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傾世皇妃 埋在心裡的悸慟死灰復燃

農資 五穀 冬瓜 葡萄 樂觀途積極人生 2017-04-06

她的微笑彷彿白光一樣刺眼,濮陽慕華被光刺傷了眼睛,趕緊合上,“在苡妃的葬禮過後,他與蕭後閒聊,說起北晉的風光不壓於璠陽,想請太子妃前去住幾天。還說也不知翡淵和璠陽的戰事如何,想起前些年北晉與翡淵還有些交情。”

這分明是露骨的逼迫,這樣的話能閒聊出口,也真是難為了莫子灝。“所以蕭後就將這個難題拋給了你和太子。”

“真不知是你好命還是太子糊塗,他竟然那般護著你。”面對著楚清清的真人,濮陽慕華髮現他做不到當著濮陽瑾面那樣的殘忍和不在乎。

楚清清溫溫的笑了,正如杯盞中茶水的輕柔,“皇叔與父皇的事情,清清聽柳貴妃提起過。”濮陽慕華聞言,斂色偏過頭去,聽著楚清清繼續說:“皇叔不必自責,你用這半生守護太子,便是對父皇有再大的愧疚也有彌補了。相信在皇叔的眼中,太子不僅是父皇的兒子,更是父皇的希望,而皇叔對他的期望亦不低過父皇。”

說得再動聽再好又有什麼用?太子的固執簡直讓他恨鐵不成鋼。“你昨日也聽到太子的話了,他不會放棄你,本王抱著個希望有什麼用?”

緩緩轉過頭來,復又盯著楚清清看。滿以為她會因為這話難過或是皺眉,誰知她什麼都沒有,依舊淺笑如同透過窗櫺看見庭院一角的那叢翠竹,怡人淡性,找不到任何破綻。

“皇叔對太子抱有期望沒有錯,清清又何償不對太子抱有期望?”擱在桌臺上的手緩緩落下,摸索著腰間所繫的碧玦,那是種無法割捨的情愫,早已在心田滋生髮芽,如今更是蔥鬱茂盛,“曾經太子這樣問過我,問我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我說我想要一襲健康的身子,遠離皇宮瑣鬥,終日與朝陽暮月為伴,還要策馬揚鞭,去感受那種自由奔跑的感覺。”

“對目今的你來說,那絕對是痴人說夢。”就若被楚清清的話刺激到一般,濮陽慕華情不自禁的潑冷水,可才一閉口,又有些後悔。

楚清清輕嗤笑出了聲,亦在清澈的眸仁中溢開了溼潤,“皇叔定會篤定此乃笑談,又何償不是呢?可是太子在為清清努力不是嗎?他記得清清說過的每一句話,在沒達到那樣的程度前,他怎麼可能會放棄我。然於我而言,又如何會放棄太子?如果我們不曾相識,太子執著的皇權收復會如何進行我不知道;可我已經存在了,不能說他的一切跟我無關。皇叔會替父皇守護著太子,我也有我的方式守護他。”

“你什麼意思?”濮陽慕華徒然有個預感,這個預感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反正就是壓得他不得不放棄呼吸凝神緊聽。

緊緊捏著手裡的碧玦,淚珠兒終於衝過了睫羽的阻擋,如同一粒晶瑩的寶石滾落腮旁,淺顯的淚痕似一道無法癒合的傷。“還記得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讓濮陽洵帶走,皇叔明明見到卻不伸出援手。”

的確有那麼一次。濮陽慕華記得,那是他得知太子可能對她動了真情,想著或許能借濮陽洵的手解決掉這個將來可預見的麻煩。

“當時我與濮陽洵在庭中喝酒,還打了一個賭,他賭太子一定會出現帶我離開,而我去賭太子不會出來。”楚清清似沉浸在回憶裡,回憶裡的美好又讓她脣角的弧度憑添,“結果太子出現了,我贏了。在出得雲王府那一刻我就發誓,如果有幸活得更長更遠,我會站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幫忙得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那怕不擇手段,更或者是犧牲自己。”

輕豎一根手指,捋過頜下不願墜落的淚滴,仍然笑道:“皇叔,我這顆棋子該發揮作用了罷。”

濮陽慕華覺得自己好無奈,居然會用這樣一個女子的安危去換去璠陽或許只有片刻的安寧。胸口堵塞得厲害,擱在膝上的手已緊握成拳。“你有這樣的覺悟我很高興,你沒讓我失望,可是太子不會答應的,你忘了麼,他說過沒有你的江山根本毫無意義。”

“莫子灝不會讓我死的。”楚清清篤定著語氣,“他的目的與蕭後一樣,他願意被蕭後牽著鼻子走這就是證明。太子的猶豫只在我這裡,只要我一離開,你們便不會再有雞肋了。我會在北晉,等著你們來救我。”

濮陽慕華沉默著,他問自己在猶豫什麼?再這樣下去,不是連他也變得跟太子一樣優柔了麼?“要想瞞過太子可不容易,特別是你的事情。”

“我知道皇叔一定有辦法的。”杯盞中的茶葉已全部沉在了底部,初始翠綠色的清香已在不知不覺中淡去。

“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濮陽慕華沉聲問。

“告訴太子,這是我的選擇,還有,替我照顧好筱筱。”

濮陽慕華沉默了,楚清清亦沒在開口,直到殿外響起輕快的腳步聲,楚清清忙拭乾淚跡回眸,正見袖英端著做好的點心雙色糕含笑邁過門檻。

“這麼快就做好了,本王還真是有口福。”濮陽慕就若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一見袖英上桌的點兒,立即伸手拿了一塊,“喲,還有些燙呢。”

或許是被慕親王爺誇獎,袖英有些不好意思,微紅了臉站到楚清清身後。袖娟又端著一壺新茶走了進來,“茶涼了,奴婢換了一茶新的,這茶正好可配這點心。”

“嗯,不錯,不錯。”捧過袖英遞來的新茶,濮陽慕華嗅著香氣說。

過了一會兒,濮陽慕華手中的一味點心吃光,便起身告辭,待他走到門口時,楚清清突然叫住他,“皇叔等等。”

濮陽慕華皺眉,卻不曾回頭,聽著楚清清說:“明日可否讓太子早些回來。”

濮陽慕華仍舊不置一言,撩擺邁過了門檻。袖英與袖娟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明明還好好的,怎麼太子妃問王爺的話,王爺連頭也不回,話也不說的就走了呢?

