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聯 4》定檔之後，很多電影紛紛後撤，趕緊調了檔期。
新晉柏林影帝王景春在微博上調侃：
“必須100%排片啊！跪都跪還要什麼臉呢？”
但有一部電影，生生抗住了。
敢跟復聯正面剛——
《撞死了一隻羊》
《撞羊》獲得 2018 年威尼斯地平線單元的最佳劇本獎。
它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呢？
一個司機撞死了一隻羊，一個殺手為父尋仇，最後兩人串了夢。
噫，好像是一個不成故事的故事。
那我再補充一點，這部影片的監製是王家衛。
所以... 輕故事重氛圍，才能把握這部影片的精髓。
攝影呂鬆野、音樂林強、聲音杜篤之、剪輯張叔平...這部影片的幕後達到了華語藝術片的頂配。
《撞羊》的主人公，是一位卡車司機，名叫金巴。
他金毛獅王一樣的炸毛髮型、粗糲黝黑的面頰、濃烈的五官好像始終有一股怒氣噴薄而出，讓你不敢靠近。
像是一種動物，暴戾的禿鷲，或凶猛的藏獒。
他在海拔 5500 米的可可西里長途跋涉，運送草垛和雜物，四周飄著白茫茫的飛雪，無一活物。
孤獨野蠻的西部硬漢。
但我們很快發現，司機金巴的內心十分柔軟。
他在無一活物的公路上，意外撞死一隻羊。
與其說是他撞死的，勿論說是這羊不知怎麼回事「跑到了車軲轆下」。
無論如何，羊死了。
金巴卻鬱悶了。
擱一般人，撞死了就拿走回家煮了吃唄，反正茫茫野外也沒有人來追債，說不定這就是一隻野味。
可金巴看著羊的屍體，一圈又一圈地徘徊，捲了一隻煙抽完，他決定把羊抬起，放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沙發座位有破洞，羊血浸潤了裡面的海綿。
金巴把羊屍體背到了寺廟裡，請求僧人超度。「你看看它的樣子，多可憐啊！」
之前他向屠夫詢問過，一隻羊的價格是 500 塊錢，於是他給僧人 500 塊，來作為超度的費用。
乞丐想要吃掉羊的屍體。
金巴給了他 100 塊買食物，並請乞丐幫忙一同把這隻羊送去天葬。
因為「你就一個人吃，但天葬的話就會給很多禿鷲吃」，功德不一樣。
除了這隻羊，司機金巴在路上還遇到另一個人。
他瘦弱疲憊，頭頂綁著紅色髮結，腰間別著彎刀，他說「我要去殺一個人」。
巧了，他的名字也叫金巴。
殺手金巴所在的康巴地區，流傳著「有仇必報」的傳統，倘若一個人的父親被人殺了，而兒子不能血刃仇人，那麼這將是莫大的恥辱。
殺手金巴尋找仇人，花了 20 年時間。
他們在路口分手。
司機金巴在給羊超度完之後，來到情人的居所。
怪異的是，一向彪悍的司機這時候無法與情人歡愛。
他心裡總是掛念那個與他同名同姓的男人。
於是司機去尋找殺手，並在一間茶館裡瞭解了殺手最終的歸宿。
原來殺手到達仇人家之後，看見他們一家老小和睦的生活，一時間下不了手，忍痛離開了。
後來，司機金巴倚靠在輪胎上，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化身成了殺手金巴，一刀捅向了殺父仇人，完結了心願和 20 年的漂泊。
好，描述到這裡，或許你也還沒有 Get 到這部影片到底講了啥。
這就要回到導演萬瑪才旦本身。
萬瑪才旦 30 歲的時候，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
這年，他經朋友推薦，來到北影學習電影。
由此我們看到了他很多自編自導的作品，比如《塔洛》、《尋找智美更登》和《靜靜的嘛呢石》。
三部電影都與「舊藏和新藏」有關。
《靜靜的嘛呢石》講述一個小喇嘛在新年假期裡，為了看《西遊記》費勁腦汁，他為世俗的現代化生活所吸引。
《尋找智美更登》藉著西藏源遠流長的神話故事，帶我們去觀摩今日「藏味」消失的變遷。
《塔洛》是一個邊緣牧羊人的史詩，講述一個隱忍刻苦老實的藏民如何在現代化的城市裡一步一步陷入泥潭。
這些作品，有著顯而易見的失落色彩，但這就是西藏如今的現實。
