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文物 故宮 博物館 尿毒症 大河客戶端 2017-06-20
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何剛捐獻的銀鍍金鏨花雙鳳穿花玉壺春瓶

從22歲那年開始,周口農民何剛的命運便和文物捆綁在一起,直至他今年離世。

1985年,在商水縣固牆鎮固牆村的家中,何剛挖出19件元代銀器,隨後捐贈給故宮博物院,填補了該院藏品的空白。因為此,何剛的名字被鐫刻在故宮博物院專門為捐獻者設立的“景仁榜”上。之後的數十年間,在獲知何剛家接連遭遇變故,一度陷入生活窘境的消息後,故宮方面還兩次拿錢資助,希望盡綿薄之力幫助何剛渡過難關。

今年5月30日,濟南高鐵工地上,一臺龍門吊在拆除時發生傾覆意外,正在工地幹活的何剛和另外5名工友不幸遇難。得知消息後,故宮方面表示深切哀悼,並將於近日為何剛專門舉行追思會,紀念這位普通農民保護文物、捐贈文物的情懷。

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何剛生前(記者翻拍)故宮博物院裡,何剛的名字顯示在捐獻者名錄上。周口晚報供圖

挖出寶貝

挖坑支石磨,小院裡挖出元代文物

1985年的秋冬之交,商水縣固牆鎮固牆村的農民正忙著出紅薯。

具體是哪一天已經沒有人記得了。22歲的村民何剛,想著祖上有磨豆腐的技術,他準備傳承下來,靠磨豆腐給家中增加些收入。那天,他在自家宅基地中挖坑準備支石磨,也不知道挖了多深,突然一口大土缸呈現在他面前,打開後發現,裡面有瓶子、盤子和小船,看起來非常精美。有著小學文化水平的何剛猜測,這可能挖到文物了。

當天晚上,何剛拿了其中幾件東西,敲開了時任村副支書劉紅恩的家門。“他一見面就說挖到寶貝了,問該咋弄,能賣不能賣,別出了啥問題,尤其是別叫人弄跑了。”今年65歲的固牆村支書劉紅恩回憶,當時的何剛滿是擔心。最終,他和何剛慎重商議後作出一個決定:不能賣、不能犯錯誤、不能因為這出事,要給國家。

“但我們不懂啊,就商量咋樣才能給國家,這時候想到了一個人,固牆食品公司的主任於東漢,於東漢是當兵轉業幹部,他有個戰友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警衛隊。”劉紅恩說,他和何剛找到於東漢說了此事,於東漢答應和他們一起進京。

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進京聯繫

一路不敢睡覺,三個人緊盯文物

在家準備了兩天,何剛、劉紅恩、於東漢3人一起動身了,他們搭乘於東漢一位戰友的車先到漯河,而後買火車票去往北京。

“第一次去我們沒有把文物帶完,只帶了幾件,用一個紙箱子裝著。”劉紅恩說,在火車上都沒敢閤眼,3雙眼睛緊盯著箱子,生怕有啥意外發生。那時候的心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忐忑,在沒有跟故宮接頭之前,他們感到身上肩負著一項巨大的重任。

如今何剛、於東漢都已離世,據劉紅恩回憶,到達北京是夜裡,他們沒有住旅店,因為來前已經電話聯繫了於東漢在故宮的戰友,他們連夜到了故宮北門。

“敲門,有人開門問找誰,我們回答找警衛隊的崔保賢(音)。對方說,‘哦,找老崔啊,我去喊他’。”劉紅恩說,就這樣,他們隨後在崔保賢的帶領下,搬著箱子進了故宮,見到了故宮文物管理處的樑金生先生。

“當時專家說,先把東西放這兒吧,回去看看還剩多少件,都帶來吧。”劉紅恩說,他們3人就回了河南。間隔幾天後,他們將剩餘的文物全部帶上,再次去了故宮博物院。

這一次去,故宮把文物收下後,給了何剛等人9000元錢。“8000塊錢算獎勵,1000塊錢算我們兩次往返的路費。”劉紅恩說。

這個時候,何剛家挖出寶藏的事情漸漸傳開。今年77歲的村民智告回憶,當時有文物販子找到何剛家,“掂一麻袋錢要買何剛的文物”,何剛說都給國家了。文物販子不信,覺得他留的還有,後來三番五次有人上門,全部都是空手回去的。

