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梁山好漢大聚義
再試想一下，水泊梁山這樣一種亞社會組織越做越大最後會怎樣？其實這個問題在江湖文化裡早就有了答案。這種黑社會性質的生意做的小了，可以把自己說成是替天行道；做大了之後呢？無非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實際上，江湖文化的最高理想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後無非是在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者的力量角逐中，民間的其中一支力量逆襲成了新的政府。改朝換代，然後歷史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循環。新的政府一定會在其位謀其政，而民間則繼續暗流湧動。而且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逆襲成功的例子大概只有朱元璋這麼一位，其他的多是禍害一通減少一下當時社會的人口壓力。
以上說的並不止是《水滸傳》這本書，而是由它代表的中國古代社會的江湖文化。在筆者看來，時至今日，這樣一種文化依舊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當然，《水滸傳》這部著作的文學價值另當別論。
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在中國文化裡面，江湖文化和武俠文化是兩個摻雜不清的存在。倘若以是否反社會作為其價值標準的話，在這個文化標尺上左邊的應該是《水滸傳》，中間偏左的是《史記·刺客列傳》，中間偏右的是金庸小說。倘若把美國的超級英雄文化也加入進來，那它應該處在這個標尺的最右邊。
江湖————————————武俠——————————超級英雄
《水滸傳》 《刺客列傳》 金庸小說 漫威電影
《史記·刺客列傳》大約可以看作是中國武俠文化的源頭。這個時代的“俠”和今天意義上的“俠”差別很大。先秦時代的“任俠”似乎並沒有什麼宏大的家國情懷，甚至沒有什麼太強的道德觀念。捨己一命去刺殺某位君主，以報答某公子或者某貴族的知遇之恩，是這個時代任俠們的最高指導原則。至於自己的這一刺殺行為會對天下產生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任俠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思考不深。至於被刺殺的那個人的感受，任俠們估計就更不會考慮了。
以此為參照，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儒家理想和俠文化的一次融合，也是傳統武俠文化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一次提升。《神鵰俠侶》裡面郭靖教育楊過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可以說代表了金庸小說的“武俠觀”。如前文所述，政府、知識分子、民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三支力量。《水滸傳》和《史記·刺客列傳》裡的俠客統統都來自民間，他們或在意自己個人的名聲氣節，或在意小團體內部的兄弟情誼，或者恪守江湖世界各個集團之間的江湖道義，或者直接昇華躍遷到虛無縹緲的“天道”上去。對於整個社會，這些俠客們向來缺乏儒家知識分子般的責任感，甚至缺乏看待社會整體所必須足夠高的眼界。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梁山好漢大聚義
再試想一下，水泊梁山這樣一種亞社會組織越做越大最後會怎樣？其實這個問題在江湖文化裡早就有了答案。這種黑社會性質的生意做的小了，可以把自己說成是替天行道；做大了之後呢？無非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實際上，江湖文化的最高理想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後無非是在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者的力量角逐中，民間的其中一支力量逆襲成了新的政府。改朝換代，然後歷史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循環。新的政府一定會在其位謀其政，而民間則繼續暗流湧動。而且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逆襲成功的例子大概只有朱元璋這麼一位，其他的多是禍害一通減少一下當時社會的人口壓力。
以上說的並不止是《水滸傳》這本書，而是由它代表的中國古代社會的江湖文化。在筆者看來，時至今日，這樣一種文化依舊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當然，《水滸傳》這部著作的文學價值另當別論。
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在中國文化裡面，江湖文化和武俠文化是兩個摻雜不清的存在。倘若以是否反社會作為其價值標準的話，在這個文化標尺上左邊的應該是《水滸傳》，中間偏左的是《史記·刺客列傳》，中間偏右的是金庸小說。倘若把美國的超級英雄文化也加入進來，那它應該處在這個標尺的最右邊。
江湖————————————武俠——————————超級英雄
