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帶出35名過2米的“飛人”——跳高教練王嘉陵的故事

周繼明

一個教練帶出一個跳過2米的隊員並不難，難的是40年帶出了35名過2米的隊員；一個教練帶出一名跳過2米10的隊員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40年帶出了15名過2米10的隊員。

一個跳高教練40年帶出近40名跳過2米的隊員，其中15個人過了2米10，這是個世界紀錄嗎？

沒此項統計，如果有，很可能是個世界紀錄。

此教練何許人也，如此之神？

說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要說他帶出成績最好的隊員——2018年印尼亞運會2米30奪冠的王宇，肯定很多人都知道。

他就是王宇的教練王嘉陵。

（一）

2018年10月20日，深秋的北京氣溫只有10度上下，天還陰著，但先農壇體育場男子跳高場地卻熱鬧非凡，18名來自京津冀的“飛人”橫杆前鏖戰正酣。

上午10點，橫杆升到1米94，場上只剩3名選手。北京理工大學程凱威，北京隊王泱，中國石油大學賀子陽……2米，程凱威以流暢助跑、充滿爆發力的起跳，漂亮杆上背弓，一躍而過，過杆高度顯然很有“富裕”。王泱第二次過，賀子陽三次沒過。

場邊跑道外一端，坐著個戴帽子，身穿羽絨衣，手裡拿著秒錶、教練模樣的人。但奇怪的是，場邊似乎只有他一個教練，程凱威、王泱試跳後，都要過去聽他說幾句。“這次助跑慢了點”，他指著秒錶對王泱說——秒錶是用來測最後八步助跑速度的。

2米04，2米08,2米12，程凱威皆一次過杆，王泱第三次過了2米12。在2米15倆人都試跳失利後，程凱威靠2米12一次過杆奪冠。程凱威23歲，身高1米91,2017年全國大學生田徑錦標賽跳出個人最好成績2米24。本想2018年形成新突破時、卻在全國田徑錦標賽前一週練力量受傷。一個月前，程凱威參加北京街頭巡迴賽，跳出2米05，此番京津冀挑戰賽只是保持狀態的“過渡賽”。

此時比賽只我“孤零零”一個記者，經場邊攝影師劉宏介紹，我“正式”認識了王教練。除程凱威外，場上另有5名小隊員也來自海淀體校，比賽有點像王嘉陵的“專場”。

已69歲“高齡”、1米80身高、保持很好的身材，聲音洪亮清晰，從眼睛裡就能看出對跳高充滿專注和熱情。

比賽結束時都11點多了。18歲賀子陽過來和王嘉陵說拜拜，“爺爺輩”的王嘉陵還和他開玩笑。清華大學讀博士的王宇下課後也趕來看教練和師弟們，耳朵裡插著耳機，很帥哥、很潮的樣子。他的到來讓場邊為數不多的田徑迷很是興奮，紛紛與他合影留念。

（二）

王嘉陵1949年生於北京，1966年人大附中初中畢業後，去工廠做了5年工人，當年最多就是打打籃球。1973年開始招“工農兵大學生”，他獲得難得的上大學機會。開始說被錄取的是化學系，後來出了點變故，“又爭取了個名額，你去體育系，把化學系讓給另一個人。”

北京體育師範大學三年，王嘉陵練過籃球、及很多項目，但還是最喜歡田徑、跳高，這也與一位老師——前北京田徑隊三級跳選手張寶林有很大關係，他對田徑的熱愛和訓練方式給王嘉陵留下了深刻印象。“工農兵大學生”時代不是個學習的年代，但王嘉陵還是通過各種課程、尤其是“解刨學”，熟悉了與運動相關的人體每一塊肌肉。當年學校裡還難得的有供學解剖的人體標本，王嘉陵得以從膝關節、髕骨的位置，肌肉如何附著，股四頭肌具體形狀……等細節、作用開始，對“解刨學”有了感性、全面的瞭解，為日後做教練打下重要基礎。據瞭解，現在大學體育教學已沒實體解剖課。

