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字本來是為了解悶，無所事事，勉強勝過打麻將而已。但近年來三五好友切磋琢磨，漸漸有了些思考。自己悶頭寫字想不清楚也就算了，但是對朋友總不好意思敷衍。近來同單位一專心拳學的朋友聊起來書法，他提出別人說過寫不好楷書就不能練別的字體，否則沒有根基。我向來對此不負責任的以訛傳訛零容忍，於是直接開罵這種觀點是胡扯。
說流行的觀點是胡扯很容易，但是要自己把話說圓了卻不容易。我沒這本事，於是又藉助一位打拳擊大師李仲軒老人的觀點，以拳學的理論來闡明書學的道理。
李老感慨當時形意拳沒落，原因起於普傳之後練法、演法和打法搞混了。其實書法的沒落，也有類似的情況。練法，就是怎麼漲功夫；演法，就是表演，書法的表演就是展覽、出版和網絡交流；打法，就是自由創作。為了簡明地說明書法領域內三者的關係，我在微博裡面講：行書是練法，楷書是演法，草書是打法。這種表達方式很不嚴密，作為日常閒談可以，但作為書面的命題未免不夠嚴格，因此有必要稍加解說。
先說行書是練法的問題。目前學習書法，十有八九從正書入手，好比楷書、魏碑、隸書或者小篆。這個路子有很多好處：首先經典作品特別多，書店裡面賣的字帖大多是這一路；其次是造型特別優美，正書就是正式場合的書寫，當然字形要端莊優雅；再者變化元素少，適合於初學掌握；還有就是可以慢慢寫，也利於初學。
我們為什麼反其道而行之從行書入手？因為從正書入手往往只會描形，通常很難學會主動發力。行書是最常見的書寫方式，每種字體都有行書，篆書的行書是楚簡，隸書的行書是漢簡，魏碑的行書是小墓誌，當然最常見的是楷書的行書，百分之八十的唐以後作品都是行書。從行書入手不是練字形，而是通過字形學習發力的技巧。
所謂發力，不過是起止兩種能力，起要發力，止也要發力。正書裡面也有起止，但是不明顯。行書裡面的起止簡明扼要，甚至一個字裡面都能看出結拍來，正書就比較難做到這一點。練字，像練拳一樣，首先練的就是筆力，行書很適合發力訓練。而如果從正書入手，溫溫吞吞地描上十年，也照樣練不出筆力。
雖然很多人練不出筆力，但是他們的字功夫深了照樣很好看，這就是演法。好比公園裡面很多老人家拿海綿毛筆在地板上寫字，周圍也一群人叫好。很多人沒臨過古人，鋼筆字也寫得神采飛揚，這也屬於演法。還有些人原作一般，但是拍成照片或者印刷成書或者銘刻在石，儼然可觀，這還是演法。
更常見的演法是，某人書家準備好熟悉的幾個字，每逢書寫便是“高瞻遠矚”幾個字。這樣下來，就如同練拳的人會了幾個套路，每次表演就將套路演繹出來，一時也頗令人驚豔。說白了，當前大多數演法都是有形無質，粗看尚可，細究無味。古代的演法則不然，乃厚積而薄發，舉重而若輕，令人遐想無窮。
好比當代人的拳架亮出來，也有些唬人，而終究不如民國時期諸位泰斗的拳架令人心馳神往。這是因為以前的架子是有功夫做支撐的，現代的架子是比劃出來的。書法亦然，古人的正書是功夫高深之後放慢地演示，而當代正書是裝模作樣東拼西湊。其實何止正書如此，當代的行書、草書無不落於造作形態的弊端。
拳法的打法是實戰之學，相當於書法的自由創作，為什麼單單提出草書是打法？其實各種書體都有打法，證書相當於定步推手，行書相當於活步，草書就是性命相搏，程度是不一樣的。
當代人寫草書基本上是亂畫，就相當於性命相搏之際掄王八拳。古人的草書雖然迅疾，但關鍵不在於單純的快，一是在於合規矩，二是在於奇妙。楷書寫得合規矩容易，草書寫得合規矩就難了。自己打拳合規矩不難，上了擂臺還合規矩就難了。另外一個關鍵在於不僅要快，而且要巧。
在草書的書寫過程中，會遇到很多麻煩，這些麻煩都要在電石火光之際解決掉而不能猶豫。這時頭腦基本上沒什麼用了，要靠靈感，尤其是身體的靈感。在沒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條路，就成了。人人慾問此中妙，懷素自言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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