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擁有一處屬於自己的園林是種什麼感受?我們找了幾個“土豪”園林主聊了聊

江南園林的“圈”內都知道,蘇州定園被罰了,我國旅遊景點因虛假宣傳被吊銷營業執照,這是第一例。在2018年的最後幾天,這處實際修建於2003年,卻號稱劉伯溫私宅舊址的“蘇州古典園林精華總彙”被吊銷營業執照。

自建成後15年來“坑”了無數遊客的定園,在“蘇州園林”這塊金字招牌留下了令人尷尬的黑點。但如若據此就認定所有修建於當代的園林都不具備任何價值,或許也有失公允。“我們不否認定園是‘園林’,但同時我們也不認為定園是‘蘇州園林’。換句話說,並不是建在蘇州的園子都能算‘蘇州園林’,‘蘇州園林’是有評判標準的。”蘇州市園林和綠化管理局遺產監管處處長陳榮偉一針見血。

2018年8月,蘇州市園林和綠化管理局正式公佈第四批《蘇州園林名錄》,蘇州市累計有108處園林掛上了“蘇州園林”的銅牌,納入依法保護體系。而第四批新入選的18處園林,則全部為新近修建的當代園林。尤為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近半數為私人所有。

與北方地區的皇家園林不同,宅園合一的私家園林歷來都是長三角地區古典園林建築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如今姑蘇城裡的這些私人園林主,在蘇州園林文化的傳承與發展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這些普遍修建於新世紀的園林是否配得上“蘇州園林”的名號?它們之中會否出現又一個“定園”?記者找到“圈內人”。

在蘇州擁有一處屬於自己的園林是種什麼感受?我們找了幾個“土豪”園林主聊了聊

嘉樹堂主人王惠康手中拈著的是園內栽種的“孩兒蓮”,這種名貴的觀賞植物在江南地區極其稀少。 受訪者提供

留存魔力

王惠康和園林打了一輩子交道,終於在人生進入下半場時得償所願,真正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園子,而且還是兩處——他名下的嘉樹堂和維摩精舍均被列入第四批《蘇州園林名錄》。

王惠康是蘇州本地人,從小就愛蘇州園林。小時候,王惠康的家就在獅子林附近。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門票是3分錢一張,而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跑進去看,怎麼看都看不膩”。求學時,他也依著自己的興趣選擇了古建築專業。科班出身的他在園林專業學校任教10餘年後選擇了下海,專事園林和建築設計工作。

2002年,在蘇州東山一處工地監工時,王惠康聽當地人提起工地附近有一處廢棄已久的園林,頓時來了興趣。當他趕到時,卻發現所謂的“園林”是當地一家小廠的員工宿舍,房屋也已破敗不堪。

不過王惠康還是敏銳地發現了這棟舊屋裡的玄機:“當時我看到房子的脊桁上有彩繪,這就說明這棟建築的歷史至少在清乾隆以前。”這一發現讓王惠康興奮不已,緊接著他又驚喜地發現,院子裡有兩株臘梅。精通園藝的他認定,這兩株臘梅也是“有年頭”的古木。後經證實,樹齡均在300年以上。

於是,王惠康當場拍板:這園子,買了!

幾經周折,王惠康最終以300萬元的價格買下了這處園林。接手後,便開始了漫長的造園工程:園內主要建築雖然損毀嚴重,但所幸結構相對完好。王惠康租來了30多個千斤頂,將房屋的木結構整個抬起加高,以適應周邊道路。同時,他將園內的鼓凳、階沿等老物件全數保留,又依照自己的理解,增加了假山、綠植等各類景觀。

2008年,王惠康的嘉樹堂終於修建完畢,耗資500餘萬元。重獲新生的嘉樹堂古典雅緻,楹聯和書畫處處彰顯人文氣息;園內除了兩株老臘梅,新植的孩兒蓮和藤和平也都是名貴的觀賞植物,足見王惠康的用心。

對於凝聚了自己心血的嘉樹堂,王惠康自然是滿意的,但他始終也還覺得有幾分遺憾:據考證,重修後的嘉樹堂僅是舊園的花廳部分,面積只佔全部的30%到40%。若要修復整個園子,絕非一己之力可為。