那也是個條件艱苦、提倡吃苦精神的年代。跑道是煤渣的，美國運動員福斯貝里首創“背越式”剛問世沒幾年，北京也只有陶洪、詹永安等幾位專業高手會跳，但早有心將來做教練的王嘉陵很快掌握了背越式，並跳過1米80。

1976年，王嘉陵畢業分配到北京海淀區體校做教練。1979年，30歲、剛做教練兩年多的王嘉陵帶出了他第一個跳過2米的隊員。

北京19中學生馬雲峰，1964年出生、身高1米87，1977年開始跟王嘉陵訓練，兩年後煤渣場地跳過2米05，打破北京市少年紀錄。王嘉陵訓練中主要抓了助跑速度和動作幅度，成績提高很快。馬雲峰隨後入選北京隊，師從李景民（短跑名將葁玉民丈夫，110米欄亞洲冠軍李彤之父），後塑膠跑道跳出2米10，奪得全國青年冠軍。

（三）

有個好的開始後，王嘉陵帶出過2米的隊員越來越多、出成績速度越來越快。

1973年出生的唐鏑，11歲、小學五年級到海淀體校訓練，1987年14歲過2米，破北京市14歲年齡組男子1米83的紀錄。那之後入選北京隊跟隨段其然（鄭鳳榮丈夫）訓練，最好成績2米10。

1976年出生的付燁，初一13歲時跟王嘉陵訓練，剛來跳1米60，三年內成績提高了45釐米、達到2米05。多次獲得全國中學生冠軍，一次全國中學生金帆獎、多次銀帆獎，最好成績2米10。

1983年出生的樑彤，小學六年級到海淀體校練了幾個月，王嘉陵在其運動生涯初期進行了細緻指導。後轉學到其他學校，高中跳過2米14，入清華大學後最好成績2米24，奪得兩屆全運會的第二、第三。後去美國留學。

王冠澎，1994年出生，身高1米85，初二過2米，17歲過 2米15，奪得世界中學生比賽冠軍。

從2008年起，由於王嘉陵所帶隊員高中畢業後大多上了大學，他因此得到一項“新政”：在海淀區上大學的隊員繼續跟王嘉陵訓練（而非出成績後即進入專業隊），這讓他執教有了更好的連續性，跳過2米10的也越來越多。

除男隊員進步斐然，王嘉陵還帶出4個越過1米80的女選手。

趙寧，1981年出生，身高1米72，跳過1米88，奪得全國少年、青年冠軍，兩屆全運會第六，全國錦標賽前三名，參加過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高中畢業後就讀北大法律系，現已研究生畢業。

馬裴，1984年出生，身高1米87，跳過1米88。身體條件很好，但體質比較弱，容易受傷，否則成績會更好。現已北大畢業。

除慧眼識珠、能很快發現可造之材，王嘉陵訓練中還有什麼“點金術”嗎？從跟王嘉陵練了10年、入選國家隊的程凱威所講述的每週訓練模式，可大約看出點“味道”來：

週一，練核心（小）力量。抖繩子，跨小欄架子，激活核心力量，腰腹為主；週二，技術加大力量。助跑，過杆，助跑5—6次、過一次杆，十幾個人一起練，每堂課過杆約20次，（程凱威的高度為2米10,2米15）。冬訓時，過杆高度比較低。力量內容有，槓鈴高翻，半蹲，深蹲，（程凱威高翻80公斤，半蹲250公斤，初三開始練力量時，半蹲為100公斤，深蹲120公斤，開始90—100公斤）；週三，練速度。30、60米跑（程凱威2018年冬天測試，100米跑11秒5,剛來海淀體校時30米4秒1，經過力量、系統訓練，現30米3秒5、8王宇30米跑3秒5、4）,一堂訓練課5個30米,3個60米,（程凱威60米跑6秒9）；週四，調整。墊子上翻跟頭，鯉魚打挺，前滾翻，青蛙跳，前空翻……；週五，各種跳的練習，小方格快頻率，輕跳……週六訓練內容和週二一樣。

王嘉陵的總結是，青少年訓練要有專項化和多樣化的有機結合，才有好效果。他結合國外先進訓練方法，利用錄像、攝像，技術分析，自創了一套有效的訓練手段，並持之以恆在訓練中加以改進和完善。

