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窗外一棵樹倒了,
舉頭熟視無已,
我很喜歡這個夢
怎麼這麼輕。
——廢名《拔樹夢》
△ 廢名詩集《我認得人類的寂寞》
“廢名的詩即使以今天最‘前衛’的眼光來披閱,仍是第一流的,最‘現代的’。”——瘂弦
“廢名的價值的被認識,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真正被肯定,恐怕還得再過二十年。”——汪曾祺
(寫於1996年3月,摘自《廢名短篇小說集》序言)
很難想象,被高度評價的這位民國詩人、小說家,大多數人都沒聽過。
廢名,只嘆“人如其名”。
廢名
(1901.11.09 - 1967.10.7)
原名馮文炳,20世紀著名作家、學者
曾為語絲社成員,師從周作人
代表作品有《橋》《莫須有先生傳》
直到2018年,才偶爾聽周圍人提及“廢名”。此時自汪曾祺先生的評價,早已超過20年。
而2018年,也是廢名逝世51年。50年的作品版權保護,終於到期。
《我認得人類的寂寞》《少時讀書》《竹林的故事》等廢名的詩集和小說得以大範圍出版,讀者們才又有機會理解他。
廢名這朵遺落人間的花兒,終究是舉著雨水盛開了。
01
廢名之“廢”
1922年,21歲的廢名考入北京大學預科英文班,師從周作人,接觸了許多新文學一派的人物,參加“淺草社”,投稿《語絲》。
最終,卻以全班倒數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期間還因北大被解散,改組京師大學堂而憤然退學。周折輾轉多年,才在老師周作人的幫助下,當了北大國文系的講師。
△ 廢名小說作品《橋》,曾陸續發表於《語絲》(左)
廢名致周作人信札(右)
然而,這個叫馮文炳的年輕人,早已預見將來似的,毅然決然選擇變成“廢名”。
1926年6月,他在日記裡寫道:“從昨天起,我不要我那名字,起一名字,就叫做廢名。我在這四年以內真是蛻了不少的殼,最近一年尤其蛻堗(tū)古怪,就把昨天當個紀念日子罷。”
△ 廢名詩《琴》
在文學上,他也屢屢受挫。作品雖是得到了魯迅、胡適、沈從文等人的關注,但得到的評價與反饋往往比預想的低——
卞之琳評廢名新詩:
“思路難辨,層次欠明……語言上古今甚至中外雜陳,未能化古化歐,多數佶屈聱牙,讀來不順,更少詩所應有的節奏感和旋律感。”
魯迅批評廢名:
“過於珍惜他有限的哀愁……只見有意低徊,顧影自憐之態。”
廢名在北大求學時,投稿魯迅編輯的《莽原》和《國民新報副刊》,均未能發表。
沈從文批評《莫須有先生傳》:
“此種作品,除卻供個人寫作的懌悅,以及二三同好者病的嗜好,在這工作意義上,不過是一種糟蹋了作者精力的工作罷了。”
02
“佛”系青年的詩
廢名是極其特立獨行的民國作家,難以歸類。
當人們都投入古文與白話的激烈爭奪與“五四”新舊的交鋒時,他遊離人群與時代,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詩太沒有世間的色與香了”。
△ 廢名手跡
廢名既不支持古文受限刻板的“形式”,也不主張白話可讀易懂又具有批判性的“內容”。沒有主心骨,也不去定義什麼,只是著眼於生活的直覺感受和禪的頓悟,注重內容與形式的一致性與整體性。
若是以平靜之心,跟隨他感受大千世界的動靜,便能驚歎他作品的妙處。
△ 廢名詩《海》,於大夢 · 西湖店詩歌區
廢名的詩並不引導人們去著力思考社會現實問題,他帶著你“在路旁小小池沼負手閒行,對螢火出神,為小孩子哭鬧感到生命悅樂與糾紛……用略見矜持的情感去接近這一切……”
△ 廢名詩《眼明》
03
孤獨的狂熱
之所以說廢名是“佛”系青年,不止因為他脫離時代的創作,還因為他對佛學相當有研究,著有《阿賴耶識論》,專門探討佛學中的唯識論。
不過在追尋佛學與禪的道路上,他處於一種孤獨的狂熱。一次,廢名將詮釋佛經的稿子給卞之琳看,津津樂道。但卞之琳一直不大相信他那些“頓悟”,便無心借去讀,“只覺得他熱情感人”。
如果說,孤獨是因為熟識人的冷淡;那麼狂熱的維持,還需反對者。
同時代有一位哲學家熊十力,寫了《新唯識論》批評佛教,與廢名觀點截然相反,兩人常常因此辯論,甚至打架——
一日兩人均穿單衣褲,又大辯起來,聲音也是越來越大,可忽然萬籟俱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前院的人感到奇怪,忙去後院看。一看,原來,熊馮二人互相卡住對方的脖子,都發不出聲音了。這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此為廢名的珍聞軼事,摘自方寧《風雅頌》一書,周作人《懷廢名》亦有此事相關記載)
廢名文學輯錄
1936年,文學評論家李健吾曾預言了廢名作品——
“像海島一樣永久孤絕的命運”。
但他又說:“無論如何,一般人視為隱晦,有時正相反,卻是少數人的星光。”
畫題
/
我倚著白晝思索夜,
我想畫一幅晝,
此畫久未著筆,——
於是蜜蜂兒嚶嚶地催人入睡了。
芍藥欄上不關人的夢,
閒花自在葉,
深紅間淺紅。
贈
/
贈夢中我採得一枝好花,
我還說我畫個瓶子把它插起來,
伊笑道,“你這夢我很喜歡。”
我想我這花是一份贈品。
夢中我畫得一幅好畫,
我想明天早晨我一定好好的展開看一看,
伊笑道,“你還是做了一個夢!”