相比較而言，《撞羊》更進一步，不同你談現實了，跟你談藏人的夢。
或許是監製王家衛的影響，萬瑪才旦脫離了他一貫的現實主義風格，將《撞羊》編織地異常瑰麗華美。
它更私人化，看向了一個人靈魂的深淵，最底色是縈繞不去的慈悲與寬仁，而這恰巧是藏族佛教文化最引人積極的一面。
萬瑪才旦反覆強調，金巴在藏語裡有「施捨」的意思。
司機金巴一路上展現了其慈悲溫善，他對待羊、乞丐、屠夫... 都充滿了施捨的關懷。
最終的夢，是他意識裡對殺手金巴的施捨，司機幫他完成心願，手刃仇人，好讓殺手徹底放下。
因為殺手金巴的復仇，與其說是類似金庸武俠裡的喬峰自發式的尋覓，毋寧說是來自於傳統康巴文化的強制性要求。
復仇，不再是一種情緒的宣洩，正義的申訴，而成為沉重的詛咒。
司機最後的夢，是他內心大慈悲的寫照，他想要終止這種傳統帶來的悲劇輪迴。
《撞羊》之後，評價兩極。
有人認為它太王家衛了，簡直是把重慶大廈的調情男女嫁接到了可可西里，尬，不能忍。
沒錯，那種設計感極強的打光，鮮明旖旎的色彩搭配，一絲恍惚感的鏡頭語言，都帶著王家衛的痕跡。
寥寥的臺詞數量，不同於萬瑪才旦之前的質樸，是王家衛式的試探和設謎。
尤其，茶館那場戲。
從開門一剎那老闆娘那春波流淌的目光開始，我們仿若置身於卡拉瓦喬《聖馬太蒙召》斜窗而過的古典油畫的光暈裡。
老闆娘幾乎會跟每一個客人打情罵俏，嫵媚流轉，遊刃有餘。
有人說，這不是藏族女人，這是金鑲玉，是劉嘉玲。
我倒是驚喜於出現這麼一個性感嫵媚又有力量感的藏族女性。
不過倘若你覺得這段違和，那麼就需要問一問，是因為影像本身，還是來源於這種頗具現代感的拍攝方式，與你腦子裡設想的西藏風格預期不符？
其實，我們真的對藏民的世界感興趣嗎？
亦或者，人們無形中參與了一場將西藏符號化的共謀。
這場共謀的目標，是製造一個聊以慰藉的出口：就算房貸車貸戶口 996 的都市生活再令人絕望，至少在中國的這片土地上，依然有那麼一個摒棄了物質、看重精神的地方。
我們想象著，世界之巔，澄澈的藍天和悠閒的白雲，大地荒蕪人跡罕至，偶爾有藏羚羊跳躍深深淺淺的溝壑。
在這廣闊的天地間藏民們虔誠而質樸地活著，沒有世俗的煩惱，他們寧靜、和善、參悟生死。
中國作為世界上少數的非宗教化國家，以佛經為指導生活宗旨的藏民們，是異數，是我們觀照自我的鏡子。
說白了，西藏，某種程度上成了當代中國人精神上的桃花源。
《岡仁波齊》就是對朝聖做了桃花源式的描繪，這群蓬頭垢面物資貧困的藏民，對著單一的聖物頂禮膜拜，像極了那些心無旁騖的日本匠人。
這是精神戰勝了物質，前現代單純戰勝了後現代焦慮的一刻。
所以有些人認為，《撞羊》裡的性感、躁動、恍惚... 這不該屬於西藏。
對於此，魚叔發現一個異常有趣的點。
對比一下《岡仁波齊》的導演張楊和萬瑪才旦的打扮，你覺得哪個更像是藏族人？
張楊留著亂糟糟的長髮、縹緲的小鬍子和牛皮小帽，一個長期生活在野外的流浪者形象。
但他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
再看萬瑪才旦，優衣庫式的棉質襯衫和開衫，精緻的鏡框和瘦削的身板，一副溫潤儒雅的都市文人範兒。
外化的服飾，或許彰顯了兩者不同的創作動力——
一個，是以外來者的目光去撿拾西藏與眾不同的符號；
一個，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普通藏民，想要擺脫西藏邊緣化的地位，跟主流進行坦率的對話。
那麼一個關鍵的自問就是：你感興趣的是符號，還是當下真正的西藏？
無論如何，我們能進入一個藏民內心的夢，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影片的主 BGM 來自意大利著名歌曲《我的太陽》。
配合著廣袤蒼涼的藍天白雲，迷離深邃的愛恨糾纏，這部電影燦爛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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