首獲幫助

妻子身患尿毒症,故宮伸援手

捐贈文物後,何剛回到農村家中依舊過著平凡的生活。去江蘇無錫撿破爛,去上海搞綠化,去山東當建築工,輾轉多地幹雜活、打零工。這期間,何剛經歷了不少變故:首先是第一任妻子因故去世,之後是第二任妻子身患尿毒症。

2003年,何剛第二任妻子尿毒症已經到了晚期,借遍了親朋好友,家中的樓房只蓋了一層後被迫停工了。萬般無奈之下,街坊鄰居提醒何剛:你以前給國家捐了那麼多文物,能不能去北京求助,爭取點救濟。

何剛寫了份申請,村支書劉紅恩加蓋了村裡的公章,寫上“情況屬實”幾個字。在表哥張黑孩的陪伴下,何剛借了1000元路費去了北京故宮博物院。

“當時心裡沒底啊,何剛還打退堂鼓,說故宮曾給過9000塊錢,再找人家還會給嗎?”張黑孩說,何剛當時心裡很糾結,一是覺得問人家要錢心裡過意不去,二是不知道故宮能不能幫忙。

張黑孩回憶:“到了故宮接待室,將蓋有村裡公章的申請遞上去,對方讓我們先回河南。過了大約20天,故宮來電話說,請到故宮取錢。去了之後,故宮給了5萬元現金。”

這解決了何剛的燃眉之急,但最終沒能扭轉命運。當年地裡倭瓜豐收的時候,何剛身患尿毒症的妻子離世了。

再獲幫助

家裡再次陷入窘境,故宮依然伸手幫助

第二任妻子的病逝,對何剛打擊很大,他整個人精神幾近崩潰,好像變了個人。“整天喝悶酒,有時候不要菜,有時候買一塊錢的花生米,喝的也是幾塊錢的廉價白酒。”固牆村的多名村民回憶說。

“他總是喝了酒去俺家,訴苦說太難了,不知道以後該咋過。”劉紅恩說,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在街坊鄰居的勸說鼓勵下,何剛逐漸從妻子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再度背上行囊外出打工。

這樣外出打工斷斷續續幾年,變故再度來襲。2006年,何剛年邁的父親患上股骨頭壞死,且雙目幾乎失明,為給父親治病,家中再次欠下4萬元外債。

這一次,依舊是在大夥的建議下,他再次求助故宮。帶上村裡的介紹信,他借錢去北京找到了故宮博物院幾次接待他的樑金生,又一次拿回5萬元救助款。

正是這關鍵的救助,使得何剛的父親支撐到現在。如今,80多歲的老人雖然留下後遺症行動有些不便,但思維各方面都還可以。

何剛簡介(故宮博物院網站)

何剛先生,河南省商水縣固牆鎮固牆村村民。1985年在自家挖出元代銀器數件,遂主動捐獻給故宮博物院。這種自覺保護出土文物的行動值得我們大力弘揚。1986年,又捐獻元赭釉大缸1件。

何剛捐贈了19件文物

元代各式銀盅7件、各式銀瓶4件、各式銀盤3件、銀蠟臺2件、銀塔座2件、銀舟1件(以上各件均有傷殘),還有銀殘片1包,共計19件文物。

經過鑑定,何剛捐贈的這批銀器被定為二級甲文物1件、二級乙文物11件、三級文物5件、一般文物2件,其中一個銀鍍金鏨花雙鳳穿花玉壺春瓶尤為珍貴,這些銀器在以後的展覽中被多次使用。

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故宮博物院給何剛的信函

村民印象

何剛其實很要強,曾表示歸還故宮的救助錢

對於故宮的兩次幫助,何剛及村民們都表示感激。在鄉親們看來,何剛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是絕對不會張口向故宮“要”錢的。

實際上,早在故宮第一次給予5萬元救助款時,何剛就流露出一絲不安和愧疚。“從北京拿錢回來的路上,何剛就給我說,本來故宮可以不幫的,但是,人家還是拿了錢,等以後翻過來身得把錢還給人家。”張黑孩說。