如水洗過一般的日色,清清淨淨的懸在當空,凝眸處是些許在空氣中飛舞的塵土。午後,楚清清數著時間如沙粒,在她看不見卻有感知的地方無聲無息的流逝。

濮陽瑾在回梧惠宮的途中,蹙眉沉思皇叔剛才的話。他告訴自己他有辦法解決莫子灝出的難題了,最遲明日晌午定會有結果。一些細節還有待處理,所以不方便告訴他進程。他怎能不擔心呢?事關楚清清的安危,可皇叔既然說有辦法,他還是稍稍的鬆懈了些緊張。在趕緊處理今日政事後,回來梧惠宮。

當太子的身影穿過月牙門時,袖英有些意外,今日太子回得好早。又想著定是因為太子妃身懷有孕,太子心疼她的身子,便早早回宮作陪。如此一想,便抿嘴不語,躬身退至一旁。

濮陽瑾撩擺邁過門檻,斜步徑直朝寢殿內走去。輕掀湘簾,並未立即靠近那佇立在窗櫺前的人兒,此刻她斜眸仰望,似井水般的玉眸且清且深,恍惚間有種無法驅散的憂鬱在瞳眸裡彌沉浮現,然那憂鬱,又讓她的整個身姿看上去楚楚怡人。

楚清清聽到湘簾響了,緊著卻沒下文。回眸時,頓時隱去眸中陰鬱,脣邊的掀起一抹醉人心神的弧度。輕盈的回身邁開一步,彷彿這一刻她期待了很久,遠不止半日,“你回來啦。”

“嗯。”濮陽瑾松下撩簾的手,這才從楚清清笑容裡注意到,似乎他們很少在白晝如此相見,他總是以傀儡太子的身份,還有匆匆的處理政事。留給楚清清的時間,只有漆黑的夜,還有沉沉的睡眠。連好好陪她一日的時間都沒有做到,怎麼可以將她交到北晉去,不可以,不可以。

“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她分明知道原因,可還是想問問。

濮陽瑾靠近,傾身將她攬入胸懷,呼吸著她的味道,似沉醉一般言道:“今日事情不多,便早早回來了。今天你都做了什麼?”

將臉埋入他懷裡,不讓人看到她眼中滑過的悲傷,沉沉幾個呼吸,壓抑下滿腔酸澀味道的淚意,“我今日什麼也沒做,只是單單的等你回來。”

楚清清大方的承認著自己的思念,濮陽瑾聽來卻似撒嬌,難得無所顧忌的露出些許寵溺之色。又想著她可能不止一次這樣等著自己,不禁又痛恨自己無力,難過起來,“抱歉,以後我一定多抽時間陪你。”

他的‘以後’,明日午時前便是期限。楚清清突然抬起頭來,純淨的笑道:“難得你今日無事,幫我一個忙如何?”

“你想做什麼?”瞧著她興致濃濃的模樣,濮陽瑾內心的保護欲又厚了一重,他不會讓擁有這樣笑意的楚清清離開他,決不。就算明日皇叔的計劃不能成功,他也決不會拿她去冒險,他失去不起這個人。

楚清清偏過頭去,看向窗外,實際卻是想著那假山後的轉角處。“梧惠宮裡的地方真是寬敝,那假山俊石旁邊有塊帶土的空地,先前是花匠師傅們說用來栽新品種的花卉的。可是我覺得梧惠宮的景色已經很漂亮了,沒必要再這樣的形式工程。我想了想,不如我們來種菜罷。”

種菜?濮陽瑾訝異的眨眼。顯然楚清清可愛的提議讓他意外。他所認識的楚清清,可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且還是個體弱多病的。莫說知道菜在煮熟前是什麼模樣不容易,她哪裡知道菜是如何種出來的?“你不是開玩笑罷。”握住她細若無骨的小手,語帶質疑的言道:“你這手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若說侍弄一下花草尚可,種菜?清兒,這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他會奇怪楚清清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佯作生氣的推開他,邊朝外走邊說:“別瞧不起人,我早就向袖英她們打探清楚了。”

濮陽瑾被楚清清擾得心頭沉重的陰霾減了些許。又趕緊跟了出去,才一出門,就見她朝袖英和袖娟說:“把花鋤和菜種子拿到空地那裡去。”

這陣式還真不像開玩笑,她真的要弄嗎?真是難以自信。濮陽瑾跟在楚清清後面,走到假山石後面的空地上,那裡的確有一塊不小的空地,且土質稀鬆,該是拿來種花的好地方。想不到她卻要拿來種菜,實在是想不到楚清清還有如此任性的時刻。

袖英瞧著楚清清要伸手來拿花鋤,趕忙將花鋤藏到一旁,“娘娘,您有身……。”

“沒事的,身份再高貴,也是吃五穀糧食長大的。”不著痕跡的劫斷袖英的話,楚清清說:“這樣好了,你來再將土鬆鬆,袖娟去讓珠子提桶水來,一會兒用。”

兩人領命後,紛紛忙活起來。楚清清拾起一包種子走到濮陽瑾跟前,指著這種子說:“我喜歡有藤有蔓的菜,這種是絲瓜種子,這種是苦瓜種子,這種是冬瓜種子。等它們長到可以牽藤的時候,就在這空地上搭個竹架子,到時候絲瓜呀,苦瓜呀,冬瓜呀,都會弔在架子上長大直到成熟。本來我還想再種葡萄的,不過地不夠用了,只好放棄。”

“你這種子都是從那裡來的?”拿起一粒冬瓜子兒,濮陽瑾左看右看。

“是向花匠師傅們要的。”楚清清說:“我說我想在這裡種菜,他們就說可以出宮給我送來種子,然後我就說我想種些什麼菜,他們就給我拿來了什麼種子。現在我有個偉大的理想,乾脆咱們把花園改成菜園子算了。”

這理想真是夠偉大的。濮陽瑾溫柔的看著楚清清一臉的憧憬模樣,他要守護這樣的楚清清,無憂無慮,偶爾生出個讓人意外欣喜的任性淘氣,這樣的她就像此刻的陽光,溫暖著他的整顆心。“你若是願意,就改吧,菜園子我可以接收,菜市場就不行。”

楚清清聞言,擺出一副沮喪的表情,失望的言道:“我還想著以後能不能自給自足,讓御膳房專程跑來我這裡買菜呢。”

真是異想天開。他的視線一直跟著楚清清,袖英問她鬆到那裡為止,她說可以了,然後就過去躬著身子,將種子種在花鋤打的土窩裡。珠子提來了一桶水,楚清清伸手就去拿瓢澆水,珠子忙攔了下來,且不說太子在此,就算不在,這種事情也不敢勞煩太子妃動手。

濮陽瑾走了過去,將楚清清從地裡抱了出來,放到一旁的小徑上,自己拿起水桶裡的瓢,沿著楚清清的種子路線,一瓢一瓢的澆著水。

楚清清的容顏在陽光下有了一絲紅暈,她端著手,衣袂在腰間隨著微風淺掀。瑾,你知道嗎?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此刻好高興,你**我任性,一試理想的生活,此情此景,就若在未來的日子裡會分開,我也再不會有遺憾。

洗了手,反身走到楚清清跟前,濮陽瑾問:“何時能吃上咱們親手種的菜呢?”