王嘉陵所帶隊員都是大、中學生，訓練時間都集中在下午4點到7點。一天一練，時間短，但內容豐富、效率高。隊員既能保持興趣和注意力，又有很好的綜合提高效果。

到2018年，王嘉陵40年間在海淀體校共帶過大約100名隊員，男子跳過2米的近40人，過2米10的15人；女子跳過1米70的13人，1米80以上的4人。

（四）

2006年12月，18歲王宇來到王嘉陵執教了20年的海淀體校。

王宇來自深圳，母親邢瑞玲是北京人、前北京隊馬拉松運動員，父親是800、1500米跑運動員，王宇有個雙胞胎妹妹，被清華附中錄取前，王宇曾到廣東田徑隊試訓，但沒被錄取。

獨具慧眼的王嘉陵一眼就看上王宇的潛質，雖協調性並不好，天賦略差，但專項感覺很不錯。

王宇第一次在海淀體校試訓跳過1米80，被錄取。一星期後即開始跟王嘉陵練，2007年2月練了不到倆月，即跳過1米95，屬同齡運動員偏上水平。4月，海淀區中學生運動會過2米01；8月，北京市中學生運動會過2米06。

經過一個冬訓，2008年春天過2米10。秋天，天津全國少年錦標賽過2米03，全國第5，冠軍是跳2米27的王晨，當年世界少年錦標賽冠軍成績為2米20。2009年，讀高二的王宇北京市比賽跳過2米15。全運會前跳過2米18，12月北京市室內田徑賽越過2米20。

2010年3月，不滿19歲的王宇跳過2米24，全國室內賽奪冠。全國青年錦標賽2米15奪冠（第二名張國偉，第三浙江金奇超），但參加全國錦標賽（成年組）只跳過2米15，沒進入前18名。

2010年9月，王宇被清華大學錄取，但還每天下課騎電動車到海淀體校訓練。

2011年，王宇過2米28，2012年2米28（同年張國偉跳過2米30、2米31）。2013年全運會，王宇入選國家隊。二月份到國外比賽，跳過2米30、2米25。2013年室內賽，跳過2米30。5月份，鳥巢挑戰賽，越過2米33奪冠，這也是王嘉陵以國家隊男子跳高教練身份的第一場比賽，此後王宇連續三年北京大型比賽奪冠。8月瀋陽全運會2米29奪冠軍，第一次全運會奪金，這也是北京男子跳高時隔32年後再次全運會奪冠。

2013年索契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王宇2米28奪得第三。但王宇2013年莫斯科田徑世錦賽遭遇“滑鐵盧”，因第一次參加最高水平世界大賽、沒調整出最佳狀態等原因，他只跳出2米20、及格賽被淘汰。2014年深圳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任中國隊旗手，2米24獲第三。

2013年至今連續6年2米30以上，2017年全運會冠軍，2米27，2018年印尼亞運會冠軍。北京選手週中革1990年北京亞運會2米27奪冠，前兩屆亞運會1982、1986年冠軍是中國朱建華。28年後，中國選手亞運會男子跳高再奪冠。

2016年裡約奧運會是王宇遭受的第二次“滑鐵盧”，他以及格賽2米22的成績，未能躋身前12名的決賽圈。

但王宇2018年成績穩定，阿迪街頭挑戰賽跳過2米32。斯洛伐克室內專項賽，上年國際田聯最佳男運動員、卡塔爾巴西姆和王宇都跳出2米31，王宇全一次過杆奪冠，巴西姆14場連勝被中斷。

正處於運動生涯高峰、躊躇滿志的王宇把下一個目標瞄準了2020年東京奧運會。

（五）

1995年王嘉陵任海淀體校副校長、1999年任校長，但他仍一如既往每天出現在跳高場、校長成了“兼職”。2009年王嘉陵年滿60退休，2013年後又因隊員王宇、程凱威入選國家隊而成為國家隊教練，但無論“職務”如何變化，他都40年如一日堅守在田徑場上。有段時間，血壓和心臟出了點問題，他一邊治療、一邊堅持訓練，“不捨得”離開心愛的隊員和橫杆。

