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綠喵咪
1
唐璐今年大學畢業了，只給生活費卻多年未見的父親來了電話，工作已經安排好，讓她儘快回來上班。
唐璐十二歲那年在爸媽離婚後就再沒見過爸爸，雖然爸爸每個月給自己豐厚的生活費，而且還經常讓媽媽給自己帶很多禮物和衣服，每年生日和一些重要的節日也會電話過來，看著生命裡似乎從未缺少過父親的參與。但是在唐璐的心裡，爸爸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十二歲那年的冬天，那個摔門而去的風雪夜。
唐璐爸爸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國營單位一把手，正值盛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給自己名牌大學畢業且專業過硬的親閨女安排個工作，那簡直易如反掌。唐璐媽電話打過去還未開口，唐璐就說：“我去。”
自己沒有理由拒絕，媽媽寡居，作為女兒守在媽媽身邊義不容辭。大上海再好，也不如自己的溫暖小家。收拾好行李，一滴眼淚沒掉，拒絕談了三年男朋友的最後送別，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畢業季，分手季，唐璐明白：最美的微笑留給曾愛過的人，絕情是最好的解藥，然後自己在高鐵的衛生間裡痛哭一路。
雙腳重新踏上故土，使勁呼吸著有些霧霾的空氣。唐璐知道，這個城市終將是自己的歸宿，從這裡開始，從這裡結束。
爸爸單位有外貿部，自己的專業十分對口，上手很快。整個廠子沒人知道唐璐是唐廠長的親生女兒，因為唐廠長現在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爸爸離婚的時候還沒來這個單位。
所以，自己在這個單位能夠站穩腳跟，真的全憑自己，而且唐璐也跟爸爸提前通過氣，只是說自己是上兩屆已經全家移民老支書的遠房親戚，因為專業對口才過來的。
唐璐每天過著兩點一線，按部就班的日子。但是美麗的姑娘從來不缺故事，辦公室來了個漂亮女大學生的消息，在唐璐沒入職之前就傳遍了。因為人事部按正規流程把錄取人的簡歷貼在了公示欄，還帶了照片。
總是有在廠區探頭探腦的愣頭小子對著唐璐吹口哨，還有在門口跟著搭茬的。唐璐帶著防霧霾口罩，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繞道而行。
唐璐一邊站穩腳跟，一邊“冰女妖”的稱號也傳開了。
這些話傳到唐廠長耳朵裡的時候已經都過了大半年了，意識到不妥的唐廠長第一次讓祕書把唐璐叫到了辦公室。為了防止大家猜測，對唐璐更不利，還一起叫了武部長。
唐璐站在廠長辦公室的牌子下愣神，武部長“喂！”了一聲，唐璐才收了目光看向武部長。
“怎麼了？”
“進啊，別愣神。”
“哦。”
唐璐推開門的時候，爸爸正在弓著身子從飲水機前接熱水。氤氳的水汽從茶壺裡冒出來，把唐璐的眼睛給模糊了。她使勁攥著手裡的筆和本子，整個身體繃得倍兒直。
“唐……廠長好！”唐璐還是叫了，隨著武部長叫著廠長。
唐廠長轉身看向唐璐，眼神閃了一下，沒想到當年那個粉嫩愛哭的小姑娘已經長這麼大了，跟每年看到的照片裡的呆板完全不似，更靈動更鮮活。
“坐……你們坐。這次叫你們來也是說一下近期你們外貿部的工作。”
“廠長，我們現在業績……”
