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白高國
西夏王陵景區大門兩邊紅牆上，有四個金色西夏文大字。這是大夏國的正式國名，可以翻譯為“大白高國”，按順序對譯則是“白、高、國、大”，而西夏文獻中國號一般自稱“白高國”或“白高大夏國”。“白高國”音譯過來，差不多就是“邦面令”，李元昊稱帝后給宋仁宗上表，自稱“男邦面令國兀卒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看起來宋夏兩國結成了父子關係，不過這裡的“兀卒”也是西夏文音譯，意思是“青天子”，跟皇帝、天子對稱。“曩霄”則是元昊新改的名字，姓也改了，唐宋的賜姓李、趙都被嫌棄，改姓“嵬名”。李元昊改名嵬名曩霄，那真叫最炫民族風。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党項漢化都上百年了，這時下死命令讓西夏人都把頭剃了，改穿“衣白窄衫，氈冠紅裡”民族服飾，創制什麼西夏文字。所以民族這回事，是不是自古以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有沒有這個需求，跟蹭熱點、刷流量沒什麼區別，營銷為王嘛。
西夏王陵景區大門
西夏王陵有九個帝陵，遊客一般可以參觀其中三個，首先是最宏大的3號陵，一般認為是元昊的泰陵，然後坐電瓶車南行4公里，參觀相距很近的1、2號陵（雙陵）。現在9個帝陵還不能與哪位帝王一一對應，最初有學者認為南區雙陵是元昊為其祖李繼遷、父李德明重修的裕、嘉二陵，他們祖孫三代便是西夏王朝的開創者。不過也有學者認南區雙陵形制最為規整，修建時間可能最晚，又有人說根據出土殘碑，認為2號陵可能是西夏第五代皇帝仁宗仁孝的壽陵。
從宋史的角度講，西夏的出現某種程度上是宋太宗戰略失誤的後果。西夏人說是党項拓跋氏的一支，這事情也奇怪，拓跋氏本是鮮卑的一支，創立過北魏，党項屬於羌族，党項拓跋是不是鮮卑拓跋的後人，就有點說不清楚。他們原本在川藏青這一帶活動，後來遭到吐蕃排擠，遷徙到隴東、陝北，分為慶州（甘肅慶陽）東山部與夏州（陝西靖邊）平夏部兩支。唐末（881），平夏部參與唐朝鎮壓黃巢的戰爭，被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夏國公，賜姓李氏，統轄夏、綏（綏德縣）、銀（米脂縣）、宥（靖邊縣）、靜（米脂縣）五州。至五代宋初，夏州一直是中原王朝西北重要的割據藩鎮。夏州不敢怠慢宋朝，979年宋太宗徵北漢，夏州李繼筠主動派軍隊協同作戰。李繼筠在位時間短，其弟李繼捧繼位遭到族內反對，引發政治動盪。宋太宗假裝支持李繼捧，卻另外任命了一位夏州知州，召李繼捧入京，李繼捧只好學習吳越國納土歸宋。但党項夏州在部族體制下仍有很強的凝聚力，李繼捧此舉被族人視為敗壞祖宗百年基業，族弟李繼遷設計逃出宋朝的控制，糾集部族，聯合遼國，武裝反宋。
經過15年的戰爭，宋朝於997年重新任命李繼遷為定難軍節度使，仍轄五州之地。李繼遷並不滿足，1002年攻下靈州（寧夏靈武縣），後來又去攻佔西涼府（甘肅武威），勢力範圍從陝北一隅擴展到以靈州為中心，包括今天寧夏、陝北、甘肅、青海等地的廣闊範圍。他的兒子李德明把政治中心遷往懷遠鎮，改稱興州（銀川市），並派他的兒子李元昊攻佔河西走廊。李元昊繼位後，“發明”了一整套民族傳統，興州改稱興慶府，然後向宋朝宣告稱帝。宋仁宗氣得抓狂，重新對西夏用兵，結果遭遇三次大敗，無奈於1044年與西夏議和，史稱“慶曆和盟”，每年賜西夏25萬銀絹茶。
