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千百年的規則被機器橫衝直撞地顛覆了，
這些天才少年，該怎麼去認識人生的奧義？
1
跟阿爾法狗的第二場比賽，柯潔又輸了。
比賽比第一場結束的更快，3小時4分45秒。第155手，執白的柯潔盤中認輸。
可他的心情挺不錯。
賽後的例行媒體溝通會，他的頭不再低垂，他的坐姿舒服多了，話也多了。
三天前，他輸掉了第一場比賽，苦笑收場。他大方承認。“我那個笑，大家其實也應該都能懂，苦笑嘛，因為我知道自己要輸1/4子了，我很早就知道了。”
輸掉第二場比賽後，他反而沒什麼壓力：“阿爾法狗實在下得太出色，我輸得沒什麼脾氣，很厲害。”
他開始自我覆盤：對佈局有過備戰和研究，所以一開局下了三·3佔角和三·3點角，這都是對手特別喜歡下的，“所以我想看看它怎麼應對。”但它應對得非常好。那手斷讓柯潔很震驚。
柯潔說：“這手棋在人類對局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最後，他得出結論，如果把阿爾法狗當人的話，跟去年相比，它已經完全是兩個人。
“去年我覺得它的棋還是很接近人的，現在它接近圍棋上帝了。”他說。
很多人替柯潔惋惜。這一年多，阿爾法狗的棋力的確漲了不少。若以去年和李世石對戰時的水平看，柯潔差不多能贏。
但輸了又如何呢？
23日第一場告負，那個在網路上放飛自我，神采飛揚的少年不見了。他的焦急和緊張，看得讓人悲傷。
僅僅兩天，柯潔就信心滿滿的歸來了，準備虐“狗”。雖然結果還是相同——他又輸了。
可這回，柯潔仍是那個傲嬌的少年，開心與不爽，全都寫在臉上。
2
人類和機器的戰爭，早晚都要以人類失敗告終。
很多年前，小船行駛的速度就超過了人游泳，小車超過了人跑步。人不會飛，有一對叫萊特的弟兄，發明了飛機，人們因此上天了。
人類的功能，一樣又一樣被機器替代。只不過過去，輸個胳膊腿的，人們不在乎，心安理得的讓機器代替我們工作。
現在完了，機器要代替我們的大腦了。
於是，人們或多或少的擔心了：“事兒都讓它們幹了，那我們幹啥？”
這就是為什麼柯潔和阿爾法狗的對決，這麼被人關注。在某種程度上，圍棋代表人類腦力的巔峰。
即便如此關乎人類的面子，比賽之前，唱衰柯潔的人其實也很多。
比如李開復，人工智能工程院院長，醉心於“機器”的人。
賽前他就說，阿爾法狗和李世石的人機大戰是第一次，可能還有懸念。但是現在，進化的阿爾法狗和柯潔的人機大戰，不再擁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柯潔的老師聶衛平，在他輸掉第一場之後也說，柯潔取勝幾乎不太可能。“柯潔的圍棋水平在人類中已經非常高了，但是同阿爾法狗還不是一個量級。”他說。
果然是棋聖，特別會自我安慰。
“柯潔就當做點犧牲吧！雖然可能輸得比較慘，但他也為圍棋推廣做出了巨大貢獻。”
3
我倒是覺得，就算明天柯潔輸了第三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因為我們人類，就是這麼會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可能會難過一陣子。然後就該吃吃，該喝喝，再找點別的事樂呵了。
這才是機器永遠學不會的。
第一場比賽，柯潔下棋時抓頭髮、笑、搖頭、拿扇子……“狗”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柯潔的小動作為什麼走紅了？“狗”不懂！
輸了比賽，柯潔妙語連珠，放飛自我。他甚至很自然地“懟”上了一位用外文提問的中國記者。
什麼叫享受比賽？“狗”不懂！
一度，柯潔沉浸可能戰勝“狗”的喜悅中，他捂了捂胸口，讓心跳得慢一些。可最終，他因為心態不夠沉穩而遺憾。
