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原標題：醫生被銬走之後
相互理解，互相敬重，風波本可以避免
“別動，別動！”“你幹什麼？”一名身穿淺綠色醫生服的男子擠開人群，從醫院診療室走向大廳。一名身穿黑色警服的男子試圖攔住他，混亂中兩人一起摔倒。幾名醫生和警察上前扶起二人的同時，也相互推搡產生肢體衝突。
隨後，倒地的醫生，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胸外科主任趙曉菁被警方銬走。
這一發生在4月24日的“仁濟醫院趙曉菁事件”迅速引起輿論關注，現場視頻在網絡上廣泛流傳。
“在我和護士的口頭勸阻和嚴厲警告的情況下，家屬依然不依不饒地往診室裡闖，嚴重干擾了正常的醫療秩序，我們把他強行推到診室外面去了。然後他又走進來，躺到了診室地上。”趙曉菁在獲釋後接受《中國經營報》採訪時稱，事發起因是一位女性患者和她丈夫想要插隊，但遭到了自己的拒絕。
隨後，患者一方與趙醫生髮生衝突，並報警稱被醫生毆打。
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塘橋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趕來。但趙曉菁想繼續看診，提出不願立刻跟隨民警前往派出所。衝突步步升級，在等待二十分鐘後，警方的口頭傳喚變為強制傳喚，最後把趙醫生銬走。
4月26日，上海浦東警民直通車官方微博發佈通告稱，網傳患者陳某無理插隊與事實不符；網傳涉事醫生系維持就醫秩序，未涉嫌違法，直接被民警使用手銬帶離與事實不符；在趙某拒不配合、並與處置民警發生肢體衝突的情況下，現場使用手銬強制傳喚，符合《公安機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定》等法律規定。
警方通報 圖/微博
當晚，演員胡歌晒出了一張知情患者還原事件經過的文字截圖。圖片內容顯示：趙醫生為外地來的患者陳某加了號，並讓陳某三點來醫院看病，還幫她調取CT片。但患者和家屬以為時間到了就能看上病，殊不知預約病人太多三點並不能看到。患者認為趙醫生在誆騙他們，三次闖入診室打斷趙醫生給其他患者看病。
圖/網絡
另有目擊者表示，患者家屬情緒激動，用身體撞門診室的門，撞門診室對面的牆，自己躺倒在地。
“掛號數是根據醫生一般一次門診能看多少確定。好多比較急的患者去求大夫，那個大夫有時會給加號，不過加號都是在最後看。”一名醫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事件中的患者的確存在插隊行為。
警方通報稱，“雙方確實發生過肢體衝突，且發現韓某身上有多處明顯傷痕”。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隨著輿論發酵，網友的關注點集中在警方的執法上，認為趙曉菁作為一名口碑良好的資深醫生，在他正給患者看病，且不會逃跑的情況下，不該被警察動用手銬帶走。
4月27日上午，中國醫師協會發布文章稱，“尊醫重衛”不只是一句口號，應對醫務人員慎用械具。
但現實情況是，警方對趙曉菁使用手銬是合法的。
處置此次事件的塘橋派出所所長黃波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稱，警方從口頭傳喚再到強制傳喚，強制傳喚之後才使用了手銬。
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暢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在人民警察執行強制傳喚等強執措施時可以使用手銬。
上海秦兵律師事務所律師張皓然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在當時的情境下，趙醫生和警方執法人員面對眾多患者，心理壓力都非常大，而且缺少必要的溝通，導致警方誤以為趙醫生是要從現場脫逃。在使用警械控制了趙醫生後，警方也沒有采取過激行為侵犯趙醫生的生命健康權利，使用警械的整個執法行為，是具備合法性的。
“但是如果考察這一行為的合理性，可能就要得出‘並不妥當’這個結論。”張皓然表示，從醫院的整個建築構造和現場視頻來看，趙醫生沒有任何奔跑或脫逃的行為，即使趙醫生離開診療室來到大廳，3名出警的執法人員也完全具備不動用警械就能控制當事人的能力。
有網友設想，如果趙醫生一開始就配合警方的調查，衝突不至於會這麼激烈。
中國醫師協會發布的文章也坦言，“尊醫重衛”和尊重警察的執法權應當兼顧，醫務人員應行使和遵守公民的權利和義務，配合警方執法行為。
知名法律博主，北京市中盾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楊文戰認為，這件事其實趙醫生所為也有失誤之處：與患者產生衝突時，醫生應該立即通知醫院安保人員處理；發生衝突後醫生應該主動報警，方便與警方溝通；當醫生希望給病人看完病再去公安配合調查的要求被公安拒絕後，應該選擇聽從執法人員的要求，而不是對抗執法。
網友有另一個疑問：醫生救死扶傷，如果在會診時突然被帶走，會耽誤患者的病情。警方能否對醫生等身處特殊崗位的人員採用彈性傳喚的方式，讓對方一定時間內主動到派出所接受調查？
劉暢表示，不建議彈性傳喚。“若法律賦予只針對某些特殊崗位的特權，會影響到我國法律的公平和尊嚴。”
“這能解決趙曉菁類似事件，但會帶來更大的問題，那就是執法的猶豫性。”張皓然表示，在現有的客觀條件下，民警已經做到極限了。
楊文戰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警察依法執行職務要傳喚、拘傳行政違法人、犯罪嫌疑人時，相對人確實應該配合，理論上沒哪個職業是例外的。
但綜合趙醫生脫逃的可能性和崗位的難以替代性考慮，警方讓“醫生出完門診再去派出所更合適”。楊文戰表示，這段時間警察可以向周圍的人調查取證、找監控，讓自稱受傷的人先去做法醫鑑定等。
目前，警方與趙曉菁已達成和解。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雙方均表示，在這個突發性風波中，雙方的應對方法“都有提升的空間”。如果多一份相互理解，互相敬重，風波本可以避免。
但除了情感上的理解外，是否有更好的辦法，既能尊重警方的執法權，又能考慮到醫生和患者的需求？
張皓然認為，除了為患者配備更多好醫生外，可以讓社區民警通過大量的應急技巧培訓，學會如何合法、合理地處置複雜的社區糾紛。
封面圖片：趙曉菁 圖片來自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微信公眾號
文：《中國新聞週刊》新媒體記者 羅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