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行:從姜奶奶看小說識字,想到77、78級都老了

文學 小說 莫言 曹景行 文匯網 文匯網 2017-10-14
曹景行:從姜奶奶看小說識字,想到77、78級都老了

六十歲開始識字,七十五歲開始寫作的姜淑梅

莫言又出新小說了,我想姜奶奶一定會搶著細讀,因為莫言寫的還是她最熟悉的山東老家事情。不過,她應該不會再靠著老鄉莫言的小說來識字,現在她自己也成為名聲在外的作家,也參加了中國作家協會。莫言自五年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直到今天才有新的小說面世,姜奶奶正好從莫言獲獎那年開始發表作品,以後每年出版一本作品,比莫言多產得多。我問她今年打算出的那本會講些什麼,她說還是那些民間故事。這讓我馬上想起三四百年前同樣是她山東老鄉的蒲松齡和他的《聊齋》,只是她把到鄉下收集故事叫做“上貨”。

姜奶奶大名姜淑梅,今年八十整,鳳凰衛視的許戈輝在《名人面對面》節目中就叫她姜奶奶。姜奶奶本身就是奇人,六十歲開始識字,七十五歲開始寫作,有人稱她“筆下故事篇篇精彩傳神,每個字都‘釘’在紙上,每個字都‘戳’到心裡”。但如果沒有莫言和他的小說,也許就沒有她的奇蹟。早就有報道說,她就是因為看了那位山東老鄉的《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娃》和半本《紅高粱》,感到“這個我也能寫”,於是中國就產生了一位新作家也是老作家。

曹景行:從姜奶奶看小說識字,想到77、78級都老了

不久前,江蘇衛視週六晚間節目《閱讀·閱美》請來了姜奶奶和她女兒作家艾玲。錄製中我問老太太最喜歡莫言哪部作品,她說是《天堂蒜薹之歌》,裡面講的事情她最熟悉。她還告訴我們,正是因為熟悉,早先她也把莫言的小說當做識字課本,邊讀邊猜,認識了好多字。大家都說莫言是最接地氣的當代中國作家,但究竟什麼叫接地氣,姜奶奶的例子或許正是最好的說明。她喜歡的另一位作家是河南的喬葉,因為河南的風俗很像山東,她熟悉,“細節真細”。

姜奶奶六十開始識字主要不靠別人教,除了看書猜字,還有就是看電視戲曲頻道,通過屏幕上打出的唱詞來認字。她還會自編快板、歌詞,自己說唱,叫孩子用文字記錄下來,她再將這些字都認出來。另外,走到街上看到路牌、廣告、招貼等上面有不認識的字,隨時問身邊的孩子甚至路人。認的字多了,就可以看書;看的書多了,就有了把自己經歷和知道的事情寫出來的衝動。

這種學習方式和途徑很特別,而且是她自創的,夠神奇。但人的學習能力本來就相當神奇,想想自己小時候認字看書,也不是僅靠老師課堂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也是連蒙帶猜、生吞活剝,小學一年級就幹掉了《水滸》,而且還是繁體直排的舊版。從姜奶奶又想到了我的祖母,在家我叫她婆婆。我們祖孫都屬豬,我八歲那年她正好八十,我讀小學二年級,她文盲。那時,上海里弄裡面推行掃盲運動,祖母就要我教她認字。

不只我教,她同姜奶奶一樣看到不識的字就問別人,還會一筆一劃記在紙上,我母親和兄姐都是她的老師。她也開始看家中的書,看我們孩子的書,這本看不懂就換另一本,喜歡看的可以看到半夜,我們睡了她還“秉燭夜讀”。不知什麼時候她會寫信了,寫給兒孫。遠在香港的父親第一次收到母親來信,真是又喜又驚,“句句中肯,十分懇切”。尤其是信中“錢不可不用,卻不可亂用”的訓示,讓父親的朋友都大為讚歎。

八十識字或許晚了一些,不然我祖母也可能把自己的人生和鄉下的故事寫出書來。而且,她和姜奶奶都是很好的例子,說明老年人仍然有很強的學習潛能。同樣在錄製江蘇衛視《閱讀·閱美》時,見到了已經成為“網紅”的志願軍老兵尹吉先。他為了告訴年輕人真實的戰爭,七十九歲開始學電腦打字,而且用的是漢語拼音輸入法,儘管他自己仍然是濃厚的山東口音。我還知道,上海老人饒平如八十七歲那年妻子離去後開始作畫,記錄他們六十年的夫妻生活和感情,已出書十八冊,還被外國出版社翻譯出版。為了表達對亡妻的思念,他九十歲開始學鋼琴。

曹景行:從姜奶奶看小說識字,想到77、78級都老了

雖然不是每個人老了都能如此,但千萬不要低估了老年人的學習和創造潛力。六十歲退休之後,好多朋友反而有更多時間去學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尤其是本來一直想做而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做的,甚至像姜奶奶那樣進入人生的“第二事業期”。《閱讀·閱美》節目中另一組嘉賓,四位平均年齡近九十的老爺子,就結夥闖到國際老年田徑賽事中,最後“打遍天下無對手”,更破了他們那個年齡組的四乘四百米接力世界紀錄。

前年為紀念抗戰勝利七十週年,我到山東棗莊採訪年逾八十的退休教師任世淦老人。他六十歲後即全力搜尋臺兒莊戰役史料,騎自行車行走數萬公里遍訪一千五百個村莊,成為名副其實的專家。

今天,退休老人的各種活動主要還是自娛自樂,手機微信上也往往自成群體,結果是一起慢慢老去以至最後消失。外界很少去發掘他們學習新事物的能力,更談不上去研究其中的普遍規律,為他們發揮仍然豐富的創造力提供機會和條件。實際上,閱歷、經驗、知識積累以及頑強和堅持,往往正是老年人有可能再創人生輝煌的優勢和資本。記得我祖母八十多歲還為全家大小做棉鞋,用家鄉帶來的麻搓成線再勒過蜂蠟,用平時撿拾的碎布片漿成又厚又硬的鞋底,用鑽子加粗針一孔一孔地扳緊扎牢,其精細結實放在今天大概可以“申遺”……

曹景行:從姜奶奶看小說識字,想到77、78級都老了

成見和常規應該顛覆,尤其是我們這一代人,由幼至老從來就不會按部就班過日子。近日母校舉辦紀念恢復高考四十週年暨復旦大學77、78級校友返校活動,頗為隆重。但如果還只是停留在歌頌恢復高考的歷史意義,或者追憶那幾年“史上最佳”的讀書氣氛,那就過於侷限了。同當年西南聯大一樣,那幾年中國大學教育恢復期之所以不同尋常,之所以值得留戀懷念,其中一定有值得探討的地方,也就是“打破常規”狀態下才可能發現的教育規律。

那時,我與同班的應屆生同學年齡最多相差十二至十四歲;我們六六屆是讀完高中停頓了十二年重又進入課堂,比我們小六七歲的那些同學基本上沒有接受系統的中小學教育,考入大學後才從ABC開始學英文。是不是這種出於歷史無奈而造成的多元混雜,加上寬鬆的學校環境和密切的師生關係,反而有利於人才成長,讓每個學生都有可能找到比較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 應該是,可惜至今沒有看到這方面的深入研究。

如今77、78級的也都老了,我們這些六六屆高中生已入古稀行列,當年的應屆生也接近退休。無所作為的養老不是我們心甘情願的結局,用當年打破常規的心態來開創尚餘的未來,豈不更好?姜奶奶、我祖母和其他許多老人可以做到的,我們當然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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