什麼叫心態？“狗”也不懂。當然，就是因為它不懂，所以贏了！
可“狗”依然理解不了，為什麼柯潔捂住胸口的那一刻，他曾經的對手——古力、李世石、常昊——這些世界頂級圍棋選手一起興奮了。
這一代的阿爾法狗成長的太快，棋力能讓李世石版本3個子。
“而今天的比賽評估”，阿爾法狗首席研究員 Dave Silver 說：“阿爾法狗認為雙方極其勢均力敵。柯潔在開局時表現優異，直到比賽臨近尾聲時，阿爾法狗才認為勝券在握。”
那一刻，是人類有可能戰勝機器的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如果能贏，那是人類的歡愉。
連柯潔的“敵人”，阿爾法狗之父、DeepMind 聯合創始人兼 CEO Demis Hassabis的心，也跟著砰砰跳：“本局前100手棋是阿爾法狗Master版本所經歷過的最佳棋局。”
即便不懂圍棋，我們也能看懂Demis Hassabis迷弟一樣的眼神。
那是兩個天才少年之間的惺惺相惜。
那又是“狗”不懂的事。
4
上一個時代，機器不太行，人總得配合著機器。最後，一些最會配合機器、最理性的人獲得了成功。
我們叫那“工業化時代”。
現在，機器聰明瞭，人卻活得越來越像機器了。其實反而，人該去做那些機器不能做的事。
昨天晚飯時，一個朋友還對我好言相勸，以後有孩子必須要課外補習，要不肯定上不成清華北大。我感謝他，但我總不願意相信，成功只有這一條路。
柯潔是個敢於和“機器”戰鬥的少年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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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於1997年，今年還不到19歲，獅子座，浙江麗水人。他5歲學棋，師從周宗強5段，6歲第一次圍棋比賽，就獲得了人生第一個冠軍。
2007年，10歲的柯潔拿到了個人第一個全國冠軍。2015年1月14日，未滿18歲的柯潔在第二屆百靈杯世界公開賽決賽第五局戰勝邱峻，首次奪得世界冠軍獎盃。
前幾年，柯潔突然過上了開掛的圍棋人生。他一路戰勝時越、李世石、連續24個月霸佔世界職業圍棋排名網站棋分最高的位置。
柯潔的成功，就因為他打破了過去很多規矩。
論心態，或是成熟度，他未必能完勝幾位為他喝彩的人類高手。尤其是之前同樣霸佔了第一很久的李世石。
同樣是少年天才，從少年起，李世石面色就永遠沉靜如水，感情波動也極少。
而柯潔的臉，固然同樣刻著對圍棋的虔誠，卻永遠帶著一股荷爾蒙味道和年輕氣盛。
李世石輸給阿爾法狗時，人們就開始期待柯潔。理由是：當年那隻“狗”會算套路，但柯潔從不按套路出牌。
直到幾個月後，2016年7月18日，阿爾法狗以3612分，超越3608分的柯潔成為新的世界第一。
作為“世界第一”，柯潔必須代表人類，和機器對戰。
可悲的是，打破了那麼多過去，柯潔的“世界第一”、“人類巔峰”，仍是被“機器思維”打過烙印的。
很久很久以前，圍棋是個很緩慢的運動，講究“棋道”。所以，一盤圍棋經常下三天個把月的。那時，會有“勝天半子”的故事。
可圍棋要亡。
老半天下一步棋，太不刺激了。電視時代，誰能不幹正事，天天兩個大老爺們靜坐啊！
不得已，比賽開始限時。期間，最愛“棋道”的日本圍棋，地位逐漸被韓國反超。韓國圍棋，更重於攻城略地。
阿爾法狗排名世界第一之後，常有人設想，用當年吳清源的“棋道”對付狗，又會怎樣呢？如果這是不限時比賽，柯潔平穩了情緒，會不會贏呢？
可是，已然沒有如果了。
5
縱然是天才少年，柯潔依然是個差點被機器“毀掉”的人。
上次他被“懟”，是因為少年銳氣。