“彆著急呀,時間還早呢。”主動攬上他的脖子,早有人實趣的提著水桶離去,楚清清笑道:“大概得好長的時間呢?而且我沒有經驗,還不知道能不能成活呢。”

“那明日我下令讓專人來打理,你該放心了罷。”

楚清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這樣好了,若是我們養不好,再讓專人來打理罷,否則咱們辛辛苦苦種一場,好歹也得嚐個鮮呀。”

輕點她的小鼻頭,隨即吻上她的脣頁。摻雜著空氣裡的泥土芬芳,特別的繾綣撩人。

“累了罷,回去歇息罷。”

楚清清略微垂下眼來,雙頰染上些許羞澀,靠在濮陽瑾的懷裡,輕輕的頜首。

不知不覺間,太陽開始西墜。又是在不知不覺間,晚霞隱去她光鮮的色彩,托出一彎新月,在銀行裡似小舟搖擺。

楚清清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可還是感覺到臉上的笑意逐漸僵硬和勉強。濮陽瑾又落坐在書案旁書寫著什麼,眉宇間盡是惹人煩愁的急焦。他以為楚清清躺在小榻上睡著了,這才恢復正色,預防著明日可能發生的意外。

片刻後,聽著庭院中夏蟲開始低鳴,濮陽瑾擱下筆,斜眸間臉上堅毅的輪線變得溫柔。起身輕輕地將她抱在懷裡,走向床榻,剛躺在她身邊,卻見她含笑睜開了眼睛。“我以為你睡著了。”

楚清清真的很困很困了,可是她捨不得睡過去,往他懷裡靠了靠,“瑾的懷裡好溫暖,有種很懷念的感覺。”

親吻著她的額頭,一邊呢喃著,“這樣說才奇怪,我不是在你身邊麼,你的感嘆從哪裡來的?”

“瑾……。”楚清清終是忍不住聲顫輕喚。

濮陽瑾覺得異樣,抬起她的下頜,疑惑的盯著那兩行熱淚,“清兒,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唔——。”楚清清笑著搖了搖頭,“今天你這樣陪我,我很高興,以後你也這樣陪我好不好?”

看來以前的確是陪得她太少了,報歉的向她保證:“你放心,總有一天我們會日日如此相守,我會帶給你那樣的安定,一定會的。”下頜擱著她的額間,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堅定背後沒有自信的懦弱。懷中之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敢輕易承諾。

“我信哦。”楚清清迅速回應,“我想信你一定會做到,一定會為了我做到。”

濮陽瑾沒在作聲,只是緊緊將楚清清扣在懷裡,彼此的溫暖交替,纏綿著一幕即將拉開的悲劇。

翌日,濮陽瑾居然沒去上朝。楚清清問他原因,他解釋說想看看清兒的一日是如何開始的。她笑著**他任性,心頭在滴血,因為僅此一次。

“筱筱也走了些日子了,用不用我派人去將她接回來?”

楚清清站在庭院裡,晒著晌午溫暖的太陽,她真的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只聽到她的心臟在一脹一縮之間轟隆作響。倏然聞得濮陽瑾的聲音,楚清清驚得渾身直顫,“不必了,她要和管家安全好了才回來,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清兒,你怎麼了?”濮陽瑾明顯注意到了楚清清的反應,她怎會被自己的聲音嚇成這樣?

楚清清剛想說什麼,卻見袖英領著一人走了進來,說:“回稟太子、太子妃,慕親王府的主管求見。”

慕親王府來人做什麼?濮陽瑾想到昨日皇叔的話,不禁起了分警惕。楚清清別過身子,朝那來人說:“你來找我有事麼?”她的心在咯噔咯噔的跳著,表面上卻要保持正常的平靜,這樣高難度的反差她再也不想挑戰或體驗。

那主管躬身朝太子、太子妃施了一禮,隨即提上來一個食盒,道:“王爺吩咐奴才將三份點心送來給太子妃嚐嚐,說是感謝前日太子妃請王爺喝新茶與吃雙色糕的謝禮,若是太子在的話,也請太子嚐嚐。”

“你何時見過皇叔?”濮陽瑾的聲音有了起伏。

楚清清回眸笑道:“前日袖娟從晴妃那裡拿了新茶過來,正好遇到皇叔,又知道袖英要做雙色糕,就一起過來坐了坐,他還誇袖英手藝不錯呢,還說要讓府裡的廚子來學藝,我可是笑話皇叔他臉皮厚,他家的廚子可不見得會買這個帳呢。你說是吧,袖英。”

“哎——。”太子妃怎麼突然問她呢?“嗯,是這樣的。”如此應著,卻又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原來如此,濮陽瑾鬆了口氣。一揮手,慕親王府的管家便將食盒遞到袖英手裡便告退了,楚清清說:“袖英,快去將新茶泡來,我要和太子在庭院裡唱茶吃點心。”

“是,奴婢這就去沏茶。”

拉著濮陽瑾坐下,自己動手將食盒裡的點心取出來,又叫來袖娟,吩咐她一樣送一份拿去給柳貴妃。袖英很快就沏了新茶過來,楚清清獻寶似的看著濮陽瑾說:“聞著沒?很清香罷。”

空氣中彌浮著茶葉的清香,還有點心絲絲甜意的香味,能如此靜靜地和楚清清品茶吃點心,這一刻的濮陽瑾,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很柔,很暖,宛如春風拂面。

“袖英還做了雙色糕呢,還在蒸著,不過一會兒就好了。”見濮陽瑾頜首,楚清清趕緊拿起一塊點心遞到他脣邊,“快咬一口嚐嚐,一會兒看看是皇叔送來的點心好吃,還是袖英的手藝更勝一籌。”

“太子妃……。”袖英被說得神色大窘,“奴婢去看雙色糕蒸好了沒?”說著,轉身朝小廚房走去。

“瞧那小妮子還不好意思了。”楚清清噘噘嘴說,“快嚐嚐呀。”

濮陽瑾微微皺眉,怎麼想怎麼覺得楚清清的舉動有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無奈。張嘴咬了一口,入口即化,鬆軟卻不膩牙,懷疑的看了看小廚房方向,袖英能有超過這點心的本事?