張黑孩還提到,何剛是個非常守信用的人。何剛父親有病的時候,作為表哥,張黑孩曾借給何剛5000元錢。2015年,張黑孩家蓋樓,何剛聞訊後,從村支書劉紅恩處轉借了5000元錢,把錢先還了張黑孩。

周口農民拒重金捐獻19件文物 如今離世故宮要為他開追思會

故宮博物院給何剛寄的雜誌

“蓋房子在農村是大事,當時我確實資金緊張,但我也知道何剛家的情況,這麼多年他沒攢住錢,到處靠賣苦力打工。”張黑孩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沒找何剛要債,但是何剛知道他蓋樓的事情後,還是想法湊錢先還了賬。

而劉紅恩借給何剛錢後,就沒打算讓何剛歸還,但今年春節前夕,何剛委託女兒送還了劉紅恩的5000元錢。

據劉紅恩介紹,何剛這麼多年非常不易,最早的時候他妻子患尿毒症,往後是他父親患病,今年年初他母親又摔斷了肋骨,到現在還有些不利索。

更重要的是,何剛本人這幾年精神一直低迷,因為家裡有老人,他每外出幾個月總要回來一趟,實際上也沒掙到啥錢。

在這種情況下,村裡給何剛的母親辦理了低保。今年年初,何剛母親剛摔傷時,劉紅恩提著火腿腸、牛奶前去看望,何剛知道後把東西原封退回。

“他對我說,去北京兩趟村裡幫了不少忙,這都感激不盡了,咋還能要東西呢,不能要、不能要。”劉紅恩回憶,他從這件事上覺得,何剛生性其實是很要強的。

一生清貧

輾轉多地打工,在漂泊中支撐家庭

故宮給予何剛的總共10萬元的救助,均被用於其妻子和父親的治療上,他沒有落下一分錢。相反,因為兩位親人的病,使得他負債累累,過著四處打工的飄零生活。

據2011年的《中華遺產》雜誌報道,當時的何剛在一處工地打工,寫稿的作者聯繫他時,他甚至都沒有一部手機。靠工友的電話找到他後,他用一家小店鋪的公共電話與北京寫稿的作者進行聯繫的。

更早的2001年,何剛和第二任妻子在江蘇無錫撿破爛。那一年暑假,11歲的兒子何俊清跟著何剛夫婦來到無錫濱湖區生活。讀小學的何俊清第一次到大城市,感覺一切很新奇,但看到父母的居所,心裡非常失落。

“租住的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10多平方米,除了一張床和一套燃氣廚具,其他地方用來存放撿來的值錢廢品。”何俊清回憶說,每天早上他跟著爸媽老早起床,他被放在一處垃圾房裡,爸媽去沿街別的垃圾房扒拉著找值錢的廢品,每間隔一小時回來看看他。

何俊清也不閒著,每當有垃圾車運來新垃圾,他就挑選出易拉罐、報紙等值錢的廢品先“看護”起來,等待父母回來拉走。

“當時是暑假嘛,天特別熱,我們撿來一個風扇,在租住的房屋裡使用。吃的也不是太好,想改善生活,就靠撿來的剩菜和熟食。”何俊清說,有一次父親帶他去一個建築工地,撿別人吃剩下的盒飯,盒裡有殘剩的紅燒肉,父親捨不得吃,都收集起來晚上給他在鍋裡炒炒吃。

“那時候每個月掙多少錢我不知道,反正過得很不好,我還上學,之後我媽就有病,那幾年掙的錢都給我媽看病了,後來欠外債,爸爸去故宮求助嘛。”何俊清說,故宮的幫助,令父親更加堅信當年捐贈文物的選擇是對的,“你看,要不是咱當年捐文物,故宮會幫咱家嗎?”