《水滸傳》 《刺客列傳》 金庸小說 漫威電影
《史記·刺客列傳》大約可以看作是中國武俠文化的源頭。這個時代的“俠”和今天意義上的“俠”差別很大。先秦時代的“任俠”似乎並沒有什麼宏大的家國情懷，甚至沒有什麼太強的道德觀念。捨己一命去刺殺某位君主，以報答某公子或者某貴族的知遇之恩，是這個時代任俠們的最高指導原則。至於自己的這一刺殺行為會對天下產生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任俠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思考不深。至於被刺殺的那個人的感受，任俠們估計就更不會考慮了。
以此為參照，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儒家理想和俠文化的一次融合，也是傳統武俠文化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一次提升。《神鵰俠侶》裡面郭靖教育楊過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可以說代表了金庸小說的“武俠觀”。如前文所述，政府、知識分子、民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三支力量。《水滸傳》和《史記·刺客列傳》裡的俠客統統都來自民間，他們或在意自己個人的名聲氣節，或在意小團體內部的兄弟情誼，或者恪守江湖世界各個集團之間的江湖道義，或者直接昇華躍遷到虛無縹緲的“天道”上去。對於整個社會，這些俠客們向來缺乏儒家知識分子般的責任感，甚至缺乏看待社會整體所必須足夠高的眼界。
《史記·刺客列傳》插圖
相比之下，金庸小說裡的俠客全部屬於知識分子階層，就算出身貧民，秉持的也是儒家知識分子式的價值觀。這個傾向在金庸先生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裡面便已經相當明顯。陳家洛是一個典型的儒俠，面對入主中原的外族入侵者，這位俠客想要做的其實是捍衛漢民族的民族文化，可以說代表的是一種模糊的民族主義的價值觀。在“射鵰”三部曲（《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裡面，身為俠客的郭靖們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從故事的最終結局或者歷史的最終走向來說，陳家洛、郭靖都是歷史的逆流，都是從一開始便註定要失敗的悲劇英雄，但儒家知識分子堅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在他們身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金庸小說價值觀的些許轉變發生在《天龍八部》裡面。書中的一號男主角喬峰在故事的前半段類似於《射鵰英雄傳》裡面郭靖故事的後半段，面對家國存亡之危難，敢於挺身而出為國為民。《天龍八部》後半段喬峰是契丹人的身份出現後，故事發生了價值觀上的搖擺。略帶模糊中，金庸先生似乎想要把全書的價值觀認同從原來的民族主義、家國主義，上升到更為普世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但最終還是沒能表達的足夠明確和足夠順暢。大概也正是這種價值感上的模糊迷茫，才會在《天龍八部》裡面出現喬峰從大俠突然變身成大盜的段落，這是一種價值觀上的不進反退，感覺相當“跳戲”。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梁山好漢大聚義
再試想一下，水泊梁山這樣一種亞社會組織越做越大最後會怎樣？其實這個問題在江湖文化裡早就有了答案。這種黑社會性質的生意做的小了，可以把自己說成是替天行道；做大了之後呢？無非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實際上，江湖文化的最高理想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後無非是在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者的力量角逐中，民間的其中一支力量逆襲成了新的政府。改朝換代，然後歷史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循環。新的政府一定會在其位謀其政，而民間則繼續暗流湧動。而且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逆襲成功的例子大概只有朱元璋這麼一位，其他的多是禍害一通減少一下當時社會的人口壓力。
以上說的並不止是《水滸傳》這本書，而是由它代表的中國古代社會的江湖文化。在筆者看來，時至今日，這樣一種文化依舊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當然，《水滸傳》這部著作的文學價值另當別論。
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在中國文化裡面，江湖文化和武俠文化是兩個摻雜不清的存在。倘若以是否反社會作為其價值標準的話，在這個文化標尺上左邊的應該是《水滸傳》，中間偏左的是《史記·刺客列傳》，中間偏右的是金庸小說。倘若把美國的超級英雄文化也加入進來，那它應該處在這個標尺的最右邊。
江湖————————————武俠——————————超級英雄
《水滸傳》 《刺客列傳》 金庸小說 漫威電影