“怎麼樣,好吃嗎?”楚清清笑彎了雙眼問。

濮陽瑾嚥下後吃了口茶,“嗯,味道還可以。”

“那就把這塊都吃光。”楚清清不由分說直往濮陽瑾口裡塞,濮陽瑾被迫全吞了下去。

雖然味道不錯,可他還是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趕緊又喝了口茶,沖淡口聽甜味,“夠了,別在讓我吃了,吃太多了就感覺不出袖英的手藝了,你若喜歡自己多吃點兒。”

楚清清先前燦爛的笑容不知在何時減輕,她眸中緩緩盈滿的淚水,壓過睫羽在臉上灼燙出兩道深深的淚痕,深深的凝望著濮陽瑾,似乎要將這個人印入靈魂深處,永遠永遠的封印。

這樣的楚清清,驟然間讓濮陽瑾感受到一陣悚寒,心中徒然一緊,眼前忽然恍惚起來。瞬間抓住楚清清的手,緊緊的拽著,視線卻愈來愈模糊,甚至連力氣似乎都在緩緩間消失,“清兒,這是怎麼回事?”

楚清清只望著他,淚水如斷雨直落,顫動的嘴脣哽咽的語聲,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濮陽慕華從月牙門後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隨從。在濮陽瑾傾身倒地的瞬間,將他扶住。移眼看向楚清清,她早已淚雨滂沱,彷彿要以淚落的方式宣洩著她對濮陽瑾的不捨與留戀。然而她又是堅決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如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急。”濮陽慕華訝然,想不到自己竟會說出這樣心軟的話。

抬眸看著濮陽慕華,發現了他眼中那轉瞬即逝的動搖。“皇叔忘了先前與清清說過的話了麼?我並不後悔。”她笑,一縷縷傷感隨著淺掀的衣袂飄搖。

是啊,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強迫她。望著那隨行而來的人,說:“帶她走。”

那人躬身一禮。楚清清看了那隨從一眼,又將目光鎖定濮陽瑾,站起身來走近,捧起他的臉,垂首在他脣上印上一吻。

“濮陽瑾,還好我不愛你。”笑著而落的淚水,婉如煙花般燦爛悽美,又如煙花般瞬逝盡然,毅然轉身,她知道自己身後那一道深遂的目光,正在嗜心的痛苦中煎熬,彼是,如是。

朦朧虛緲之間,他聽見楚清清語聲,如同一條淚溼的帕綢,若風絲滑,似水輕柔。他緊緊的盯著楚清清,就若視線模糊也不願眨眼,緊拽著她衣袖的手力道愈加渺小。心痛得難以自持,就要迸裂開來宛如沙般隨風化去。“不……不要……。”

抽身轉身,留給濮陽慕華一襲堅決毅然。

離別是什麼?誰也不能用語言詮釋,因為誰也無法詮釋別離之人的心情。然淚水可以,它如冷雨般將整個溫暖的人身澆個透,冰冷的感覺直教人連麻木都查覺不到。

出了東宮的大門,她這一生悵惘或許即將落幕。捂著還不曾隆起的小腹,楚清清感到前所未有的慟心與絕望。若是就此一去不返,那麼她祈求輪迴的命運亦為此終點,太累,不論是她還是濮陽瑾,誰都不負荷不起這份肝腸寸段的痛苦。

上了輦車,便合上眼,輦車一動,載著的是一具只剩下的軀殼。

下了輦車,方一抬眼,不遠之處,是莫子灝一臉得意惡劣的笑。

……

袖英端著雙色糕含笑從小廚房裡走出來,她奇怪怎麼太子靠著慕親王爺卻不見太子妃的蹤影。靠近時才發現太子的視線有些不妥,“王爺……,王爺,太子是怎麼了?”

“他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濮陽慕華神色俱無,似幽幽的腔調飄出喉嚨。

濮陽瑾無力,卻似在大力抓著濮陽慕華,幾乎用吼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去北晉犯險,皇叔,你在要她的……命你知道嗎?”

“太子,那是她的決定。”濮陽慕華合上眼,“誰也不能阻止。”

‘哐——’一聲,袖英手裡的點心和盤子砸在地上碎了,似自言自語,“是真的,原來那件事情是真的。”

“你聽說了什麼?”濮陽慕華眸光倏然一凌向袖英看去。

袖英嚇得立即跪在地上,垂著頭說:“奴婢聽宮裡人在傳言,說北晉三皇子要太子妃去北晉做客,奴婢想到太子曾經在北晉待過,斷不會同意讓太子妃過去的,而且,太子妃如今身懷有孕,太子怎麼……。”

“你說……你說什麼,袖英,你說什麼……。”濮陽瑾掙扎著要起來,盯著袖英的目光似要將她生吞。

袖英狀著膽子抬起頭來,“怎麼……?太子不知道太子妃懷孕了麼?那一日太子妃讓樑御醫查出身懷有孕,高興得立即前去德澤宮向太子報喜,太子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哪一天?”濮陽瑾喘息著,紅著眼問。

袖英飛速的想了想,低聲應著:“大前天。”

濮陽慕華此刻也驚愕得不知所措,他怎麼也沒料到楚清清竟有如此大的覺悟。“那日我們在殿中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濮陽慕華一句話,砸得濮陽瑾心碎成粉塵。所以她昨天才會那麼反常,她的任性她的撒嬌,都是離別前的無聲傾訴,他為何要那麼蠢,為何感受不到?清兒,你騙得我好苦。“皇叔,現在去將她找回來,皇叔,我求你,我求你,我求求你。”

濮陽瑾哀求著,聲聲帶泣。濮陽慕華將心一橫,搖著如此脆弱狼狽的濮陽瑾,他恨他這樣的樣子,“別忘了我們肩上的責任,我不能,你更不能。”

濮陽瑾聞言,心一宿,頓時一口鮮血噴出,妖冶的濺紅了濮陽慕華胸前的衣襟,眼簾越來越重,逃避般將自己交給黑暗。

“太子……。”

“袖英,快去傳御醫。”

“是……。”