故宮點贊

何剛捐贈的文物填補藏品空白,將為其舉行追思會

何剛在今年5月30日那天憾然離世。

當天上午11時40分許,在石(石家莊)濟(濟南)客運專線施工的濟南工地,一臺龍門吊在拆除過程中發生傾覆,導致6人遇難,何剛身在其中,年僅54歲。得知消息後,故宮方面表示將為何剛舉行追思會,緬懷他為故宮捐贈文物的行為和保護文物的情懷。

在何剛的家中,至今保留著1985年11月20日故宮出具的捐贈文物憑證。這份憑證的編號為231,上寫何剛捐贈了元代各式銀盅7件、各式銀瓶4件、各式銀盤3件、銀蠟臺2件、銀塔座2件、銀舟1件(以上各件均有傷殘),還有銀殘片1包,共計19件文物。

對於這批文物,曾數次與何剛接觸的故宮博物院文物管理處原處長樑金生評價很高。樑金生1979年進入故宮工作,6年後與何剛第一次見面。現在的樑金生雖已退休,但依然返聘在故宮工作。

6月17日傍晚,樑金生在接受大河報記者電話採訪時說,何剛捐贈的這批元代窖藏銀器,填補了故宮博物院藏品的空白,東西很寶貴。

經過鑑定,何剛捐贈的這批銀器被定為二級甲文物1件、二級乙文物11件、三級文物5件、一般文物2件,其中一個銀鍍金鏨花雙鳳穿花玉壺春瓶更是珍貴,這些銀器在以後的展覽中被多次使用。

樑金生講,通過多次接觸,他覺得何剛是一個普通、樸實的農民,話不多,沒有什麼豪言壯語,非常實在,所以他遇到困難了,應該給予幫助。“跟何剛也算成了老朋友了,他家裡出了一些事,也願意找我聊聊天。”

故宮博物院文物管理處副處長許凱告訴大河報記者,何剛的覺悟很高,他挖到文物沒有佔為己有,而是想到了國家,故宮對他這種捐贈精神表示肯定。“我們得知何剛遇難的消息,第一時間決定做追思活動,要紀念、表彰一個平凡人保護文物的行為。”許凱說,追思活動計劃定在6月22日,擬邀請周口市、商水縣有關領導及何剛親屬前去北京,參加追思活動。

記者探訪

村民都知道何剛給國家捐過文物為他感到驕傲

何剛所在的固牆鎮固牆村,是個普通的豫東村落,村子比較大,全村1萬多人口。

6月17日下午,大河報記者輾轉來到這裡時,有村民正坐在何剛家門前的樹下乘涼,三三兩兩的孩子在村中的水泥路上玩耍,村民們種植的豆角長勢正旺。如果不是1985年那批文物的意外發現,這個村子今後可能都不會記住何剛的名字。

何剛的家位於村子西北角,兩層小樓,是何剛之子結婚時蓋的。雖然外觀看起來還算可以,但屋內擺設非常簡單。村民們說,這也就是撐個門面,不蓋房孩子都娶不上媳婦。

何剛年邁的父母在院子裡,父親雙目幾乎看不到東西,坐在凳子上聽大家說話;白髮蒼蒼的母親因為幾個月前摔斷了肋骨,現在走起路來還有些踉蹌。

何剛家的廚房是一間低矮的房屋,陰暗潮溼,屋裡堆放著柴火,幾個幹饅頭有些堅硬,上面有蒼蠅飛過。

當年挖出文物的地方,如今是別人家的宅院,那裡建起了一棟黃色的小樓,鐵門、高門樓,頗為氣派。門前玩耍的孩子們不知道,這裡曾經挖出過連故宮都沒有的寶貝。

村民們說,何剛下葬那天,很多人包括相對陌生的鄉親都趕來送行,悄悄流下眼淚。“小剛有點內向,不好說話,一輩子沒跟誰紅過臉。全村都知道他給國家捐過文物,都為他感到驕傲。”77歲的村民智大爺說。

同父親一樣,何剛27歲的兒子何俊清也有些內向。他在家中默默整理著父親的遺物,翻看著父親的照片。照片中,何剛厚脣大眼,頭髮濃密,一對大耳,一臉敦厚。

在遺物中,有故宮寄來的雜誌、檯曆,還有那張故宮出具的捐贈憑證,還有2012年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簽字的一份信函。信中除了感謝何剛的捐贈外,還有“歡迎您和家人有空時隨時來我院參觀”。

何俊清說,這是父親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我家再窮,不為當年捐文物而後悔,我們全家感謝故宮多年來的幫助。咱說個實在話,就是以後翻修房子再挖出文物,我也依然捐給國家。”何俊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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