元昊雖然獲得三次大捷，無奈也是財困民窮，答應了稱臣、自號國主等議和條件。不過西夏內部仍然自號“大白高國”，元昊仍是自稱“兀卒”。至於“大白高國”什麼意思，眾說紛紜，字面上看好像是說自己又大又白又高是帥哥。可能確實跟“白城子”有關，因為西夏發跡的夏州原是十六國時赫連勃勃夏國都城統萬城的所在，統萬城又稱“白城子”。也有人說按五方學說，西屬金，尚白，國號中的白，是稱西帝的意思。又有人說，按五德始終理論，唐是土德，金克土，夏國以金為德而尚白，是繼承唐朝正統的意思。比較糾結的是，國號“夏”固然出自夏州，但“夏”又是華夏、夷夏的“夏”，本意也是“大”。
二、西夏王陵
西夏王陵在銀川市中心（人民廣場）西南20公里，背靠賀蘭山，面對銀川平原，黃河繞東南而過。與漢人陵墓一般松柏森森的景觀不同，這裡漫天漫地塵土與瓦礫。如果遇到藍天，陵塔在賀蘭山的襯托下尤顯雄奇壯麗，碰到2015年4月30日銀川那樣的陰天，體味歷史的荒涼會是一種更合適的訪古心境。
西夏陵
進入景區，首先可以參觀博物館，裡面陳列的出土文物有西夏文殘碑、木板彩繪、佛像、人面鳥身迦陵頻伽石像，有一件石雕頭像可能準確呈現了西夏人的面部特徵，讓人不禁聯想李元昊的容貌。不過重點可以關注一下陵區分佈與陵園復原模型。整個陵區南北長約10公里，東西寬5公里，現存帝陵9座，陪葬墓200餘座。如果分為南、中、北三個區域，9帝陵呈南2、中4、北3格局分佈。各個陵園形制大同小異，首先是左右兩側高大的黃土闕臺，表示威儀等級；其次是左右碑亭，樹立為皇帝立傳頌德的碑銘；然後是月城，月城內有石像生；穿過月城進入內城，3號陵內城南北180米，東西160米；內城內約25米偏西本有獻殿，用於墓祭；獻殿後6米開始有拱起的墓道封土，形似魚脊，砂石填之，末端有巨大的盜坑；內城西北隅內是高大的陵臺，看似圓錐，其實是七級八角形，3號陵臺高約20米，原來可能是八角形重簷樓閣式塔樓，應該屬於佛教建築。博物館內復原模型將陵園形制呈現得一清二楚，進入實景，碑亭、石像生早已不見蹤影，滿目殘垣瓦礫，與其追索知識，不如感受滄桑。
博物館展品
陵園復原模型陵區分佈平面圖
本來，西夏王陵並無祕密可言，明人有詩《出郊觀獵至賀蘭山》稱，“昔年僭偽俱塵土，猶有荒阡在目前”，賀蘭山前僭偽荒冢自然就是西夏王陵，生活在這裡的鄉親也流傳著“昊王墓，金銀兩大窟，要得開，且待元人來”的諺言。不過有相當長時間考古工作者對此一無所知，1970年一位陝西考古工作者見到陵臺高大，以為是唐墓。1972年，蘭州軍區某部戰士在賀蘭山挖掘工程地基，意外發現西夏文方磚，考古界才“很震驚”地確認這是西夏時期的陵墓。
三號陵塔與墓道
南區雙陵
1205到1227年20餘年間，蒙古軍隊先後六次進攻西夏。興慶府最後的守衛戰堅持了一年之久，成吉思汗染病死在西夏前線。抵抗蒙軍的後果是種族滅絕，雖然今天不少地方還有党項人的後裔，當時的大屠殺以及毀陵運動都不可避免。3號陵塔前至今可以看到大得駭人的墓坑，1987年發掘東碑亭時還發現五個大灶坑，灶口直徑118釐米，灶壁燒結層厚10釐米，推測這是蒙軍長時間在此駐紮盜墓的遺蹟。
三號陵盜坑
不要因此覺得西夏王陵的結局有多麼悲慘。今天的西夏王陵還是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中國現存規模最大、地面遺址最完整的帝王陵園之一。比較而言， 同時期的紹興南宋帝陵早已夷為平地，鞏義北宋帝陵也只是荒廢在田間。其實西夏曆史自有其輝煌的一面：金朝1115至1234年立國120年，契丹（遼）自907年耶律阿保機成為部落聯盟首領至1125年滅亡立國218年，1206年鐵木真稱汗至1402年北元滅亡200年不到，兩宋960至1279年計有319年（號稱秦以來最長久的王朝），但是西夏，從881年拓跋思恭割據一方，至1227年滅亡，前後竟有346年……這年頭市面上有些人呼喚著“我們為什麼愛宋朝”，我就想問問有沒有人跟我一起默唸“今夜我們都是西夏人”。