唐廠長擺擺手，一臉和悅：“不談業績……不談業績。我的想法呢，你們平時很多工作都是通過網絡和電話跟客戶溝通，經常要加班要早來，好配合不同國家的客戶情況。我的個人意見，你們上班的時候可以調整一下作息，根據你們的業務分組情況來適當調整上班時間，靈活多變嘛。”
“哎呀，廠長就是高瞻遠矚，我們確實是最近被丹麥的客戶搞得在倒時差，你看小唐的精神都不濟了。您要是這樣說，我真是要感謝您！體諒我們啊！”武部長說著就站起來了。
“坐下，坐下……我這也是為了我們廠的利益，你們休息好才能做好，才能創造更多的效益。那就這樣吧，時間安排你們內部調整，就不用另行通知了，從今天起人事部將不再考核你們的考勤，你們自己要自律啊。”
唐璐牽了牽嘴角，雖然不用每天朝九晚五到科室裡面打卡了。可是廠門口的安檢機是可以精準記錄每個人進出時間的，工作日一天八個小時，不打卡也不能偷懶，不過是給自己一個避開不必要騷擾的方式罷了。
唐璐抬頭看了眼爸爸，這是十年後唐璐第一次看到真的爸爸，不再是提款機上的數字、也不再是電話那頭的聲音，而是活生生的人。
唐璐順著爸爸的抬頭紋看到了滿鬢白髮，想來管理這樣一個兩萬人的大廠也不易啊，不然不足五十哪來的白髮。唐璐衝爸爸笑笑，唐廠長眼睛注視了一下唐璐就挪開了。唐璐沒有難過，唐璐習慣了，這十年來，這麼小的城市，唐璐卻從未遇到過爸爸，該有多巧？習慣了。
可是唐璐依然感激爸爸為自己做的，爸爸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了最基本也是最深沉的愛——護自己周全。
2
雖然媽媽和爸爸離婚了，但是和其他動輒就哭天抹淚的失婚母親不一樣，唐璐媽媽一直很淡定。從來不跟女兒灌輸什麼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啊、婚姻是愛情墳墓之類的消極思想，唐璐媽把心都放在工作和女兒身上。
唐璐媽媽是一名文物修復工作者，常年累月需要駐外，也是夫妻失和的重要因素。雖然自己盡心挽留，但是工作和家庭終不能兩全，對於丈夫的離開她一直對女兒和丈夫都心存愧疚。
唐璐記憶中的媽媽，溫婉、美麗、會燒一手好菜，但是經常不在家。唐璐每每想到這都能夠隱隱理解爸爸的苦衷，所以當爸媽爭吵的時候自己總乖乖地在屋裡玩布娃娃。雖然唐璐知道爸爸的離開是因為和媽媽聚少離多在先，外面有了新家在後——唐璐有一次在街上碰見爸爸摟著個阿姨，那時候她才十歲。
唐璐從來沒有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婚姻，只是這一切太脆弱，唐璐想不爭不搶想隨遇而安。對於初戀男友如此，對於以後亦如此。
作息自由了，騷擾輕多了，這個長髮飄飄、衣著樸素、露著漂亮額頭和細緻丹鳳眼的女孩，戴著口罩日日穿行在辦公室和回家的路上，眼神篤定又淡然，像蒙了一層月光。
做完單子，唐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已經靜音的手機有媽媽打來的五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短信：璐璐，今晚市區有大雨，記得早回家。
唐璐拿起手機回覆：媽媽，我已到家，請勿擔心。
還沒走到樓下，就聽見雨打在地上的“嘩嘩……”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唐璐看了眼手裡精緻的太陽傘，知道今天必定被淋成落湯雞。過安檢的時候，門衛再三請求她留在傳達室等雨停了再走，唐璐不肯，門衛只能眼巴巴看著這個清瘦的姑娘迅速消失在被黑暗掩蓋的雨簾裡。