《史記·刺客列傳》大約可以看作是中國武俠文化的源頭。這個時代的“俠”和今天意義上的“俠”差別很大。先秦時代的“任俠”似乎並沒有什麼宏大的家國情懷，甚至沒有什麼太強的道德觀念。捨己一命去刺殺某位君主，以報答某公子或者某貴族的知遇之恩，是這個時代任俠們的最高指導原則。至於自己的這一刺殺行為會對天下產生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任俠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思考不深。至於被刺殺的那個人的感受，任俠們估計就更不會考慮了。
以此為參照，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儒家理想和俠文化的一次融合，也是傳統武俠文化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一次提升。《神鵰俠侶》裡面郭靖教育楊過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可以說代表了金庸小說的“武俠觀”。如前文所述，政府、知識分子、民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三支力量。《水滸傳》和《史記·刺客列傳》裡的俠客統統都來自民間，他們或在意自己個人的名聲氣節，或在意小團體內部的兄弟情誼，或者恪守江湖世界各個集團之間的江湖道義，或者直接昇華躍遷到虛無縹緲的“天道”上去。對於整個社會，這些俠客們向來缺乏儒家知識分子般的責任感，甚至缺乏看待社會整體所必須足夠高的眼界。
《史記·刺客列傳》插圖
相比之下，金庸小說裡的俠客全部屬於知識分子階層，就算出身貧民，秉持的也是儒家知識分子式的價值觀。這個傾向在金庸先生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裡面便已經相當明顯。陳家洛是一個典型的儒俠，面對入主中原的外族入侵者，這位俠客想要做的其實是捍衛漢民族的民族文化，可以說代表的是一種模糊的民族主義的價值觀。在“射鵰”三部曲（《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裡面，身為俠客的郭靖們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從故事的最終結局或者歷史的最終走向來說，陳家洛、郭靖都是歷史的逆流，都是從一開始便註定要失敗的悲劇英雄，但儒家知識分子堅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在他們身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金庸小說價值觀的些許轉變發生在《天龍八部》裡面。書中的一號男主角喬峰在故事的前半段類似於《射鵰英雄傳》裡面郭靖故事的後半段，面對家國存亡之危難，敢於挺身而出為國為民。《天龍八部》後半段喬峰是契丹人的身份出現後，故事發生了價值觀上的搖擺。略帶模糊中，金庸先生似乎想要把全書的價值觀認同從原來的民族主義、家國主義，上升到更為普世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但最終還是沒能表達的足夠明確和足夠順暢。大概也正是這種價值感上的模糊迷茫，才會在《天龍八部》裡面出現喬峰從大俠突然變身成大盜的段落，這是一種價值觀上的不進反退，感覺相當“跳戲”。
97黃日華版《天龍八部》
到金庸先生的封筆之作《鹿鼎記》這裡，時代背景繞一圈又回到《書劍恩仇錄》差不多的時代。《鹿鼎記》裡的陳近南其實跟《書劍恩仇錄》裡的陳家洛差不多，都是儒俠。差別在於，《書劍恩仇錄》認同陳家洛，而《鹿鼎記》卻不再認同陳近南。此時的金庸先生或許也同樣無法認同來自異族的康熙皇帝，於是用韋小寶這一反英雄來徹底解構自己辛苦建立的從陳家洛到陳近南這一俠客序列。韋小寶的勝利其實是金庸先生俠文化探索之路的終結。儒者為國為民的崇高理念，加上俠客的蓋世武功，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超級英雄，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會失敗呢？這是金庸小說在擺脫了《水滸傳》式的反社會價值觀後，探索到盡頭出現的一個死局。再進一步說，以傳統文化為創作資源的現代武俠小說，在理念方面到這裡也算是走到了一個盡頭。即便是給儒者加上蓋世武功讓他們變成超級英雄，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實現“為萬世開太平”的終極理想。
三、超級英雄有多超級？
1938年，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漫畫超級英雄“超人”誕生；1939年，“蝙蝠俠”誕生；1941年，“美國隊長”誕生；1956年，“蜘蛛俠”誕生；1963年，“鋼鐵俠”誕生……2008年，漫威漫畫公司製作的第一部超級英雄電影《鋼鐵俠》上映。從2008年到2019年3月，漫威影業共有二十部超級英雄電影問世。這些電影在中國影響廣泛，其中《復仇者聯盟3》在中國票房高達25億人民幣，足見受眾之多。漫威電影可以說是美國超級英雄文化的集中體現和最高成就。這二十部漫威電影劇情相互關聯，其營造的電影世界被稱為“漫威宇宙”。另一邊，和漫威比肩的漫畫公司DC近些年也不斷推出《神奇女俠》、《正義聯盟》等超級英雄電影。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梁山好漢大聚義