靜寂的夜空恍若不會再有任何光亮,那代表著一切希望的亮點星光,黯然失色的在晦暗的黑銀河中暢洋。

在濮陽洵離開後的第三個月,傳來了小捷翡淵的消息。然北晉那邊則毫無消息傳來,彷彿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北晉那個朝代。時至初秋,頻頻傳來捷後搪報至璠陽朝廷,十月,又傳出大將軍蕭林與雲王濮陽洵不合的傳聞。然這種傳聞並未持續多久,便在楚清清耳邊銷聲匿跡了。因為莫子灝突然在某一天不再對她訴說任何與璠陽有關的事情,那怕是帶著諷刺嘲的表情,他都在無形中告訴著楚清清他的不屑與輕視。

那一年,北晉在朝局上出現了變化,北晉帝突然病逝。留下遺命讓三皇子莫子灝登基為新帝,可莫子灝卻將帝位移傳給了他年僅八歲的侄子,朝中雖有反對之聲,可終是以莫子灝的堅持為定局。新帝封了他個親王,他也應百官請求當起了攝政王爺。

無人知道他不直接登基為帝的原因,只有他知道。

竹影悠悠西窗斜,雲深落暮追弧月。柳絮迎風舞曳處,清波逐痕詠清訣。

楚清清神情木然的躺在的榻上,望著帳頂的眼睛空洞無神,她又被莫子灝刺激得昏倒了。強行被大夫弄醒,除非莫子灝願意,否則決不會給她半點透氣的時間。莫子灝悠閒坐在離床榻不前處的梨紅椅凳上,隨即眼眸斜下,脣邊勾勒的弧度透著清清晰晰的冷霜。他這樣看了她四年,她的表情仍然宛如第一次的認命,神色平靜似水,亦無求人的悲憐。她的習以為常,她的淡淡平和都讓他窩在心裡的惱逐漸凝聚成一團不可消散的憤恨。

每折磨讓她心神受創,他得到消除仇恨快感的時間也不過幾個呼吸間,隨即便會被她無聲無色的沉默擊潰。他厭惡這樣感受,他曾抱著心愛女人的屍體發過誓,要將發生在她身上的殘忍與傷害百倍的奉還回去。現在他正照著自己的報仇方式懲罰著濮陽瑾心愛的女人,可他自覺不似濮陽瑾那般無恥,因為他對楚清清的身體沒興趣,畢竟在她的身邊有個比她身體更好的消遣東西,那就是楚清清帶給她的另一驚喜,一個如受正飽受欺凌,卻還讓楚清清教育得要堅強活下去的孩子。

然又毫無疑問,楚清清的承受能力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她就像在風雪中佇立的翡色青竹,飄搖且堅定的活著。當然,他也懂得讓楚清清屹立不倒的原因是什麼,而這正是他樂於見到的原因。

夜未深遂,不過那溶溶的月色已將冰涼的光芒把整個塵世鋪天蓋地。室中的風燈映亮了擺設佈局,和著隨風繾綣的梨白月光若纖薄的雲紗一樣浮在她的臉上。

“聽說靜妃讓你打理王府裡西苑的花草,你可得記清楚,那花草可是珍貴無比,其中三株紫薇羅更是價值連城,靜妃向來寶貝得緊,你最好仔細了,否則出了意外,可別說本王沒提醒過你。”

緩緩將目光收攏,移到莫子灝嘲意濃然的臉上,真真切切的冷漠早已讓她習以為常。她沉默著,直到莫子灝輕蔑的身影離開消失。她就沒打算要反抗,幾年前從踏出梧惠宮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結局與苡妃相差無幾。有時間問自己,恨莫子灝麼?答案是不恨,他再如何的對付自己,也不過是更彰顯他的可憐罷了。

披上繡工精美的外衣,她是北晉三皇子府中尊貴的異國客人,衣食住行毫不失禮國體。可私下,她的尊嚴與驕傲根本不值分毫,甚至連個最低級的下人都不如。也許莫子灝認為踐踏她的尊嚴可以得到報復的快感,可對楚清清而言,這樣毫無意義的報復根本不能擊潰她的任何韌毅。她要活著,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邁出門檻,徒然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躲躲閃閃。楚清清眉宇一皺,也只有這個時候,她的心會有知覺。踏下臺階,整個人沐浴著夏夜冰涼的月光,夜風拂過,一縷拂面青絲略作飛揚。勾脣一喚,“恆兒,別躲了,娘看到你了。”

小身影從月光中走了出來,快四歲的孩子露出稚氣後生的小臉。他的眼睛像極了濮陽瑾,如子夜般的深沉與遂幽。此時他嘟著嘴走到楚清清跟前,顯然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掩下滿心的難過,蹲下身子去,“恆兒,你怎麼了?娘不是讓你去睡覺麼?”

那個壞人又來欺負娘了,他一聽到動靜就跑出來守在這裡。府裡有幾個與他同等大小的小孩,娘說那個壞人是他們的爹爹,他們也時常欺負他,可那個壞人就坐在一旁笑,看著他哭得失聲。他想有爹真好,他想有爹這樣寵著他,保護他。有次他問孃親,為什麼他不是自己的爹?孃親說他的爹爹在很遠的地方。

“恆兒睡不著。”濮陽恆瞎著漂亮的小眼睛,似乎在猶豫著什麼,說:“娘,今天有人告訴恆兒說要讓恆兒知道黃泉路有多長,娘,黃泉路在什麼地方?那條路很長麼?”

他又讓人欺負了,小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傷淤每次都讓楚清清升起濃冽的罪惡與自責。她怪自己不該將他帶來這個世上遭罪,又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聯繫著與濮陽瑾僅餘的那絲羈絆。在她彷徨之間,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流走,她的身邊多了這麼個小人兒,多了一份責任,多了一份危險。

帶著他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將他小小骨瘦的身子抱在懷裡。就若當初濮陽瑾將她扣在懷裡一樣,不讓懷中之人看到他的任何傷感,其實她知道的,可她能做的只能是裝著不知道,陪他一起體會心痛罷了。

輕撫著他柔順的頭髮,楚清清淡淡的笑著,語聲如月色般柔和,“黃泉路啊,在一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還記得府裡通往花園的那條小徑麼?黃泉路就是像那樣曲折彎延的。”

濮陽恆仰起頭,小小的眼睛裡充滿的疑惑。楚清清懂得那無聲的尋問,脣邊的笑意添了些許,點著他的小鼻頭說:“你是娘最寶貴的孩子,娘怎會騙你呢?”