內陸城市就是這樣，大雨不可怕、淋雨不可怕、夜雨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內澇。唐璐不知道這個雨已經下了一個小時有餘，地上的積水因為排不出去，全部在路面堆積著。路燈的光線有限，唐璐只能儘可能在水裡慢慢淌著走，每到一個路燈下唐璐就抱著杆子歇息一會，太陽傘早就散了架，唐璐乾脆甩掉了。
又艱難地走了不到十幾米，唐璐眼見伸手就要夠到前面的路燈了，突然感覺重心一沉。唐璐腦子裡想起了某年一個大學生摔進沒了井蓋的汙水處理口，屍體被從下水道發現的慘烈新聞。唐璐知道，自己這下完了。
唐璐沒叫，只是閉了眼睛。沒有洶湧而至的冷水，而是一隻手狠狠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唐璐被重新拉回到地面雙腳踏上花壇的時候，唐璐想起來從大學回來的那天，也許是宿命，自己雖然從這裡開始，但是不會就這麼輕易從這裡結束，一切才剛剛拉開序幕。
“醒醒神！”林師傅一邊撐著傘，一邊使勁拍著唐璐的臉，若是平時，自己粗糙的雙手定不敢這麼輕易接觸女人的皮膚。
唐璐仰著頭看著眼前這個面目模糊的人，頭因為磕到井沿兒裂了個大口子，血流了一臉。
“你看不見前面有漩渦麼？不拉你你往前愣跳啊？”
唐璐抹了把臉，還是沒說話，腿有點軟，站不太住。
“你家哪啊？”林師傅看唐璐有點反應了，在唐璐耳邊更大聲地問。
雨比剛才小了，可是唐璐的耳朵裡“嗡嗡……”的，她知道眼前的人在跟自己說話，可是聽不清楚，只能搖了搖頭說：“什麼？聽不見。”
林師傅估計唐璐可能摔著腦子了，示意她爬上自己背，好馱著她去醫院。
“不，水大，你走不了。”唐璐明白林師傅的意思，拒絕了。
林師傅把光腳丫抬起來衝著唐璐大聲說：“我走路穩，揹你，沒問題。”邊說還邊比劃。
林師傅把唐璐背到醫院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急診大夫帶唐璐去檢查，林師傅坐在拐角的椅子上打盹。被推醒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一早。
“您好，林大叔您好！”唐璐蹲在林師傅跟前小心地搖著他的胳膊。
林師傅睜開眼瞧見一個女孩蹲在自己跟前：“你？”
“林大叔，昨天你救了我啊！我是唐璐，和你一個單位的。”說著指著林師傅工作服和胸牌，這是一套廠子裡高級工程師特有的標配，唐璐一眼就認出來了，“我是外貿部的。謝謝您！”
“你怎麼樣了？你爸媽都來了麼？”
“他們工作都忙，不在本市，我挺好的。”說完，指指自己打著繃帶的頭說：“我就縫了兩針，醫生說沒事了，我可以走了。”
“我送你，你家住哪？”林師傅說著站起來。
唐璐盯著地上看，又抬頭衝林師傅笑，原來林師傅還打著赤腳。
“我沒事，外面水估計也沒落下去，不耽誤我送你。”
林師傅在前面探路，唐璐跟後面走，路不遠，二十幾分鍾就到了。唐璐站在單元門口跟林師傅道別，林師傅轉身走了，到了小區門口，一扭頭，唐璐還站在那衝自己揮手。
“快回去休息！”林師傅振臂高呼。
3
因為救命之恩，唐璐格外關注起來林師傅：年近四十，大自己快二十歲，離異單身，高級工程師。唐璐對著打開的網頁出神，裡面不過是林師傅的一張工作照，足夠她對著看半天。
她想跟媽媽說這件事，可是她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與其讓她著急上火耽誤工作，不如自己好生養著。至於爸爸，唐璐從沒主動聯繫過，罷了，只能讓林師傅當個默默無聞的好人啦。