再試想一下，水泊梁山這樣一種亞社會組織越做越大最後會怎樣？其實這個問題在江湖文化裡早就有了答案。這種黑社會性質的生意做的小了，可以把自己說成是替天行道；做大了之後呢？無非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實際上，江湖文化的最高理想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後無非是在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者的力量角逐中，民間的其中一支力量逆襲成了新的政府。改朝換代，然後歷史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循環。新的政府一定會在其位謀其政，而民間則繼續暗流湧動。而且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逆襲成功的例子大概只有朱元璋這麼一位，其他的多是禍害一通減少一下當時社會的人口壓力。
以上說的並不止是《水滸傳》這本書，而是由它代表的中國古代社會的江湖文化。在筆者看來，時至今日，這樣一種文化依舊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當然，《水滸傳》這部著作的文學價值另當別論。
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在中國文化裡面，江湖文化和武俠文化是兩個摻雜不清的存在。倘若以是否反社會作為其價值標準的話，在這個文化標尺上左邊的應該是《水滸傳》，中間偏左的是《史記·刺客列傳》，中間偏右的是金庸小說。倘若把美國的超級英雄文化也加入進來，那它應該處在這個標尺的最右邊。
江湖————————————武俠——————————超級英雄
《水滸傳》 《刺客列傳》 金庸小說 漫威電影
《史記·刺客列傳》大約可以看作是中國武俠文化的源頭。這個時代的“俠”和今天意義上的“俠”差別很大。先秦時代的“任俠”似乎並沒有什麼宏大的家國情懷，甚至沒有什麼太強的道德觀念。捨己一命去刺殺某位君主，以報答某公子或者某貴族的知遇之恩，是這個時代任俠們的最高指導原則。至於自己的這一刺殺行為會對天下產生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任俠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思考不深。至於被刺殺的那個人的感受，任俠們估計就更不會考慮了。
以此為參照，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儒家理想和俠文化的一次融合，也是傳統武俠文化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一次提升。《神鵰俠侶》裡面郭靖教育楊過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可以說代表了金庸小說的“武俠觀”。如前文所述，政府、知識分子、民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三支力量。《水滸傳》和《史記·刺客列傳》裡的俠客統統都來自民間，他們或在意自己個人的名聲氣節，或在意小團體內部的兄弟情誼，或者恪守江湖世界各個集團之間的江湖道義，或者直接昇華躍遷到虛無縹緲的“天道”上去。對於整個社會，這些俠客們向來缺乏儒家知識分子般的責任感，甚至缺乏看待社會整體所必須足夠高的眼界。
《史記·刺客列傳》插圖
相比之下，金庸小說裡的俠客全部屬於知識分子階層，就算出身貧民，秉持的也是儒家知識分子式的價值觀。這個傾向在金庸先生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裡面便已經相當明顯。陳家洛是一個典型的儒俠，面對入主中原的外族入侵者，這位俠客想要做的其實是捍衛漢民族的民族文化，可以說代表的是一種模糊的民族主義的價值觀。在“射鵰”三部曲（《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裡面，身為俠客的郭靖們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從故事的最終結局或者歷史的最終走向來說，陳家洛、郭靖都是歷史的逆流，都是從一開始便註定要失敗的悲劇英雄，但儒家知識分子堅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在他們身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金庸小說價值觀的些許轉變發生在《天龍八部》裡面。書中的一號男主角喬峰在故事的前半段類似於《射鵰英雄傳》裡面郭靖故事的後半段，面對家國存亡之危難，敢於挺身而出為國為民。《天龍八部》後半段喬峰是契丹人的身份出現後，故事發生了價值觀上的搖擺。略帶模糊中，金庸先生似乎想要把全書的價值觀認同從原來的民族主義、家國主義，上升到更為普世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但最終還是沒能表達的足夠明確和足夠順暢。大概也正是這種價值感上的模糊迷茫，才會在《天龍八部》裡面出現喬峰從大俠突然變身成大盜的段落，這是一種價值觀上的不進反退，感覺相當“跳戲”。
97黃日華版《天龍八部》