“可是他們說過了黃泉路就是閻王殿,那裡住著很多很多的鬼,他們會扯我的頭髮,拉我的衣裳,還會狠狠的拿鞭子打我,娘,好可怕啊。”濮陽恆露著孩子氣的小臉,語色由慢至快,將小孩子害怕鬼怪的緊張顯得一覽無疑。

楚清清冰冷的心滴著血,復將孩子扣在懷裡,不滿那些小孩子怎麼可以這樣恐嚇濮陽恆?他還是個孩子呀!如此,她又自責不已,畢竟導致事情至此的正是她本人。每當此時,她的懊悔與沮喪猶如澎湃的波濤洶湧而至,可她抱著懷裡的真實,卻做不了任何挽回的事。

莫子灝曾帶著驕傲的神色告訴她,說他曾經和皇親國戚一起如何如何的羞辱濮陽瑾,有時為了洩憤,甚至把石頭丟他,直丟到濮陽瑾身上找不出一塊沒有帶傷的肌膚。那時的濮陽瑾痛得淚流滿面,卻總是咬緊牙關不吭一聲,而他就像來了勁似的,一定要讓他求饒方放過他。可濮陽瑾能忍,有骨氣,小小年紀卻不認輸過一回。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討厭這個別國質子,明明是寄人離下,偏偏要生出一副倔性子。

今時今日,雖然實質相同,然楚清清卻想在本質上有所差別。不論濮陽恆在這裡受到怎樣不公的待遇,她都要在他的心靈上烙下美好事物的影子。雖然願意他在自己的希望中成長,可現實與憧憬往往有著山高水遠的距離。而她能做的,只有盡力。

“那是他們胡說的,娘告訴你哦,黃泉路的兩邊開著非常非常漂亮的花朵,一片連著一片,那裡的斜陽永不落山,黃昏的顏著映著漂亮的花海,美得讓人不捨移眼呢。”

“有那麼好看的花麼?那花叫什麼名字?”小孩子來了興趣,他完全相信孃親不會騙他。

白玉般的月色隱入花叢裡,夏蟲的低鳴志奏著一首似佛永不停歇的樂曲。略微俯眸看著孩子期待的眼神,楚清清帶著滿腹的慟色微笑著說:“彼岸。”

“彼岸?彼岸花。娘,為何那麼好看的花要開著黃泉路邊呢,過了黃泉路就是閻王殿呀,那是個有鬼的地方。”

那充滿稚氣的問題,直惹得楚清清欲哭還笑,靜謐中,飛過一隻螢火蟲。

“傻孩子,只要你不害怕,鬼怪就不恐怖,如果你先害怕了,鬼怪就會來嚇你,所以你要勇敢知道嗎?只有這樣,鬼怪才不會靠近你。”

濮陽恆微微的垂了頭,薄薄的月色在他小小的臉頰上斜出一層柔和的暈彩,接著抬起頭來,瞳仁裡透著不符合年紀的認真,“娘,恆兒不怕了,恆兒會勇敢。”

楚清清含笑不語,緊緊的抱著孩子,抬眸望著夜空懸掛的那輪明月,幽幽的情感總會在此時溢滿心懷,難以遏制。顏容上倔強的表情再也勉強不下去,所有的對孩子的溫和都隨之軟了下來,如同光滑的絲帶,再也難以掩飾內心層出不窮的分離悲哀。

“恆兒想爹麼?”問出這話,楚清清便開始後悔。她不是沒見過莫子灝的孩子依偎在他懷裡撒嬌的樣子,同樣的,恆兒也見過。當時他的目光中有妒忌與羨慕,更有不該有的期待。

“娘,爹在哪兒?”

孩子平靜的聲音讓楚清清心顫,她從不曾問過他這個問題,她覺得他太小,根本不會懂得。可隨著時間推移,她又能拖到什麼時候呢?然而如今的她卻只能顧著現在,未來,那是她不敢期待的。四年了,她沒有問過璠陽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濮陽瑾是生是死?沒人告訴過她,而她亦沒有主動去問。因為不論是希望與失望,都會讓她在煎熬中生不如死。

如今,孩子是她唯一堅持下去的勇氣。

“抬頭看看天上的月,爹爹現在一定和我們一樣看著它呢。”這樣,會不會讓他覺得離濮陽瑾近些呢?

窸窸清風拂暮曉,剪燭西窗影獨搖;不識魂縷歸何處,只聞冷露溼花腳。

紅彤彤的陽光如同一匹豔麗的綢布,在半空中和著熱風磷磷而過。突聞得一陣陣雀鳴之聲,抬眼時,卻只見那枝頭顫抖,小鳥兒的身影早已無蹤無蕩。

“你在發什麼呆?小心你手裡的剪子,這可是三殿下賞給靜妃娘娘的,讓你侍弄那是你的福氣,若是有個閃失,就若讓你們娘倆兒丟了性命都賠不起。”一侍婢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庭院中目色空茫的女子朗喝。她的身邊,正坐著一美豔女子,她的高貴宛如一朵綻放的牡丹。

楚清清回過神來,指腹卻在不經意間劃破了,一條不起的傷口也因為血絲湧現而變得讓人內心忐忑。收拾起內心的不踏實感受,停頓不久的手又開始了動作。

她的沉默卻讓人不高興了。靜妃赫然將手中的半盞茶丟了出去,場地中立即如炸裂般響起破碎之聲。“你這是什麼態度,說你幾句你還甩起臉來了,銀珠說得對,若是這花花草草有個什麼閃失,就算三殿下會因為你的身子放過你,本妃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四年前,本以為三皇子帶回來的女子又會作為府裡的添置,她與其餘妃妾可是吃了半罈子的醋。一次她輕生未遂,竟被御醫診出懷了身孕。至此三皇子發話,讓人緊緊的‘保護’著她,不讓她受任何的傷害,更不准她再次輕生。十月分勉,孩子落世。本以為她會母憑子貴占上高枝,可殿下卻在這時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了。

直到孩子兩歲,遭到府裡其他孩子的排拆與侮蔑。三皇子得知後不但不曾怪責,還意味不明的說了句:這孩子又不是本殿的種,他們母子吃我的住我的,只要讓他活著,不出人命,給本殿的皇兒們當玩意兒使也是應該的。

這句話很快就在府裡傳開了,她們這些妃妾們徒然間感到像是被人戲耍了一般。既是三皇子發了話,她們抑忍了兩年的怨氣終於找到了發洩出口。只要讓她活著,她就像個木偶一樣被人呼來喝去,從未有任何怨言與反抗。可她就是不懂,那苡荊閣對三皇子來說何種重要,怎麼會讓一個他厭惡的女子住進去?且這個女子只知是從璠陽帶回來的,其餘的身份底細一概不知。

