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天字第一號恐怖大師,我們永遠沒法從他的世界裡退場

作者:Roger Luckhurst

譯者:朱溥儀

校對:Issac

來源:《視與聽》

四十多年來,史蒂芬·金大量的作品中主題多變,但都描繪了戰後美國人的不安心理。

從斯坦利·庫布裡克的大師之作到低成本的恐怖錄像片,都以眼花繚亂的改編方式講述了別具一格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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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金

你根本跟不上史蒂芬·金的腳步,若是提及史蒂芬·金,其作品之多,令人瞠目。迄今為止,他出版了超過50部小說,11本的短篇小說集子,還有一系列非虛構作品。

電影方面,IMDb上竟有239個關於他的條目,即使其中很多是原始資料的條目,但仍有60部長片直接改編自他的小說。

不斷激增的作品有不可阻擋之勢:1984年的肢解片經典之作《鐮刀夢魘》已經是這個故事的第二部改編電影了,但還要繼續製作至少7部系列片還有一部重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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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鐮刀夢魘》(1984)

你可能記得大衛·柯南伯格讓人不寒而慄的《死亡地帶》(1983),但是你看過同名的80多集電視劇(2002-07)嗎?或者是受到「科羅拉多小孩」這個故事啟發製作的78集電視劇《港灣》(2010-15)嗎?還有在弗蘭克·德拉邦特的《迷霧》(2007)之後,最近製作的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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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地帶》(1983)

今年上映了《小丑回魂》的第三個版本(結尾處打出了「第一章」的字幕,還有續集也不一定),《傑羅德的遊戲》,以及《黑暗塔》系列的第一部,雖然評論不溫不火但接著拍續集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所以說,你根本跟不上史蒂芬·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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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回魂》(2017)

史蒂芬·金不僅僅是西奧多·羅斯科或路易斯·塞拿任傳統上的美國紙漿文學作家,他是「美國的儒勒·凡爾納」,在一個世紀前凡爾納創作的鼎盛時期,曾經一年用20多個筆名寫了百萬多字。

史蒂芬·金出版的不僅是大量的作品,而是一個「神話」:一種介於恐怖與科幻之間的有著獨特感受的類型宇宙,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基礎上闡述深發。

就像數百位作家還有粉絲共同構築起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話一樣,這裡還有一個史蒂芬·金的神話。近來,史蒂芬·金的最佳改編之一是Netfix出品的《怪奇物語》,看上去與史蒂芬·金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提供了一個熟悉而復古的斯皮爾伯格/金的故事,講述孩子們深陷宇宙的危險之中,有著可愛的八十年代風格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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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奇物語》

安德斯·穆斯切蒂版本的《小丑回魂》也選擇了同樣復古的八十年代世界,觀眾只能通過之前的記憶來接近邪惡的小丑Pennywise。一個神話是一個自我複製的虛構宇宙,自我拆解的機器,是裝滿鏡子的大廳,無止境地激增新的反射,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史蒂芬·金曾說過,可能略有懊悔,「我是以短篇小說作家出道的,沒想到一路走來,我竟然成為了一種經濟影響力。」自《魔女嘉莉》在1974年首次出版,然後被布萊恩·德·帕爾瑪改編成七十年代絕佳的戲劇化的類型電影之後,改編史蒂芬·金作品的模式成為恐怖片界的示範也已經有四十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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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嘉莉》

在羅曼·波蘭斯基的《羅斯瑪麗的嬰兒》(1968)和威廉·弗萊德金的《驅魔人》(1973)這樣主流化的恐怖電影催生之下,誕生了第一部拍史蒂芬·金小說的電影作者——德·帕爾瑪,之後是拍了《閃靈》(1980)的庫布裡克。

《死亡地帶》是柯南伯格從邊緣的先鋒電影融入主流的跳板。當然,眾所周知地,史蒂芬·金也曾指責庫布裡克拍了一版「瘋狂、執拗且讓人失望」的《閃靈》,轉而擁抱80年代早期繁榮發展的低成本恐怖錄像片,以此作為亞文化的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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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靈》

史蒂芬·金特別贊同將山姆·雷米的《鬼玩人》(1981)視作界外藝術的「凶猛的原創」。這部影片使得史蒂芬·金的作品與八十年代爆發的挑釁的低俗文化、低預算的改編有了結合,從人物來看,比如有《鐮刀夢魘》的製片人,「唐納德·大預算·博爾歇斯」(他確保發行時寫「史蒂芬·金的《鐮刀夢魘》,來獲得作者的認可)。