到金庸先生的封筆之作《鹿鼎記》這裡，時代背景繞一圈又回到《書劍恩仇錄》差不多的時代。《鹿鼎記》裡的陳近南其實跟《書劍恩仇錄》裡的陳家洛差不多，都是儒俠。差別在於，《書劍恩仇錄》認同陳家洛，而《鹿鼎記》卻不再認同陳近南。此時的金庸先生或許也同樣無法認同來自異族的康熙皇帝，於是用韋小寶這一反英雄來徹底解構自己辛苦建立的從陳家洛到陳近南這一俠客序列。韋小寶的勝利其實是金庸先生俠文化探索之路的終結。儒者為國為民的崇高理念，加上俠客的蓋世武功，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超級英雄，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會失敗呢？這是金庸小說在擺脫了《水滸傳》式的反社會價值觀後，探索到盡頭出現的一個死局。再進一步說，以傳統文化為創作資源的現代武俠小說，在理念方面到這裡也算是走到了一個盡頭。即便是給儒者加上蓋世武功讓他們變成超級英雄，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實現“為萬世開太平”的終極理想。
三、超級英雄有多超級？
1938年，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漫畫超級英雄“超人”誕生；1939年，“蝙蝠俠”誕生；1941年，“美國隊長”誕生；1956年，“蜘蛛俠”誕生；1963年，“鋼鐵俠”誕生……2008年，漫威漫畫公司製作的第一部超級英雄電影《鋼鐵俠》上映。從2008年到2019年3月，漫威影業共有二十部超級英雄電影問世。這些電影在中國影響廣泛，其中《復仇者聯盟3》在中國票房高達25億人民幣，足見受眾之多。漫威電影可以說是美國超級英雄文化的集中體現和最高成就。這二十部漫威電影劇情相互關聯，其營造的電影世界被稱為“漫威宇宙”。另一邊，和漫威比肩的漫畫公司DC近些年也不斷推出《神奇女俠》、《正義聯盟》等超級英雄電影。
《復仇者聯盟3》之前所有的漫威電影
相當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超級英雄的原名直譯其實應該是“蝙蝠人”、“蜘蛛人”、“鋼鐵人”等，翻譯成“蝙蝠俠”、“蜘蛛俠”、“鋼鐵俠”是一種外來文化的本土化，既照顧到了漢語的語言習慣，同時也賦予了這些超級英雄在身份上新的意義。然而，此俠非彼俠。被稱為某某俠的這些來自西方的超級英雄，無論是跟《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比，還是跟金庸小說裡的儒俠們比，都有著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取向。在美國的漫畫世界或者漫威電影宇宙，社會秩序是無限延展、牢不可破的。超級英雄們無論自身的超能力有多強大，都完全從屬於當前的社會形態，並且認同於既定的社會制度。只有故事裡的反派才會去觸碰社會的邊界，或者公然挑戰既定的社會秩序，或者試圖重新建立一種新的社會模式。而超級英雄們所做的統統都是打敗反派，維持這個社會的既定形態。以上是超級英雄故事的普遍模式，在漫威電影中尤其如此。可以說，超級英雄文化代表的乃是一種保守主義的價值觀。當然，保守主義這個詞在這裡既不帶褒義也不帶貶義。
在人物設定方面，這些超級英雄大都有雙重身份。來自DC漫畫公司的超人和來自漫威的蜘蛛俠，無論超能力再怎麼強大，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報社記者的普通人身份，而且需要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超級英雄身份隱藏起來。DC的蝙蝠俠和漫威的鋼鐵俠在生活中都是企業家大富豪，憑藉自己打造的科技裝備讓自己同時兼具超級英雄身份。無論是超人、蜘蛛俠這種窮小子加超能力，還是蝙蝠俠、鋼鐵俠這種大富豪加高科技，這些超級英雄全部都是自食其力的社會人。在這一點上，美國的超級英雄和《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們完全相反。
另一方面，超級英雄跟金庸小說中的俠客比也有很大差別。超級英雄們普遍都是個人主義者。他們崇尚個人自由，儒家思想推崇的“修齊治平”這些跟他們基本不沾邊。所以這些超級英雄從來不會像金庸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最終以失敗告終，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做過像儒俠那樣的大尺度探索。但這並不等於說超級英雄們犬儒，相反，他們會積極的捍衛自由，同時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超能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比如蜘蛛俠、超人會去火災現場救人，比如蝙蝠俠、鋼鐵俠會開發新能源發展新科技等。
在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樑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這段話出現在《天龍八部》這樣一部武俠小說裡面多少顯得有些奇怪。對於現代的讀者來說，這裡面很可能會有一個價值觀上的衝突。喬峰是一代大俠，為什麼會有盜竊行為而且還這麼堂而皇之？試想一下，倘若這段話出現在《水滸傳》裡，或許便沒那麼扎眼。因為《水滸傳》代表的中國古代民間的一種江湖文化，在這樣一種文化裡，發生在喬峰身上的這一行為似乎合情合理。再試想一下，倘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超級英雄漫畫或者電影裡，可以肯定，一定是反派才會這樣做，沒有哪個超級英雄會盜竊公共財物供自己享用同時還自鳴得意。
這裡其實是通過同一件事來折射三種不同的文化。在筆者看來，《水滸傳》代表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文化，這樣一種文化暗含著很強的反社會的價值觀；金庸小說代表的是中國武俠文化的一次現代化轉型；漫威電影代表的美國超級英雄文化在引入我國時，很多超級英雄的名字被翻譯成了某某“俠”，但實際上它的價值觀系統和中國的俠文化並不完全一致。