在廠子裡偶爾能碰見林師傅，她就滿眼歡喜，林師傅老遠也衝她笑。可是林師傅總是帶了一幫人，很忙的樣子，自己不敢靠前，就看著他走過。
唐璐有點失望了，好像林師傅一點也不把救自己一命的事放在心上，自己連個真摯的感謝都還沒來得及表達。
唐璐這邊關心著自己救命恩人的一舉一動，那些窺探唐璐美貌的人可著急了，門衛那有給唐璐送果籃送花的，辦公室有直接託人送藥膏的。唐璐自己倒不在意那道疤，就算留下又怎樣？大不了劉海兒遮遮，或者不遮。再漂亮的臉蛋對於要離開的人而言，都是一樣醜惡。
在這一堆的人裡面，其實有個挺扎眼的人，他叫沙蒙。沙蒙的爸媽都在這個廠子，他也是，大學畢業回來就進了技術部，跟著林師傅學。唐璐同事給沙蒙起名“傻萌”，因為人家都送什麼花啊、書啊、生活用品啊，傻萌不，傻萌給唐璐送飯。
唐璐第一次看見那個大鋁飯盒，還以為是武部長的。拿起來，發現下邊壓著一封信，收件人寫著自己。打開信，裡面是菜單和傻萌的署名還有日期；再打開飯盒，裡面就是信上寫的那些菜。被隔壁桌的同事看見樂得直不起腰，唐璐吃了口，其實挺不錯，不是食堂和飯店那種味道，雖然有自己不喜歡的蔥花，但是口味清淡。
唐璐吃完把飯盒刷了，順手放桌子上去衛生間了，回來飯盒就不見了，等下次飯點再出現。第二次唐璐就沒再吃，因為她知道第一次如果是好奇可以理解，第二次、第三次吃了就算是接受了，自己承受不起。後來作息調整，唐璐偶爾在單位吃飯，也是去食堂，飯盒再沒動過。
大家都笑傻萌傻——送飯，土掉渣的辦法。雖然唐璐再沒吃過一口，傻萌還是逮了空就送過來，都是傻萌親手做的，唐璐吃別的他不放心。
唐璐受傷後，傻萌就改了用料，刺激的肯定不做了，可是唐璐依然一口不動。傻萌著急，又無計可施，因為唐璐的眼神就跟X光一樣，根本當自己透明。
碰一鼻子灰的傻萌每次抱著飯盒回來，傻萌媽一看就心疼，準是又被唐璐拒絕了。也不好多說，畢竟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張。自己能幫上的就是每天去早市採購最新鮮健康的農產品和蔬菜瓜果，好讓兒子做好了帶去上班。
有一次林師傅正跟傻萌說著話呢，傻萌一抬眼瞅見了唐璐，唐璐一身工作服，頭上還戴著塊紗布，但就是這樣因為配上好看的臉，也是仙得不行。
唐璐瞅著一直跟徒弟們滔滔不絕的林師傅發呆，可是傻萌就以為唐璐在看自己，樂得不得了，跟唐璐又揮手又蹦高，可是唐璐完全沒發現傻萌，還是隻盯著林師傅看。傻萌靜下來看了眼師傅又看了眼唐璐，臉一下沉了下來。
傻萌媽看見兒子早早回來了，感覺情況不太對，推了把坐在電腦桌前做圖的兒子。
“什麼情況啊？跟媽說說。”
“人家有人了。”
“唐璐啊？”
“嗯！”這個字，傻萌咬得特別重，幾乎是咬牙切齒。
傻萌媽一笑，拉著凳子坐兒子跟前：“就為這啊？擱這兒生悶氣？”
“沒。”
“沒你不做飯啊，你想餓著爸媽啊？”
“有氣。”
“人家不喜歡你，人家有喜歡的了，你就有氣啊？”
“對。”
“對什麼對，你真喜歡再去追啊。”
“她喜歡的人，我比不了。”
“比不了，你就祝福人家。我可跟你說兒子，唐璐這個姑娘我不熟，但是我看是個好姑娘，咱不能因愛生恨，咱們可是正經人家。”
傻萌咬了下嘴脣，又緩緩長舒了一口氣，說：“行，我知錯了。”
當然這一切都不在唐璐的眼裡，唐璐現在眼裡只有這個救過她命的林大叔。眼見頭上的紗布都取下來，傷口處有淡淡的痕跡，用劉海遮住了，林師傅也沒再正眼瞧過自己一眼，唐璐有點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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