史蒂芬·金在喬治·羅梅羅的兩部類型混合的影片《鬼作秀》(1982,1987)中明顯獲得了很多樂趣,這兩部電影的主角都沉浸在讓人生厭的E.C.漫畫中,成長於著名的因腐敗影響而道德恐慌的五十年代。

在八十年代的作品序列中還包括了史蒂芬·金自己執導的史詩級爛片,《火魔戰車》(1986)。讓人有些困惑的是,這部拍攝於威爾明頓的迪諾·德·勞倫提斯片場的影片一直被評為該年度最差,這一年正好大衛·林奇也拍了《藍絲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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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魔戰車》

在皮特·布拉茨的紀錄片《重訪藍絲絨》中,使用了原本的超8毫米素材,這個鏡頭拍了林奇停車位,緊挨著史蒂芬·金的。這就像一個證據,證明物質與反物質可以在同一個時空中共存。

在作者電影與評論家斤·紐曼所說的「垃圾」B級恐怖片之間,史蒂芬·金開始為更多「有品位」的通俗好萊塢電影提供原素材。

羅伯·萊納的《伴我同行》(1986)和《危情十日》(1990)專注恐怖的心理成因而不是恐怖本身。德拉邦特讓人尊敬的改編之作《肖申克的救贖》(1994)和《綠裡奇蹟》(1999)都是監獄片,但是他已經寫好低成本恐怖片的劇本,之後還會執導《迷霧》,改編自史蒂芬·金的最佳恐怖片之一,看來他已經完全適應史蒂芬·金的神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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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

在《非常嫌疑犯》(1995)大獲成功之後,布萊恩·辛格執導了被忽視的《納粹追凶》(1998),改編自史蒂芬·金的短篇小說,A級片的演員出演了讓人心神不寧的B級片:一名大屠殺的罪犯隱匿在美國郊區。

從一開始,史蒂芬·金的小說就適合集數少的電視劇(他1979年的現代吸血鬼故事《撒冷鎮》就是分兩集在電視上播出的)。隨著美國季播劇和流媒體在21世紀的興起,這種形式有了自己的風格。

複雜的史詩之作《穹頂之下》(三季,2013-15)還有八集的關於暗殺肯尼迪的穿越劇 11.22.63 (2016)都在新的媒體環境裡找到了自己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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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頂之下》

因此,在低眉、或中眉、或高眉的恐怖電影的製作歷史上,史蒂芬·金的電影生涯無疑堪稱典範。而在這些多變的形式中,多平臺的媒體資本化也充分利用了其高辨識度的作家品牌。

如果這聽上去有些憤世嫉俗,那不如按史蒂芬·金自己說的來好了——視恐怖電影為「垃圾食品」。

史蒂芬·金在對哥特小說及恐怖的研究《骷髏之舞》中強調了強烈的反智立場。這是他在庫布裡克巧妙地拒絕了自己給《閃靈》寫的劇本之後不久寫的書(史蒂芬·金在1997年根據小說寫了部三集的電視劇,這個劇集證明了庫布裡克自行改編的決定是正確的)。

金對恐懼最初而原始的愉悅的堅持立場,是盡人皆知的:粉絲抗拒解讀恐怖片這一類型,也拒絕通過置換的社會政治或心理上的寓言來為解讀正名,使其合理化。

《骷髏之舞》只堅持恐怖故事中的驚險與安慰的簡單循環往復,呼喚類型固有的保守與安慰。這就讓評論家疑惑了,比如馬克·布朗寧在他最近的書《大銀幕上的史蒂芬·金》中寫道,他完全瞭解自己選的類型嗎?

把史蒂芬·金描繪的宇宙視為神話的理由在於它不再是受一個作家控制的了。也許這是從與庫布裡克合作的創傷經驗中學到的一課——《閃靈》不是按照史蒂芬·金的意圖拍攝的,但是可以理解為能被任何藝術家接續創作或修改的神話的殘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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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靈》

讓人驚訝的是有一些最成功的改編作品反倒積極抗拒史蒂芬·金的最後的安慰姿態。庫布裡克《閃靈》的結尾沒有和好如初的家庭。

在米凱爾·哈弗斯特羅姆讓人印象深刻的改編自同名短篇小說的電影《幻影凶間1408》(2007)中,鬼故事收藏家沒有生還;德拉邦特也讓人瞠目結舌,他給《迷霧》重新寫了一個荒涼無比的結尾,這個決定花費了他數百萬的預算(沒關係,他最初還打算拍成黑白的呢),正是這個決定使得這部電影能稱上「偉大」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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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