一、江湖文化今何在？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一種情感體驗：欣賞水泊梁山的烏托邦世界，羨慕梁山好漢的快意恩仇，討厭宋江這個無用之人，一味想要招安最後葬送了梁山好漢眾人性命。幼年時有這樣的想法固無不可，然而成年以後，對這樣的價值觀似乎需要有所反思。哪怕《水滸傳》是一個流傳了已經近一千年的故事，哪怕它再怎麼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們依然應當對其有所反思。
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解決兩個問題，首先是怎樣增加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其次是怎樣讓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只有這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這個社會才能向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資本主義社會，其核心驅動力便是如何更加高效的增加社會的財富總量，但至少在初級階段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第二個問題，即財富公平合理分配的問題。中國古代社會同樣需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在中國歷史上，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種力量對這兩個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對於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說，自然會先著眼於解決第一個問題，同時兼顧第二個問題。除非這個政府認識能力不夠，或者乾脆就是要自掘墳墓。而對於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來說，往往目標高遠卻又很難落實到具體實踐層面，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儒者的崇高理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儒者的高尚情懷，但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來增加社會財富總量的情況下，一味要求政府以仁德之心來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財富，這樣的主張要麼是徒勞無法實現，即便實現了也是平均主義向下拉齊未必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相比之下，在中國古代社會，民間代表的往往是一種極具顛覆性和破壞性的價值觀，尤其是中國民間底層社會的江湖文化更是如此。《水滸傳》可以說是這樣一種價值觀的集中凸顯。簡單的說，江湖文化代表的是一種黑社會的價值觀。《水滸傳》裡面水泊梁山的做法是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去解決第二個問題。也就是說，梁山好漢們從來沒有想過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總的財富有所增加，而是通過劫富濟貧來讓財富重新分配，同時還給這種行為賦加一個“替天行道”的高帽。這裡面的邏輯實際上很有問題。之所以說水泊梁山是黑社會而不是烏托邦，是因為這個亞社會組織的存在是以一個正常社會的存在為前提的。實際上，水泊梁山是一個靠趴在正常社會身上吸血才得以維繫的寄生性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讓社會財富的分配趨於公平合理，但它的存在非但沒有增加財富的總量，反而因自身的消耗而減少了財富總量。試想梁山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些資源可不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而是從富人或者官府那裡搶來的。這樣一種黑社會的運營模式，歸根結底是正常社會結出來的一個毒瘤。可怕以及弔詭的是，中國古代民間社會往往會傾向於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簡單粗暴的認為富人和官府都是壞人，而打劫富人或者官府的才是英雄好漢。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惡觀念，歸根結底恐怕還是因為老百姓可以跟著這些英雄好漢分一杯羹。
梁山好漢大聚義