現在王嘉陵“手裡”有3名成年隊員，王宇、程凱威、白旻。白旻1993年出生，身高1米88，最好成績2米18，已被美國大學錄取。因手術後恢復階段，仍留在國內訓練。另外還有十幾名初中以下的小隊員，跟隨王嘉陵以前的隊員張凱訓練，張凱1993年跳出過2米18。王嘉陵在帶3名“主力”隊員的同時，也關注那十幾名小隊員的關鍵技術等問題。

其中“旗手”隊員當然是王宇，王嘉陵期待他2020年東京奧運會成績在3米35、36左右，至少奪得一枚銅牌。他為王宇制定的訓練計劃是：爭取把純彈跳增加2-4釐米。為此，王嘉陵準備向當年執教朱建華的胡鴻飛的助手、及彈跳驚人的“扣籃王”陳登星取經，試著將兩個不同時代、不同領域的經驗用在王宇身上。

胡鵬飛當年曾把快速計時半蹲訓練用於提高朱建華的速度與彈跳，取得過很好效果。身高1米76的陳登星則有足以與NBA球星媲美的彈跳能力，他的“代表作”是跳起後“吻籃圈”，他訓練中半蹲達到380公斤。王嘉陵想做這種嘗試說明他不保守、思路開闊，但同時他對力量訓練有很好的把握，從不一味強調大力量（減少受傷的風險和機率）、從不單純追求數據，而是追求“數據的最大效應”和孫海平訓練劉翔時提到的、更起作用的“隱性數據”。

王嘉陵認為，27歲的王宇從年齡上仍有提升空間。去年100米兩次跑出9秒92、實現突破的蘇炳添比王宇大2歲；30歲鞏立姣仍一直保持世界級水平；加特林奧運會奪冠時超過30歲，博爾特29歲才退役，相比當年一味強調的“三從一大”，如今訓練後恢復手段要好得多，運動員運動壽命會延續的更長。新的一年，王宇首先要在6年連續過2米30基礎上保持穩定，然後在保證體能的基礎上防傷防病，實現新突破。王嘉陵分析說，當今世界男子跳高一流選手大約有12個人（邦達連科、托馬斯……）、其中亞洲5個人（巴西姆、加扎爾、戶邊直人、張國偉），競爭非常激烈，機會來了一定要抓住。在國內賽場上，王嘉陵給王宇制定的目標是全運會男子跳高三連冠。歷史上朱建華全運會兩連冠，女子跳高有張如風，金玲，鄭幸娟的兩連冠，還沒人奪得過三連冠。

王嘉陵40年教練生涯一直有兩個層面，一是最高水平的國家隊世界比賽層面，另一個是大中小學生在全面發展的同時，不斷追求好成績，王嘉陵希望能有更多的青少年熱愛和參加跳高運動。

已是世界成績前12名運動員中教練年齡最大的王嘉陵，還想在跳高場上再幹十年。

一個普通的體校教練，以他的勤奮、投入和智慧，在40年堅持不懈的努力下，他和他帶出的隊員，都非常接近了競技體育的頂峰，他的精彩經歷值得更多人的點贊和推廣。

戰鬥正未有窮期。

2019年田徑賽季開始的很早，新年剛過，1月18日，王嘉陵已率王宇、程凱威踏上了赴意大利冬訓和比賽的征程。2月21日，王宇在德國杜塞爾多夫的國際田聯室內巡迴賽總決賽中，以2米34全國新紀錄的好成績奪得亞軍，僅以第二次過2米34的微弱劣勢，輸給戶邊直人。但王宇曾以2米31第一次過杆，逼得第一次沒過的戶邊免跳、直接要了2米34，這是一次爭奪白熱化的高水平比賽。此次赴歐洲共4場比賽，王宇一次2米27，其餘三次成績全2米30以上，狀態很穩定。

一個精彩、充滿期待的2019賽季在等待著王嘉陵和他的隊員們。

（本文刪節版已見於2019年4月刊《新體育》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