我認為史蒂芬·金在寫作生涯中做得十分出色,他的神話能滲透進美國文化的原因在於他用讓人信服的流行敘事展現了美國戰後的主體性。這是在創傷概念上穩步構建的心理——20世紀70年代,創傷後精神失調(PTSD)這一觀念在精神病文獻中出現,與史蒂芬·金首次登上暢銷書榜單的時間正好一樣。

在早期的書裡,他關注家庭內部的身體暴力與性虐待(也就是說,威脅來自於家庭而不是「奇怪的陌生人」),這樣的關注激進且領先。《閃靈》中跨代的父親虐待研究——神神叨叨的傑克·託倫斯一直威脅自己的兒子丹尼——與首次闡述的創傷心理學的新主張相一致,包括反越戰的運動者和麵對強姦及亂倫創傷曾保持沉默但又試圖將其公之於眾的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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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靈》

嚴重的創傷能夠產生或增強奇怪的精神能力的感覺——就像丹尼在《閃靈》裡表現的那樣,還有《死亡地帶》裡能夠預知的超能力——著名的精神病專家也承認這一點(弗洛伊德完全相信心靈感應)。

《屍體》中自傳性的童年創傷,後來拍成了萊納的《伴我同行》,這促使一名優秀的創傷心理學家勒諾·特爾判定史蒂芬·金的整個職業生涯就是他未解決的童年創傷的產物,他在一本主要的心理學學術期刊上發表了這樣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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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我同行》

當然了,這是還原演繹的結果,但是史蒂芬·金坦誠他成年後的嗜好可以承擔這樣的描述。在小說《睡夢醫生》(2013)中,成年後的丹尼·特倫斯嘗試用12個步驟從酗酒中恢復,這是《閃靈》的續集,也是自傳性的。

在20世紀90年代,「恢復的記憶」的範式曾經亮相,它的概念是:童年創傷太嚴重以至於被有效編碼且不能有意識地記憶,除非他們遭受真實的或人為的危機(催眠)才能解碼。

在恰當的時間,史蒂芬·金出版了《圖書館警察》《傑羅德遊戲》還有《熱淚傷痕》,這些小說都依賴於主角們需要面對童年性虐待,他們在混亂沮喪的成年生活中受到壓抑。

即使面對了恐怖的記憶之後,這些碎片會融入自我,安慰的承諾也是恢復記憶的自助教科書的組成部分。現在最有前景的年輕恐怖片導演邁克·弗拉納根會把《傑羅德遊戲》拍成什麼樣子呢,這很有意思,這部影片將在今年晚些時候於Netfix上發佈,距其原著首次面世又恰逢恢復記憶療法盛行之局面,已經過去了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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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羅德遊戲》

最近,史蒂芬·金寫了他瀕死的身體創傷經歷——被一輛麵包車撞傷,他把這個寫進了《國王醫院》(2004)的劇本里,根據他輕撫過死神的經歷,把拉斯·馮·提爾原本的電視劇變成一部非常特殊、類似幻覺的作品。

最近,創傷的討論伴隨著建立心理「還原能力」的話語。史蒂芬·金對他小說安慰功效的信念,在面對極端應激事件後自我的脆弱重建中非同尋常。

他在小說的基礎上有意識地處理美國曆史的創傷,19世紀暴力、種族滅絕、廣島、肯尼迪還有越南,這部畢生之作成為美國不安的花名冊,這樣連續地與湧現的改編者交談。

史蒂芬·金的作品到底是不是好的藝術作品,無關乎品味,這對我來說一直是個錯誤的問題。相反,在美國動盪之時,他抓住了哥特式的情節劇,提供了引人入勝的敘事形式。

哥特元素向來都是有關政治力量的事物的黑暗面,這種類型也總將死亡與皇家力量聯繫在一起。這就是它為什麼會在維多利亞時代晚期風靡全英,也解釋了20世紀其重心轉向美國的原因。

在那兒,槍手總是與有邪惡力量的黑衣人聯繫在一起。在一個從《死亡地帶》書中蹦出來的煽動者所定義的川普時代,我們任何一個人在任何時間都不能夠從史蒂芬·金創傷性的神話中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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