再試想一下，水泊梁山這樣一種亞社會組織越做越大最後會怎樣？其實這個問題在江湖文化裡早就有了答案。這種黑社會性質的生意做的小了，可以把自己說成是替天行道；做大了之後呢？無非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實際上，江湖文化的最高理想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後無非是在政府、知識分子、民間這三者的力量角逐中，民間的其中一支力量逆襲成了新的政府。改朝換代，然後歷史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循環。新的政府一定會在其位謀其政，而民間則繼續暗流湧動。而且在中國歷史上，真正逆襲成功的例子大概只有朱元璋這麼一位，其他的多是禍害一通減少一下當時社會的人口壓力。
以上說的並不止是《水滸傳》這本書，而是由它代表的中國古代社會的江湖文化。在筆者看來，時至今日，這樣一種文化依舊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當然，《水滸傳》這部著作的文學價值另當別論。
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在中國文化裡面，江湖文化和武俠文化是兩個摻雜不清的存在。倘若以是否反社會作為其價值標準的話，在這個文化標尺上左邊的應該是《水滸傳》，中間偏左的是《史記·刺客列傳》，中間偏右的是金庸小說。倘若把美國的超級英雄文化也加入進來，那它應該處在這個標尺的最右邊。
江湖————————————武俠——————————超級英雄
《水滸傳》 《刺客列傳》 金庸小說 漫威電影
《史記·刺客列傳》大約可以看作是中國武俠文化的源頭。這個時代的“俠”和今天意義上的“俠”差別很大。先秦時代的“任俠”似乎並沒有什麼宏大的家國情懷，甚至沒有什麼太強的道德觀念。捨己一命去刺殺某位君主，以報答某公子或者某貴族的知遇之恩，是這個時代任俠們的最高指導原則。至於自己的這一刺殺行為會對天下產生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任俠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思考不深。至於被刺殺的那個人的感受，任俠們估計就更不會考慮了。
以此為參照，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儒家理想和俠文化的一次融合，也是傳統武俠文化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一次提升。《神鵰俠侶》裡面郭靖教育楊過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可以說代表了金庸小說的“武俠觀”。如前文所述，政府、知識分子、民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三支力量。《水滸傳》和《史記·刺客列傳》裡的俠客統統都來自民間，他們或在意自己個人的名聲氣節，或在意小團體內部的兄弟情誼，或者恪守江湖世界各個集團之間的江湖道義，或者直接昇華躍遷到虛無縹緲的“天道”上去。對於整個社會，這些俠客們向來缺乏儒家知識分子般的責任感，甚至缺乏看待社會整體所必須足夠高的眼界。
《史記·刺客列傳》插圖
相比之下，金庸小說裡的俠客全部屬於知識分子階層，就算出身貧民，秉持的也是儒家知識分子式的價值觀。這個傾向在金庸先生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裡面便已經相當明顯。陳家洛是一個典型的儒俠，面對入主中原的外族入侵者，這位俠客想要做的其實是捍衛漢民族的民族文化，可以說代表的是一種模糊的民族主義的價值觀。在“射鵰”三部曲（《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裡面，身為俠客的郭靖們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從故事的最終結局或者歷史的最終走向來說，陳家洛、郭靖都是歷史的逆流，都是從一開始便註定要失敗的悲劇英雄，但儒家知識分子堅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在他們身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金庸小說價值觀的些許轉變發生在《天龍八部》裡面。書中的一號男主角喬峰在故事的前半段類似於《射鵰英雄傳》裡面郭靖故事的後半段，面對家國存亡之危難，敢於挺身而出為國為民。《天龍八部》後半段喬峰是契丹人的身份出現後，故事發生了價值觀上的搖擺。略帶模糊中，金庸先生似乎想要把全書的價值觀認同從原來的民族主義、家國主義，上升到更為普世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但最終還是沒能表達的足夠明確和足夠順暢。大概也正是這種價值感上的模糊迷茫，才會在《天龍八部》裡面出現喬峰從大俠突然變身成大盜的段落，這是一種價值觀上的不進反退，感覺相當“跳戲”。
97黃日華版《天龍八部》
到金庸先生的封筆之作《鹿鼎記》這裡，時代背景繞一圈又回到《書劍恩仇錄》差不多的時代。《鹿鼎記》裡的陳近南其實跟《書劍恩仇錄》裡的陳家洛差不多，都是儒俠。差別在於，《書劍恩仇錄》認同陳家洛，而《鹿鼎記》卻不再認同陳近南。此時的金庸先生或許也同樣無法認同來自異族的康熙皇帝，於是用韋小寶這一反英雄來徹底解構自己辛苦建立的從陳家洛到陳近南這一俠客序列。韋小寶的勝利其實是金庸先生俠文化探索之路的終結。儒者為國為民的崇高理念，加上俠客的蓋世武功，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超級英雄，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會失敗呢？這是金庸小說在擺脫了《水滸傳》式的反社會價值觀後，探索到盡頭出現的一個死局。再進一步說，以傳統文化為創作資源的現代武俠小說，在理念方面到這裡也算是走到了一個盡頭。即便是給儒者加上蓋世武功讓他們變成超級英雄，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實現“為萬世開太平”的終極理想。
