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人家,打擾了,請問此處可是鬆寒江?”
寒冬臘月,鵝雪紛飛,廣袤的江面上結了薄薄一層寒冰。少年所見之處,除了一介蓑衣笠帽的老翁正垂釣江邊,看不見一個活人。
“正是鬆寒江。”老翁說完抬頭望去,少年一副書生打扮,嗓音稚嫩,老翁卻隱隱聽見少年一聲老氣橫秋地嘆息:“這便是我姜國……”少年話說一半便及時打住了,這話被有心之人聽去了,怕是要治他死罪的。
如今已是安國盛世,少年心心念唸的姜國,早已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
可惜,老翁雖已年過花甲,耳朵卻依舊好使得很。姜國二字,如鼓雷炸進他腦子裡,將那塵封多年的舊事,恍然驚醒。
老翁叫沈寒,一個四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後,就消失了的人。
沈寒仔細一瞧,見那少年眉目清秀,笑容漾漾裡,分明透著當年那個人的影子。
握杆的一雙皺皮老手,落了幾片冰雪,微微發抖。
(二)
“沒想到主上無意間救下來的那青年竟是安國大將軍!”暗沉沉的賬房裡,謀士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眸露凶光:“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確實,這沈寒年少征戰沙場,武藝高超,為安國立了不少戰功。除掉他,安國的防衛便削弱了一大半。”另一人贊同道:“重點是,沈寒現在重傷未愈,正躺在我們的地盤上。”
帳篷裡紛紛響起贊同的聲音,給不遠的小村裡躺著的沈寒判了個死刑。言語激揚中,只有主座上,一位白衣少年皺了皺眉。
“主上!您意下如何?”有人望向主座上的少年。
李柯眼前浮現出沈寒蒼白卻神采洋溢的臉,不羈的笑容在他腦海裡反覆重播,揮之不去。
但是……
李柯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肩上,擔負的是振姜國的重任,是曾經姜國的萬里江山,是流落在國境邊疆苦苦掙扎的姜國百姓。
他這十六年,都是懷著這樣的仇恨過來的。
他沉默了一瞬,鼻腔裡發出淡淡的一聲:“好。”
(三)
安國邊疆上,有一汪洋名為鬆寒江。
鬆寒江的那一頭,零零落落分散著好幾個鎮落,其中一個,是前朝姜國舊臣的藏身之處。
接近十年,他們在長年飄雪的鬆寒江旁,忠心耿耿,苟延殘存,期待著重振家國的那一刻。
而此刻,姜國太子李柯……
“你走吧。”李柯背對著沈寒,將小舟停靠在岸邊。
“走?”船上的沈寒努力撐起還綁著紗布的身子,一臉不解:“阿軻,你不是說要帶我遊玩嗎?”
李柯在紛亂的白雪中回首,脣角輕勾:“你見過有誰會在大雪天裡遊玩江水的?更何況還帶著個動幾下就疼的傷患。”
沈寒望著這名將他從黑白無常手裡拉回來是少年,只覺得自己從來看不懂他。
看不懂,卻無比地想要知道……關於他的一切。
李柯見沈寒未答,繼續開口道,“你該回去了。”
確實,沈大將軍失蹤大半個月,安國那邊應該已經急瘋了。
少年單薄的雙肩上落了積雪,沈寒甩掉方才那個奇怪的想法,朗朗一笑:“等邊疆戰事停息,我就回來找你。”
李柯愣了愣,在船艙前立了許久:“沈寒……”
沈寒笑望李柯,等著他的下文,卻倏地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藥效發作。
那一年,少年懷抱著昏迷的青年,把沈寒送到岸上小鎮的醫館門口,呆愣了許久才撫袖離去。
沈寒,安國與我,若是隻能選一個,你會選我麼?
這句話,李柯在心裡反反覆覆問了好多遍,卻至死都不曾說出口。
(四)
三年後,姜國餘黨策反了安國邊疆百姓,振鼓重來,正式向安國宣戰。
決戰之地,鬆寒江岸。
沈寒不愧為百年一遇的練武奇才,招式奇特,力勁霸道,以一敵百。
他最後對上的,是對手的主力,姜國太子。
幾招下來,太子節節落敗。沈寒提劍,寒光一閃將劍刃送進太子身體裡,血染紅了劍刃,與許許多多的姜國將士的血,混在了一起。
太子倒下的時候,沈寒出神地想:為什麼姜國太子臉上,一直戴著狐狸面具?
鬼使神差般,他輕輕揭開地上少年的狐狸面具,看到面具下熟悉的容顏時,心神一震。
“怎麼會是你?!”沈寒抱著太子的屍體,雙目失神,口中只反覆呢喃著這句話......
(五)
往事一一在腦海中閃過,沈寒閉了閉眼睛,雙手微微顫抖,那裡似乎還沾滿了那人的血,無論過了多久都洗不掉的鮮紅的血。
少年卻絲毫沒有察覺老翁神色的異常,開口問道,“這裡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四十年前,這裡曾有過一場大戰,叛軍首領被安國將軍斬首於此。當時場面過於激烈,血染了雪,遍地殘紅,國師大人說此處陰穢,不宜再住人。”
對的,那場叛亂裡,姜國太子被斬首。那是少年未曾謀面的祖父。
大戰在即,在謀士們的聯合逼迫下,李柯妥協了,為姜國皇室留下了最後一條血脈。
少年垂眸,李柯,便是他的祖父。
“你姓李,對嗎?”沈寒盯著江面,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少年點了點頭。
沈寒忽然笑了,沒頭沒尾地說了句,“那就好。”
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疑問,沈寒卻不再作答。
少年轉身離去,卻忽聽背後傳來一聲聲響,江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岸邊上早已沒有了老翁的影子。
我說過,等戰事平息,就回來找你的。阿軻,我等了你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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