靜妃的話如刺樣響在耳邊,楚清清捏著剪子的手力道憑添,層層悲哀與不堪在胸口堆積如山,如果可以消失,她多麼希望此刻能化作沙粒風化去。

“誰又惹靜妃娘娘生氣了?”一道男聲帶著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響在庭院裡,隨即一抹身影從曲廊旁的角門走了進來,他瞥了一眼中庭侍弄花草的女子,瞬間又將視線移開,“原來是她呀,看來受了那麼多次教訓還是不長記性。”

靜妃站起身來,場中收拾茶盞碎片的侍婢也一眾離開。她笑意盈盈的踏前一步,“今公子,您又來啦?”邊說邊神色不清不楚的朝場中之人瞥去,那眸色透著幾分輕蔑,透著幾分諷譏。

“怎麼?今某來看靜妃娘娘,娘娘不歡迎麼?”今鳳宇嬉笑著拱手一禮,眼神也跟著她飄移。

靜妃掩脣一笑,說:“本妃豈會不歡迎呢?只怕今公子來看本妃的心不誠呢。”

今鳳宇聞言,毫無顧慮的大笑起來,“靜妃娘娘可真是善解人意,如此,那在下就要將人帶走了。”且說且走向那人。

楚清清手裡的剪子被奪走,人也被拉起來,就在靜妃面前,任由今鳳宇將她橫抱入懷。聽著靜妃說:“你可得好生侍候今公子呀。”

緊緊的闔上眼簾,拽著今鳳宇胸前的衣襟。今鳳宇說:“娘娘放心,她每次都將本公子侍候得很好。”

今鳳宇抱著楚清清走了。靜妃的貼身侍婢銀珠靠近主子身邊,冷蔑的言道:“娘娘,奴婢如今覺得那苡荊閣倒像是城裡的花館子,不過這個從璠陽來的女人也真有手段,竟能將北晉有名的花花公子收伏得伏伏貼貼的,隔三差五就往府裡跑。”

何止這些,更難得的是三皇子竟不置一詞,任由今鳳宇亂來。靜妃默笑不語,轉身重新落坐下去,端起一杯新上的茶,輕抿起來。

記不得這是第多少次讓今鳳宇理所當然般抱在懷裡在府中曲廊上招搖而過。那些投來的異樣目光仍會讓她麻木不堪的心下掀起些許刺痛。

今鳳宇略微俯眸,看著楚清清半闔的靜目中呈現出汪洋般的悲傷,猶若零晨時分,繚繞在花草樹木間永吹不散的雲霧,凝重濃厚。

回到苡荊閣,將楚清清放在軟凳上坐下。每回來這裡,都會讓今鳳宇覺得莫子灝的折磨十分到位,不止是楚清清,連帶著遠在千里之外的濮陽瑾。楚清清不知道,每隔一個月,莫子灝都會親自書信一封,告訴著濮陽瑾楚清清的點點滴滴,那怕是她讓下人支使著去洗衣打雜,如此的事無鉅細的彙報了四年。

撿起楚清清受傷的手,那手上的傷口早已數不清了。方才又添了新傷。他知道她不會反抗,因為那是毫無意義的,莫子灝很清楚她的弱點,更懂得如何控制她,如何控制遠在璠陽的濮陽瑾。

“你不必每次都這樣替我解圍。”楚清清聲色平靜的說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

“哼——。”今鳳宇鬆了手,假似一聲嘲笑,“你可別告訴我說你現在才想著要遠離我,咱們之間的關係在這府裡早就曖昧不清了。”

略微抬眸,她依舊平靜的看著今鳳宇,可眼中的溼意卻出賣她內心微蕩的波動。“你是個君子,知道我不會如此輕看你,我只是……。”不想欠你更多罷了。

她將半句話截在口中,今鳳宇有些後悔話說得重了,他分明知道楚清清不會這樣想他。站在她的身邊,將她拉入懷裡,他——只想在這個時候做她的依靠。“我的臭名早已在外,你眼中的君子別人是看不到的。”回想幾年前他初見她,那時的她擁有著一個尋常女子不該有的自尊與驕傲。如今,她的驕傲已被人踐踏至盡,自尊亦被羞辱得蕩然無存。可她還活著,堅強的守著她與濮陽瑾僅剩的羈絆。

她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那怕她失去一切也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眼淚。她的忍耐與堅持,如今經不得一絲溫暖的關懷,那會讓她淚雨決堤,傷慟難耐。“你不該這樣待我,今大哥,我是個知命之人,根本不知自己的堅持能維繫多久,你的好,我還不起,真的還不起。”

她很久沒說過這樣令人沮頹的話了,那聲色讓人聽來心碎不已。還記得孩子剛出生不久,她因受不了莫子灝的折磨與羞辱欲自盡,當時氣若游絲,命懸一線,是他將孩子弄哭,讓哭聲震痛她的耳膜,方讓她醒回過來。有時想想,那時是不是他錯了,不該讓楚清清醒過來經歷本可避免的一切。

“告訴我,你真的不想知道濮陽瑾的消息麼?”她從來沒問過,如果她問,他會說。之所以這些年不言不語,只是不想看到她露出那些抑忍的傷痛表情。

離開今鳳宇的身邊,楚清清起身走向窗前,那窗櫺邊有她數不清仰望明月延伸思念的身影,“還記得當年在冬瑩宮中的苡妃,初識她,覺得她與太子濮陽瑾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太子的冷情與決然配上苡妃的洽靜與淡雅,他們之間似乎無懈可擊。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對彼此的瞭解深入,我明白了那兩個看似珠聯璧合的人不過是一場相互配合的遊戲。苡妃曾說過,自從莫子灝提出的要求她點頭開始,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的結局,也在離開北晉那一刻有了註定。而我呢,亦逃不過這樣的命運。再也回不去了,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呀,可這是定局,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我不是不想知道濮陽瑾的消息,而是不敢知道!這麼些年我沉默不言,只是不想讓自己埋在心裡的悸慟死灰復燃。知道了又如何呢?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我最擔心的,是恆兒該怎麼辦?我在懊悔將他帶來這個世上中後悔自己不該摒棄與濮陽瑾僅有的羈絆。我並非聖人,根本看不破任何事情,我能做的只是忍,可凡事有頭有尾,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抑忍到幾時?四年了,我已經筋疲力盡,所以請你不要再動搖我的心緒,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那怕關於濮陽瑾。”