三、超級英雄有多超級？
1938年，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漫畫超級英雄“超人”誕生；1939年，“蝙蝠俠”誕生；1941年，“美國隊長”誕生；1956年，“蜘蛛俠”誕生；1963年，“鋼鐵俠”誕生……2008年，漫威漫畫公司製作的第一部超級英雄電影《鋼鐵俠》上映。從2008年到2019年3月，漫威影業共有二十部超級英雄電影問世。這些電影在中國影響廣泛，其中《復仇者聯盟3》在中國票房高達25億人民幣，足見受眾之多。漫威電影可以說是美國超級英雄文化的集中體現和最高成就。這二十部漫威電影劇情相互關聯，其營造的電影世界被稱為“漫威宇宙”。另一邊，和漫威比肩的漫畫公司DC近些年也不斷推出《神奇女俠》、《正義聯盟》等超級英雄電影。
《復仇者聯盟3》之前所有的漫威電影
相當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超級英雄的原名直譯其實應該是“蝙蝠人”、“蜘蛛人”、“鋼鐵人”等，翻譯成“蝙蝠俠”、“蜘蛛俠”、“鋼鐵俠”是一種外來文化的本土化，既照顧到了漢語的語言習慣，同時也賦予了這些超級英雄在身份上新的意義。然而，此俠非彼俠。被稱為某某俠的這些來自西方的超級英雄，無論是跟《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比，還是跟金庸小說裡的儒俠們比，都有著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取向。在美國的漫畫世界或者漫威電影宇宙，社會秩序是無限延展、牢不可破的。超級英雄們無論自身的超能力有多強大，都完全從屬於當前的社會形態，並且認同於既定的社會制度。只有故事裡的反派才會去觸碰社會的邊界，或者公然挑戰既定的社會秩序，或者試圖重新建立一種新的社會模式。而超級英雄們所做的統統都是打敗反派，維持這個社會的既定形態。以上是超級英雄故事的普遍模式，在漫威電影中尤其如此。可以說，超級英雄文化代表的乃是一種保守主義的價值觀。當然，保守主義這個詞在這裡既不帶褒義也不帶貶義。
在人物設定方面，這些超級英雄大都有雙重身份。來自DC漫畫公司的超人和來自漫威的蜘蛛俠，無論超能力再怎麼強大，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報社記者的普通人身份，而且需要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超級英雄身份隱藏起來。DC的蝙蝠俠和漫威的鋼鐵俠在生活中都是企業家大富豪，憑藉自己打造的科技裝備讓自己同時兼具超級英雄身份。無論是超人、蜘蛛俠這種窮小子加超能力，還是蝙蝠俠、鋼鐵俠這種大富豪加高科技，這些超級英雄全部都是自食其力的社會人。在這一點上，美國的超級英雄和《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們完全相反。
另一方面，超級英雄跟金庸小說中的俠客比也有很大差別。超級英雄們普遍都是個人主義者。他們崇尚個人自由，儒家思想推崇的“修齊治平”這些跟他們基本不沾邊。所以這些超級英雄從來不會像金庸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最終以失敗告終，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做過像儒俠那樣的大尺度探索。但這並不等於說超級英雄們犬儒，相反，他們會積極的捍衛自由，同時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超能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比如蜘蛛俠、超人會去火災現場救人，比如蝙蝠俠、鋼鐵俠會開發新能源發展新科技等。
怎樣成為超級英雄：有錢的靠科技，沒錢的靠變異
到這裡我們再回到開頭提出的兩個問題：其一、怎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的財富總量增加？我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答案應該是發展科技，提高生產力。其二、怎樣才能讓這個社會的財富實現更加公平合理的分配？應該說，目前還沒有找到最好的答案。劫富濟貧，那是《水滸傳》式的解決方法，在中國歷史上已經被反覆試錯過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金庸小說中俠客們的崇高理想，但從陳家洛到陳近南這些儒俠們最終並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從超人到鋼鐵俠，從漫威到DC，從正義聯盟到復仇者聯盟，超級英雄們其實也沒有做到。超級英雄們擔當的其實是防暴警察的角色，用以暴制暴的方式來防止某些喪心病狂的傢伙破壞這個社會。其背後隱藏的價值觀是，這些反派們即便他們的初衷是想要打破舊秩序建立一個美麗新世界，最終也只會讓人類社會走向反烏托邦，給人類文明帶來無盡的災難。所以在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之前，還是先把這樣的反派消滅為好。即便不能讓這個世界立刻變得更好，至少我們也不應該讓它變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