三、牛魔王戰鬥過的地方
1995年，《大話西遊》上下兩部在大陸公映，票房慘敗。那年我和尋宋同伴老沈在海寧上高中，尚不知道網絡為何物。在幾乎包場的影院中，看到牛魔王麾下的小牛妖們穿梭於西夏王陵時驚恐的眼神，以及受重傷倒在西夏王陵的紫霞仙子對至尊寶說出那句“跑都跑得那麼帥，我真幸福”，一時心潮澎湃，莫名所以。離開西夏王陵，我們便趕去著名的鎮北堡西部影視城，《大話西遊》的另一處取景地，夕陽武士與女友接吻的門樓上至今豎著周星馳與朱茵的劇照……
牛魔王為什麼會在西夏王陵與孫悟空大戰呢？這實在是跟《大話西遊》一樣無厘頭的問題，我仔細研究了一下。《西遊記》中牛魔王有兩個家，一個是正妻鐵扇公主的翠雲山芭蕉洞，雖然跟牛魔王長期分居，鐵扇公主還是很看重夫妻名份的；另一個是小妾玉面公主（狐精）的積雷山摩雲洞，牛魔王雖是倒插門，玉面公主富貴、貌美而嬌弱，對男主人的情感是倚賴式的。孫悟空在翠雲山借芭蕉扇不成，又往積雷山來“央”當年花果山的結拜兄弟牛魔王，結果兩人反目，幹了一架。書上說翠雲山在火焰山西南一千四百里，積雷山又在翠雲山正南三千里，根據百度地圖測距，義兄弟打架的地方已經進入印度境內了。
電影《大話西遊》中的西夏王陵
不過我總覺得牛魔王的形象特別適合出現在西夏王陵。原因麼，比如牛魔王是西牛賀洲妖魔界的大佬，李元昊的白高大夏國也有稱霸西方的意思；又比如西夏又稱大白高國，總讓人覺得是白種人的國度，而書上說牛魔王其實是一頭白牛，《大話西遊》把牛魔王妝得這麼黑真的很過分，看看人家央視版《西遊記》的牛魔王可稱得上膚色白晳……
西夏王陵石雕頭像與央視版牛魔王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玉面公主的家裡有一間寬敞的書房，牛魔王經常在書房裡研讀道教的丹書，他非常享受與玉面公主在一起歲月靜好的生活。又據分析，牛魔王跟豬剛鬣一樣是神仙下凡，比天蓬元帥更具佛性慧根，有人甚至認為牛魔王的原型是印度的鳩摩羅王，他的妻子鐵扇公主的另一個身份是羅剎女，他們全家包括魔二代紅孩兒後來都皈依佛門。整理一下思路吧，在《西遊記》這樣一部以佛教為普世價值的小說中，一個深具佛根的神仙，下凡過著娶妻納妾、修煉道教的快樂生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特朗普曰過的，這就是反建制派的精神。
怪不得，我總覺得李元昊與牛魔王在氣質上非常接近。在宋遼達成澶淵之盟的背景下，父親李德明提出的與宋朝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方針，被李元昊當場拒絕了。李元昊斷然走上逆中國化的道路，稱帝求戰，以險立國。這樣反潮流的選擇似乎是李元昊自我實現的不二法門，這不是什麼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吃定你。就此而言，根據佛教的理論，我們有理由相信，牛魔王、李元昊與特朗普，存在著某種輪迴轉世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