唉喲喂,這位公子,看看小生這些字,每一個都力透紙背,再看看這些畫,栩栩如生入木三分吶……”

嫵涯嘆息道:“書生啊,虧你還是個書生。”

書生看著女扮男裝的嫵涯,一下子愣了。

嫵涯侷促地四下張望,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我聽說,皇兄給你們一家平反了,所以你不用躲躲藏藏了。不過我這張臉沒救了,因為懶得搽藥,如果你嫌棄的話,我……”

書生突然上前擁住她,力道大得連帶掀翻了桌椅。

不顧他人驚異的視線,嫵涯也緊緊環上他的臂膀,淚湧如泉,“對不起,我說過不會再糾纏你了,可是我忍不住想見到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噓,嫵涯,別說話,別說話。”書生連連打斷她,忘情地吻上她喋喋不休的蒼白薄脣。

這次,終不用狠心放手。

青山秀水間,書生撐著小舟,竹篙劃過清澈湖水,盪開圈圈漣漪。

嫵涯從睡夢中醒來,看見一輪血紅夕陽掩藏在綿延群山之間,晚霞遍佈天空,綺麗燦爛。

“書生,明天我們又去哪裡玩?”

“你想去哪?高山,還是草原?大漠,或是滄海?”

嫵涯望著他溫柔俊雅的側臉,痴痴道:“哪裡都可以嗎?”

書生放下竹篙,將她溫柔地環進懷裡,“我不能給你榮華富貴,但嫵涯,我答應你,今生今世,無論你去哪,我定不離不棄。”

“那好,我要回家。”嫵涯紅透了臉,卻堅定地道,“我要,和你有一個家。”

本以為,最好的結局無過於他形單影隻,獨存俗世。端坐高山之上,斟一壺雲頂茶,撫一支流觴曲,等風雨飄搖夠了,等零落的冰霜化了,再看日升月落,看四季更迭。哪料到,一個還未被濁世汙染的單純女子,不知不覺間,讓他一顆冷透的心也有了灼人的熾烈溫度。既如此,又怎捨得放手?更何況,他再不是朝廷欽犯,終於可以正大光明陪在她身旁。

終於可以,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原題:《嫵涯》,作者:雲過暖陽。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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