2016年3月，柯潔在微博上公然約戰阿爾法圍棋。“就算阿法狗戰勝了李世石，但它贏不了我。”
豪言一出，外行人，卻只看到他的輕狂。也可能因為，人們過於敬畏“機器”了。
柯潔當然是天才，但天才也有年幼的時候。
他的職業生涯起步，也並不順利。
年少學棋，初入道場，他一直輸，輸到有人當面輕薄“業餘是個寶，職業就是根草。這段經歷的印記，就是他的微博名字“柯潔大棋渣”。
在職業圍棋圈，有一群被稱為“少年棋手”的人。這個稱呼不是針對年齡，而是指一群放棄學業，像對待中考、高考、託福GRE那樣，升級打怪的人。
幸好，他知道自己是職業棋手，所以柯潔說，下棋必須要贏，這是職業棋手的使命。
終於，他成功殺出“少年棋手”的包圍。
反過來想，如果不是柯潔有天賦、又勤奮，天才可能真成被“機器”毀掉的不靠譜少年。
他是個重度網癮少年，時時刻刻離不開手機，放不下微博。
他宅，吃泡麵是日常，所以遇到美食就格外安慰，必發圖片先給飯菜消消毒。
他晚睡，他愛自拍，他對柴犬圖片愛到不能自拔，他還是隻單身汪。
他關心周杰倫演唱會的安保情況，也會在家鄉遇災時慷慨解囊。
他迷之自信，賽前經常豪言壯語，賽後發現各大主流媒體網沒有報道，就會在柯潔頻道傲嬌地宣佈。
“有些事啊，真的不想自己去說..可是我不說...好像沒幾個人知道...沒錯...我又進世界大賽決賽了...我又贏了。”
他重親情，是超級妹控，比賽得了獎金第一件事是給妹妹買好吃的。
他或許也有點戀母，飯菜還是媽媽做的香。就連這次比賽，柯潔媽媽還說，為他準備了他愛吃的火鍋犒勞他。
因為他極聰明，所以有時不太圓滑。他會不留情面的晒出把他誤叫成“何潔”的記者，然後懟回去，你超女看多了吧？
這個天才的成長好驚險，如果沒有成績，他很容易被歸類成：壞小孩。
柯潔的叛逆偶爾會出格，卻更出彩。我們見多了“機器人”，煩了。一點點出格，反而是發洩。
也只有這樣的柯潔，才能出走半月，歸來仍是少年。
6
或許未來，生而為人，最奢望的就是仍然能有股子少年氣。像柯潔這樣，傲嬌、直接、年輕和毫不掩飾，自帶輕狂氣質。
比賽前，當一向飛揚的柯潔在賽前嚴肅地寫下了微博長文，表示這將是他與人工智能的最後三盤對局。
“我會我用所有的熱情去與它做最後的對決，不管面對再強大的對手——我也絕不會後退！”
微博上另一個輕狂少年“王撕蔥”立刻懟了回去，質疑他原先的囂張狂妄哪兒去了。
我不想評價別的。
可的確，跟“柯大爺”相比， 投資越來越有模樣的撕蔥，好像真的沒那麼年輕了。
少年總會老去。
柯潔是少年，可他也要長大變成男人。
一個職業棋手，黃金的職業生涯或許只有10年、20年。他知道自己有養家的責任。
他說：“我說個俗點兒的，這麼說吧，贏一盤棋一萬塊錢，輸了一分沒有，你肯定是想贏的對吧？因為這是你的工作、你的飯碗。”
他拿下了廣告代言，每次發微博都會暴露品牌方身份。
跟阿爾法狗比賽之後，柯潔的人生也變了。
他說：“未來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預測的。如果對圍棋規則瞭解就算知道1%，我可能只能算是知道2%。阿法狗對我而言就是100%，我贏不了，他對我來說就是圍棋上帝。”
聽到這話，我突然有點難過。
解說第一場比賽的周老師說過，在中國，像柯潔一樣努力學棋的少年至少有200萬。
他們遵循著圍棋的法則，延續著千百年的圍棋規則，熟讀棋譜，明晰規則，在黑白子之間，找到存在。
如果千百年的規則被機器橫衝直撞地顛覆了，這些少年，尤其是還未成名的那些，該怎麼去重新認識圍棋的奧義？
少年柯潔，看到滿山桃花，會不由自主地寫下一首詩：
“江南三月小桃開，
斜倚東風待我來。
有花開時直需看，
莫待花謝空傷春。”
但願他出走半月，歸來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