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字少遊，一字太虛。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他的詞，在婉約感傷詞作的藝術表現方面，展示出獨特的審美境界。現遴選他的十首詞，輯錄共賞。
01 《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這首詞善於渲染、語言精美、比喻神奇，但更關鍵的是內中的那種情致。這首詞中的春愁，既沒有涉及政治，又沒有涉及愛情、友誼，或者其他什麼。它其實只是寫了一種生活的空虛之感。在一個敏感文人的心裡，這種空虛寂寞伴隨生命的全程，它和願望、和理想、和對生命的珍視成正比，無邊無際，無計可除。
02《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此詞哀樂交織，熔抒情與議論於一爐，融天上人間為一體，優美的形象與深沉的感情結合起來，起伏跌宕地謳歌了美好的愛情。此詞議論自由流暢，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藉，餘味無窮，尤其是末二句，使詞的思想境界昇華到一個嶄新的高度，成為詞中警句。
03 《點絳脣·桃源》：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點絳脣·桃源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
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近代學者俞陛云云：“作此題隱括本意，凡手皆能。此詞擅勝處，在筆輕而韻秀。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04 《江城子》：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江城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此詞於清麗淡雅中，含蘊著悽婉哀傷的情緒。薛礪若《宋詞通論》：少遊既是一個情種，自不免因落拓的宦途，羈旅的生涯，和失戀的縈繞所侵襲，因而使他變為一個傷心厭世的詞人。所以他的詞往往含蘊著極濃厚的悽婉情緒。
05 《虞美人》：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這首詠物傷春詞在所詠的仙桃身上，寄託了作者的高潔品格和坎坷的身世遭際，表現了懷才而為世棄、高潔而遭人謗的尤怨以及對年華流逝青春難駐的無可奈何情緒。全篇寫物不正面刻畫，而從整體運筆，於虛處傳神，極富風致情韻。
06 《八六子》：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絃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這首詞的語言清新自然，情辭相稱，精工而無斧鑿之痕。前人曾這樣評論：“子瞻辭勝乎情，耆卿情勝乎辭，辭情相稱者，惟少遊而已。”這首詞纏綿悱惻，柔婉含蓄，融情於景，抒發了對某位佳人的深深追念，鮮明地體現了秦觀婉約詞情韻兼勝的風格特徵。
07 《踏莎行·郴州旅舍》
踏莎行·郴州旅舍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這首詞最佳處在於虛實相間，互為生髮。上片以虛帶實，下片化實為虛，以上下兩結飲譽詞壇。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寫羈旅，哀怨欲絕。起寫旅途景色，已有歸路茫茫之感。末引“郴江”、“郴山”，以喻人之分別，無理已極，沉痛已極，宜東坡愛之不忍釋也。
08 《滿庭芳》
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消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首詞筆法高超還韻味深長，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非用心體味，不能得其妙也。後，秦觀因此得名“山抹微雲君”。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寫別情，纏綿悽婉。“山抹”兩句，寫別時所見景色，已是堪傷。“畫角”一句，寫別時所聞，愈加腸斷。“高城”兩句，以景結，迴應“譙門”，傷情無限。
09 《南鄉子》：任是無情也動人
南鄉子
妙手寫徽真，水剪雙眸點絳脣。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這是一首題畫詞，題寫的是崔徽畫像。此詞出句點題，接著描摹畫像眼、脣，狀其肖像美，再化用宋玉之賦，擬其美而多情，留給讀者想象空間，然後寫賞鑑畫像後的感受。全詞句句從圖畫著筆，善借用前人典故和成句，表達自己的情感，頗富藝術感染力。
全詞語言自然天成卻十分準確，詞情深幽卻又有極大的藝術張力。表面上看，詞中都是尋常語言，並沒有錘鍊之跡，但仔細尋繹，就可以發現其字字皆不易得。
10《風流子》：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恨難休。
風流子
東風吹碧草，年華換、行客老滄洲。見梅吐舊英，柳搖新綠，惱人春色，還上枝頭。寸心亂，北隨雲暗暗，東逐水悠悠。斜日半山，暝煙兩岸；數聲橫笛，一葉扁舟。
青門同攜手，前歡記、渾似夢裡揚州。誰念斷腸南陌，回首西樓。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恨難休。擬待倩人說與，生怕人愁。
此詞寫初春旅途的見聞觀感和惆帳情懷。詞的上片寓情於景，通過春色惱人、年華暗換，抒發“行客”深感煩亂迷惘的心情。下片追念舊遊，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豔情，纏綿悱惻，讀來哀婉動人。
編輯 | 謝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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