“蘇州園林是有魔力的,除非真正置身其中,園林的美學價值是無法被輕易感受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要重修這些園林。”王惠康說,“作為一個熱愛蘇州園林的人,我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所做的,無非就是讓這種魔力能夠多留存一點。”

在蘇州擁有一處屬於自己的園林是種什麼感受?我們找了幾個“土豪”園林主聊了聊

墨客園面積近2000平米,藏身於姑蘇區的一條巷子裡。 受訪者提供

以園養園

總是情懷最動人,江南文化的魅力也在這園林中。

59歲的張桂華是鹽城人,曾經他和蘇州這座城市並沒有太多的交集,但是對於蘇州園林,他卻一直有著強烈的憧憬。用張桂華自己的話來說,對蘇州園林他是“崇拜”的。自打張桂華的園林建成,他便定居在了這裡。

張桂華給自己的園子取名“墨客園”,寓意文人雅集,墨韻留香。這處面積近2000平方米的園林藏在蘇州姑蘇區的一條巷子裡,拐出小巷,便是熱鬧的平江路。2008年,張桂華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花了2000萬元買下了這個園子。他坦言,這筆投資當時並不在他的計劃中:“會買下這個園子,算是一種緣分吧。”

墨客園舊址由何人修建於何時,目前尚無定論,只能確定在民國時期,此地曾是某位銀行家的私宅。抗戰爆發,園主人舉家外遷,園子便被當地福利院接收。新中國成立後,又先後用作平江小學和平江黨校的校園。1979年,由於房屋老化嚴重,這處園子被徹底廢棄,空關至張桂華接手。

張桂華前後用了近10年的時間、斥資1.6億元,將墨客園打造成了一所園林式酒店。重修後的墨客園三路五進,乃江南舊式住宅的傳統格局,不同的是,東、中、西三路皆為樓屋,總計12間客房。同時,園內東、南、西各有一處花園。雖然每晚千元以上的房費著實不菲,但住在一處真正意義上的蘇州園林裡,倒也算是頗為別緻的體驗。

園如其名。張桂華說,自己想把墨客園打造成一處專門用於傳承和傳播江南傳統文化的文旅產業服務平臺:“我們現在會在園裡定期舉辦書畫展和研討會,也會組織一些文化沙龍。我的長遠目標,是希望墨客園未來能成為蘇州的一個文化地標。”至於酒店功能,張桂華認為這也符合古典園林“可賞可居可遊”的理念:“現在不總說‘詩意棲居’嗎?我覺得住到園林裡來就很詩意。”

撇開情懷不談,作為一園之主,鉅額的前期投入和高昂的運維成本,終究是擺在張桂華面前的現實問題。張桂華告訴記者,除了修園子砸進去的巨資,墨客園每年的維護成本和水電費用也高達300萬元上下。因此,通過走經營道路“以園養園”幾乎是這處私人園林未來繼續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

張桂華倒也樂觀:“從開始修這個園子起,我就沒指望能靠它賺錢。如果今後品牌能夠打出來,我們開發的旅遊文化產品能被社會認可,‘以園養園’的目標應該不難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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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舟園建於清乾隆年間,原是秦家第宅的一部分。 受訪者提供

私家歷史

私家園林當然不是“土豪”們的專利,還承載著私家歷史與記憶。秦懷平一家的芥舟園亦是如此。芥舟園規模很小,面積僅200平米。但這個小小的園子,卻見證了歷史的變遷和秦家的興衰。

芥舟園位於蘇州西山東蔡村秦家堡。秦家堡因秦觀後人定居於此而得名,秦懷平一家祖祖輩輩生活於此,直至其父輩方才外遷至蘇州市內。秦懷平說,他的家族世代行醫,主治傷寒,在當地頗有聲望,他的祖父秦魁元更是人稱“秦一帖”。

據介紹,芥舟園建於清乾隆年間,原是秦家宅第的一部分。“芥舟”二字取自《莊子·逍遙遊》中的“覆杯水於坳堂之上,芥為舟”,強調園林的小巧精緻。佔地雖小,但是黃石假山、奇峰異洞一應俱全。園內的羅漢松樹幹直徑更是達到70釐米,有數百年樹齡。

芥舟園早年間名氣頗大,據稱舊時的蘇州地圖上即有標註。上世紀80年代,芥舟園就被列為文物保護建築。秦懷平說:“這個園子在當年就是地標和旅遊目的地。”