原來她是如此的害怕,她能堅持到現在,的確是一場耐力與堅強的戰爭。所以,他佩服她,自然而然的就想為她做些什麼?他改變不了莫子灝對她的任何看法,能為她做的也很少。因為那份佩服,所以他待她宛若執友。從有那個念頭開始,便有過那樣不可思議的感嘆,也許楚清清是他人生的一大奇遇,能認識她,他感到幸運至極。

“北晉與璠陽開戰了,戰事已持續了三個月。濮陽瑾親自領兵出征,雖然氣勢不錯,可如果沒有特殊的本事,還是無法撼動這北晉王朝。”

他還是說了,還是讓她想繼續平靜的心如跳動的水花漸漸泛起漣漪。斜眸有些不悅的看著今鳳宇,她並不言語,她懂一但開口,她想知道的事情便會沒完沒了。‘還好我不愛你’,離別前她讓濮陽瑾聽得真切的決離之語,徒然繚繞在耳邊如何也揮之不去。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楚清清順著窗櫺邊軟軟的順滑下去,久違的淚水斷斷續續如雨珠,漫延至整個臉頰與細腮,“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不要說,不要說……”

今鳳宇踱前一步,伸出去的手又沉沉的放下。他真的不該說麼?他只是想讓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個堅持下去的盼頭。“對不起,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你可以跟我說,我先走了。”初到北晉首次見他,他便鄭重的警告過她留在這裡的嚴重後果,他說他要帶她走,立即走,她拒絕了。她說她要留在這裡,開始不懂,當楚清清告訴他原由他便明瞭,她於濮陽瑾的情,深到無法自拔,深到可放棄自己的一切,那怕是生命。

他為什麼要道歉?他沒有任何必要跟她道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她呀。默默的看著今鳳宇消息在門檻處,由淺至深的糾結一絲一縷的在周圍起伏盪開。如山脈般延綿不斷的思念,隨風一起湧向天邊。

是夜,無眠。懷中抱著恆兒,靜靜地聽著月光下白花綻放,小草細微溫馨的滋長,稀稀啐啐,如天空灑落的毛毛弱雨。

從今鳳宇那裡得到不全面的消息伊始,她的心便無時無刻不拎起忐忑。濮陽瑾三個字,將她的害怕不安情緒全然的調動了起來。

恆兒覺得孃親抱得太緊,他忍得有些難過,細聲的喚道:“娘,娘。”

楚清清迷茫的眼神驟聚,孩子的不適呼聲驚回她飛散的神智,忙垂眸,“恆兒,怎麼了?”淡淡的燈光浮掠了她一層黯影。

“疼。”

頓時鬆了力道,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將他抱得太緊,“對不起,恆兒,娘不是故意的。”

恆兒伸出小手拉著孃親的袖口,似乎想到什麼,低聲悶悶的問:“恆兒下午見到今叔叔從這裡離開,他是來欺負孃的麼?”在他眼中,今鳳宇與那個壞人一樣,都是讓他厭惡的壞人,可是不懂為何娘和私下讓他不得對今鳳宇無禮,還得稱呼他作今叔叔。他問其原因,娘說這是禮貌。

有云遮月,透過半掩的窗櫺望出去,庭院的一角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濃烈得如她內心的惆悵,厚實極了。

心頭一陣顫粟,幽幽的目光中透著傷感的微笑,“恆兒想見爹麼?如果你見到爹,會跟他說些什麼呢?”

恆兒沒有立即應話,略微轉動的清澈如星辰的眸子,似乎想了很久方道:“爹是長什麼樣子的?”

對啊,濮陽瑾長什麼樣子呢?楚清清淺笑不語,腦海中卻在拼湊一張她不敢擅自記起的臉,一點兒一點兒拼湊著,一點兒一點兒的清晰起來,她的臉色也跟著一點兒一點兒的飄浮上一層蒼白,如同夜風吹走遮月浮雲,再重新落入凡塵的霜色。

今日,她讓她的孩子頭一回見到她的眼淚。淡淺卻溫柔的語聲彷彿源自遠古般空靈,“恆兒的眼睛最像爹爹,你爹有一頭漆黑如墨的青絲,他的眼眸彷彿兩口深遂不見底的枯井,輪廓與目光一樣溫柔,專注且深情。還有一個堅毅的胸膛,那是娘想要永遠依偎的依靠。”

“娘,恆兒想爹。”恆兒依著孃親的敘述在內心描摹起爹爹的模樣,一想到自己被人欺負沒有爹爹寵愛,委屈的眼淚頓時如珠倒落,“他為什麼要讓那些壞人欺負娘欺負恆兒?”

“恆兒聽娘說,你不可以怪爹爹,是娘錯了,一切都是孃的錯,才會讓恆兒受人欺負。”楚清清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盯著兒子說:“恆兒,你還小,有些事情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知道麼?答應娘,決不可以怪你爹爹知道麼?”

恆兒眨著汪汪淚眼,片刻後方點頭,“嗯,恆兒記得了。”

楚清清彷彿鬆了口氣一般,緊張的心緒頓時飄散,復將兒子抱入懷裡,“那恆兒告訴孃親,如果你見到爹爹,會跟他說些什麼呢?”

“恆兒不知道。”

是啊,他不過是個四歲大的孩子,從未見過父親,於他而言,此時莫過於一個陌生人,能說些什麼呢?如此想著,將系在腰間的碧玦扯下擱到恆兒手裡,“這是孃親最重要的東西,如今孃親將它交給恆兒保管,如果有一日恆兒見到爹爹不知說什麼話,就將這碧玦交給他。”

恆兒拿在手裡左右細看。楚清清又為他系在腰間,交待,“記住了,切不可將這碧玦弄丟了,這是爹與娘,目今還有和恆兒的羈絆,丟不得的,知道麼?恆兒要好好的保護它。”

恆兒點點頭,靠在孃的懷裡,他方才哭過了,有些累,沒有哪裡有娘懷裡如此令他感以安全。楚清清心頭默默的說著:睡吧,我最親愛的孩。

就在恆兒半夢半醒間,門外響起了令楚清清悚然的腳步聲。他又來了,在這深蕩蕩深夜。

懷中的小人兒因為感到異樣而睜開眼睛,當隨著孃親的目光一道尋去時,頓時驚得往孃親的懷裡縮退。楚清清安慰著他,“恆兒不怕,聽話,自己去房裡睡覺。”

“不,恆兒要守著娘。”孩子的底氣不足,明白自己與那個壞人的力量懸殊,可他還是想為孃親做什麼,等到爹爹來救他和娘,他們就再也不會被這個壞人欺負了。

29.傾世皇妃 埋在心裡的悸慟死灰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