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我始終懷疑,閱讀秋雨先生的散文,對安於現狀且足不出戶的視障者,是一種精神上的冒險。

秋雨先生的散文,向以汪洋恣肆、行跡無疆的筆法為世人稱道,氣勢弘大的架構和博古通今的文化精髓,也常常能激發起普通人心中潛伏日久的民族自豪感。然而,那些遊離在字裡行間的唏噓與無奈,那些面對文明衰落、風骨不再的迷茫與嘆息,卻隱現出一箇中國文人才有的深層次的悲苦,每每翻閱先生的文字,一種痛徹心扉的憂鬱就會油然而生。失明前如此,失明後更是如此。

我喜歡以文人自居,可能是收藏了幾千冊閒書,結交了幾個文化圈裡的朋友,平時又愛寫點性情文字的緣故。然而我對文化的理解卻多是從書本中移植過來的,一部翻爛的《秋雨散文》似乎可以證明,先生對我的影響,可說是無出其右了,單說這一篇《千年庭院》,也不知被我翻看了多少遍。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明眼時讀這些文字,好像可以放下身邊的雜事,打點行裝,隨時跟隨先生,在浩瀚無涯的天地間做一次忘我的暢遊。領略秀美的名山大川;領會純樸的人情風物;領受綿延的中華文化;領悟由眼睛到心靈的思想波瀾。可是失明以後,這些設想都成了杳然不再的幻想,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都成了一種奢望。我問自己:你想到哪裡去?你又能走出多遠?別忘了你可是一個無法與世界對視的盲人!

今年春天,我跟愛人回了一趟浙江老家,聽書郎裡就裝了秋雨先生的作品。旅途困頓時,也就重新聆聽了一遍。

這篇洋洋萬餘言的大文化散文,以錯落雜糅的筆法和飽含才情的語氣,為我們講述了湘江西岸這個年代久遠的文化教育機構——嶽麓書院從北宋興建以來的歷史滄桑,用寫意的語言,細緻地描摹了幾位曠世文人的形象:北宋文化哲學宗師朱熹,教育家李式,明代思想家王陽明,清代哲學大師王夫之,還有一班曾在嶽麓書院遊學過的清末名人:理財大師陶澍,啟蒙思想家魏源,軍事家左宗棠,學者政治家曾國藩,外交家郭嵩燾等等。以漸行漸近的敘事口吻,把書院的誕生,興盛,發展,衰敗,傳承,流變,重興,做了一次刪繁就簡的全景式梳理。

期間,還濃墨重彩地勾勒出幾段引人遐思的典故:一場堪稱千古絕唱的朱熹和張式的“朱張會講”;一個張式送別朱熹的為後人敬仰的“朱張渡”;一個朱熹與弟子蔡元定絕別前通宵校對《參同器》的不眠的夜晚;一位後世思想家王陽明隨口吟出的“緬思兩夫子,此地得徘徊”的慨然長嘆……

讓人詫異的是,這篇深入表裡、審視中華文明的大文化散文,開篇卻是在作者十年動亂、文化浩劫中的一次不經意的造訪而生髮的。這種無語的對話,似乎也彰顯了作者內心極度的憂慮和困惑。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讀著讀著,我不覺陷入到苦思冥想中,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我看見先生在嶽麓書院半學齋與教學齋之間的漫步遊走;我瞧見先生在文廟與御書樓之間的流連惆悵;我望見先生佇立在書院山門前凝視“唯楚有才,與斯為聖”對聯時的莊重神情;我瞥見先生在愛晚亭廊簷下小憩時的茫然四顧……此時此地,那些隱遁在時間深處的文人雅士和歷代先哲們,似乎正以平靜而悠閒的姿態,出沒在灰牆綠瓦與亭臺樓宇間,講述著一個亙古不變的教育為本的歷史命題,論爭著教育對於一個民族的極端重要性,剖析著這所千年庭院——也是世界最早的高等學府,獨具東方神韻的民辦官助的私學,所包涵的人文與人格精神,就在那一剎那,我這個陷於黑暗中的視障者,這個幾乎被自己所鄙視的文人,也似乎受邀參與到了一場隔空對話的思想聚會中,被幸福感包圍著,竟不知身在何時,又在何地了。

數千年的文明與教化,彷彿就隱匿在這座庭院裡,雖然時間消解了人的生命,但那些四海浪跡的智者文人們,那些青史留名的儒生學子們,不正是中華文明的承襲與傳遞者麼?不正應和了秋雨先生的觀點“教學——就是人類精神和生命在一種文明層面上的世代遞交”麼?不也正顯現出精神領域中博大與思辨的萬千氣象麼?!一次傾心的閱讀,竟然讓我體會到了這樣一種卓然不群的情境,在這一刻,我幾乎能感受到秋雨先生那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的悲憫,也能真正理解他徘徊在庭院深處,面對著前塵舊物時那一兩聲不經意的悠然長嘆了。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時光流逝,我失明已經十二年了,生活的空間並沒有因眼力的適應而有所拓展,偶爾外出,也多半對耳邊的風景不再理會。那些在別人眼中的桃紅柳綠和良辰美景,在我也不過是些流年的回憶罷了,失掉了眼睛的觀察,也就失掉了與世界對峙的勇氣。我曾憑藉從前的記憶,把自己熟悉的地點指給愛人,結果常常出錯,不是舊貌換了新顏,就是老框架有了新格局,我居住的城市讓我越來越感到陌生。

聽愛人說起,她的家鄉臨海有浙江第一古鎮之稱,我心裡有些悲涼,那些風景名勝,對我這個熟視無睹的空想者有什麼意義呢?然而在屋子裡呆久了,思想會麻木,情緒會壓抑,大腦也會僵化,這時候就更加嚮往外面那個自由自在的世界了。

說到底,安於現狀也好,足不出戶也罷,對一個自囚心隅的視障者,都不是一個理想的藉口。《千年庭院》告訴我們:古往今來,那些在山麓崖壁間執著攀登的人,為的是汲取知識的營養,修心養性,報效國家;那些在書院裡晝夜苦讀的人,為的是振翅騰飛,賑濟天下。捫心自問:失明以後的我,是不是不敢直面眼前的世界,從而也演變成了一個從肉體到精神上的真正的盲人呢?上天拿走了我的眼睛,但沒有阻止我體悟、觀察、發現、感知、學習、進取、表達的能力,上天讓我無法用眼睛完成的,最後又迴歸到心靈,一個在天地間執著前行的人,一顆在苦難與奮進中勇敢的心,他的身邊到處都是觸手可及的風景。

我向往那座彙集了萬千學子的千年庭院,嚮往如一般文人那樣,手搖紙扇,閒坐在百泉軒或湘水校經堂裡,感受微風的拂面,體會通古的心境。當我這樣遙想時,愛人告訴我,浙江第一古鎮臨海到了,我的精神不覺一凜,竟想起秋雨先生在文中引述朱熹的一句詩來“勝遊朝挽袂,妙語夜聯床”,感謝秋雨先生,他讓我不再為視力的侷限感到自卑,也不再對臨海之行抱有遺憾,就讓我聆聽耳邊的風景,在天地間用心經歷一次美麗的神性的暢遊吧。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作者簡介:

餘秋雨先生的散文,讓失明者彷彿睜開了一雙隱形的眼睛

董玉明,筆名方程,男,69年生人,原在某醫院工作,80年代初開始創作,98年因病雙目失明,現為中國作協會員,撫順殘疾人作協主席。出版詩集散文集小說集八部,在全國及省市發表作品二百餘萬字,作品七十餘次榮獲各類獎項,被《詩潮》評為中國十大殘疾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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