我說“我這畫是贈給你的。”
小河
/
乾涸了的河床,
望著天上的星道,
“我晝夜不息的波流呢?”
天上的星一齊謝道,
“你們忘了河裡的沙。
你記得我們的波流。”
果華
/
我喜我五色之華
結一樹無明之果,
食果者不看華,
見華者常憶華
不認我今日之果,
我還做了一樹大蔭,
行路人樂其孤寂,
餘亦乘風時嘆息,
斯為大塊之噫氣。
莫須有先生動手著論
(小說片段節選)
/
揀柴,便是提了一個手提的竹籃子到山上樹林裡去拾起樹上落下來的細小的枯枝。慈同純便共同出發了,竹籃子由姐姐提著。冬日到山上樹林裡揀柴,真個如‘洞庭魚可拾’,一個小籃子一會兒就滿了,兩個小孩子搶著揀,笑著揀,天下從來沒有這樣如意的事了。這雖然世間的事,確是歡喜的世間,確是工作,確是遊戲,又確乎不是空虛了,拿回去可以煮飯了,討得媽媽的喜歡了。他們不知道爸爸是怎樣地喜歡他們。是的,照莫須有先生的心理解釋,揀柴便是天才的表現,便是創作,清風明月,春華秋實,都在這些枯柴上面拾起來了,所以燒著便是美麗的火,象徵著生命。
小說裡那些似絕句的描寫——
“感不到人生如夢的真實,但感到夢的真實與美。”
“王老大一門閂,把月光都閂出去了。”
“搓衣的石頭捱著岸放,恰好一半在水。”
“不管天下幾大的雨,裝不滿一朵花。”
大夢薦書
《我認得人類的寂寞》
作者者:廢名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小編薦語:一書讀懂廢名的孤寂。
本書以廢名生前自編的詩集《鏡》稿為主體,“集外”收入散軼詩作凡66首、譯詩1首,附錄收入作者談自己的新詩創作文章10篇。版本權威,註釋詳盡,展現了廢名詩歌的原貌,是讀者瞭解廢名詩學觀的佳作。
《鳥道》
作者者:周夢蝶
出版社:中央編譯出版社
小編薦語:仙風道骨氣質的詩篇,感受“禪詩”美不可繞過的一個人與一部詩集。
葉嘉瑩評價周夢蝶的詩是“交融著火的悽哀與雪的淒寒”。
周夢蝶被稱為“孤獨國王”,他淡泊世情、孤峭卓絕,詩也與人一樣孤寂冷落。融合儒、釋、道哲學,兼攝中外宗教,冶為一爐。其詩禪合一,直追王維;其以詩為生命的存在方式,“苦吟”為詩之態度,堪比孟郊、賈島。
《春天 得以安葬》
作者者:[韓] 高銀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小編薦語:文字富有禪宗韻味與東方精神。
高銀是韓國國寶級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多年熱門人選。作品既有心靈廢墟的哀歌,也有筆墨疏朗清淡,充滿東方禪韻的絮語。
詩人是懂愛的人,所以常常會吟誦出愛的詩篇;詩人也是悲哀的人,所以常常會痛苦… …詩是人類表達感情不滅的形式,經過一個休眠期後,也許一個新的詩的時代還會來臨。——高銀
部分圖文整理自 @鳳凰網 @豆瓣網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