然而,自秦家外遷後,由於疏於打理和維保不利,芥舟園破壞嚴重,這讓秦家的老一輩很是心疼。秦懷平告訴記者,重修芥舟園,是自己父親的一大遺願:“老人在世的時候就一直對我們說,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千萬不要就這樣弄沒了。”

“每一個園子都承載了一段歷史。園子在誰手裡,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園子本身和它背後的歷史,能夠一直不斷地流傳下去。”秦懷平說。2000年,秦懷平開始對芥舟園進行全面的整修和翻新。但修繕完成後,大多數時間卻依然空關。秦懷平坦言,家族成員如今的生活圈子都在蘇州市區,遠在西山的芥舟園實在無力照料和打理。“我和我們家裡人是希望芥舟園能面向社會開放的。私家歷史也是大歷史的一部分,我們很願意把承載了我們家歷史的這個園子,展示給更多人。”秦懷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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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客園夜景。 受訪者提供

“獨賞”“眾賞”

事實上,蘇州歷史上許多知名的私家園林,向來有變“獨賞”為“眾賞”的風氣。中國四大名園之一的留園,原是盛宣懷的私家園林。據記載,每年桂花季,留園都會敞開大門,邀百姓入內賞花。享譽盛名的獅子林,則屬於曾走出過建築大師貝聿銘的蘇州望族貝氏家族。當年,遊人若想入內參觀,也只需遞個帖子提交申請即可。

芥舟園入選《蘇州園林名錄》,至少讓芥舟園的“眾賞”提供了支持和保障。根據蘇州當地的政策,對於首次對外開放的園林,相關部門將從蘇州園林保護資金中拿出部分,對其必須進行的養護、基礎設施完善、保潔保安人員配備等提供補貼。

定園被罰之後,有人擔心,有人迷惑,究竟什麼樣的園林才是真正的蘇州園林?其實早在1997年,蘇州市就頒佈施行了《蘇州園林保護和管理條例》。條例在第一章總則中,即對蘇州園林的概念進行了界定。隨著2015年第一批《蘇州園林名錄》的出爐,這一概念被進一步細化和明確。

根據《蘇州園林保護和管理條例》和《蘇州園林名錄》的列入標準,有資格被稱作“蘇州園林”的,是那些“歷代建造具有典範性的、以寫意山水藝術為特徵,由古典建築、人工山水、花草樹木為要素組成”,同時“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和藝術價值,或具有較高的知名度和代表性”的園林。截至目前,真正“夠格”的“蘇州園林”,便是四批名錄上的那108處。

陳榮偉告訴記者,據史料記載,明清時期蘇州城內的各色園林最多時曾達250餘處。這也就意味著,單論數量,如今的“百園之城”和蘇州園林的鼎盛時期相比,還差著一大半。新中國成立後,蘇州市便著手開展歷史園林的修復工作。上世紀80年代,這一工作更是迎來高潮,一大批歷史園林得到搶救性修復。但縱是如此,受歷史原因和客觀條件限制,仍有大量散落於民間、體量較小的園林最終沒能躲過消失的厄運。根據2007年的普查數據,彼時蘇州園林僅存53處。

值得慶幸的是,近年來,民間新修建或是在歷史園林遺址上重建的園林開始不斷湧現。對於這些當代園林,蘇州的園林主管部門報以開放與歡迎的態度。陳榮偉說:“如果說上世紀80年代是修園的高峰期,那麼最近這些年就是建園的高峰期。從第三批開始,所有新納入《蘇州園林名錄》的就都是新修的園子了。到了現在的第四批,我們更是一視同仁,對當代園林和歷史園林開展群體性的保護。”

換言之,只要具備一定的造園藝術水準,當代或是古代,私有或是公有,從來都不是“蘇州園林”的門檻所在。

陳榮偉認為,作為長三角地區江南文化的重要載體,蘇州的園林在保護的同時,更需要傳承。因此,民間的力量和資本參與到修園與建園中來,無疑是件好事:“和我們熟悉的獅子林、網師園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新建的園林未來也必定會沉澱出它自身的內涵與價值。”

欄目主編:孔令君 文字編輯:孔令君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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