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戰失敗後，苻堅帶著一千多人跑到慕容垂的大營中。當時，慕容的大營中約有三萬人，許多人都勸慕容垂趁機殺死苻堅，但慕容垂卻拒絕了這個建議。
慕容垂不願意這樣做，並不是因為他心慈手軟，而是因為這個建議實在是不怎麼樣。
苻堅信任過慕容垂嗎？從來沒有。慕容垂在前秦帝國待了十多年，一直都是一個擁有尊貴頭銜的榮譽委員，卻從未有過獨當一面的機會，當然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功績。前秦帝國南征，動員的軍隊接近百萬，慕容垂卻只能指揮三萬軍隊。
堅曰：“吾方收攬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殺之！且其始來，吾已推誠納之矣。匹夫猶不棄言，況萬乘乎！”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資治通鑑》·晉紀二十四
看看史料原文，就會發現苻堅對慕容垂的封賞全都是面子工作，並沒有什麼實權。而翻遍史料，也沒能找出慕容垂在前秦帝國有什麼了不起的具體作為。
苻堅從未信任過慕容垂，卻依然敢往慕容垂的大營裡跑，說明苻堅對慕容垂手下那三萬軍隊有充足的信心。就算慕容垂心生歹念，這三萬軍隊也不會聽他的話。這也說明一點：這支三萬人的軍隊並不是慕容垂的嫡系部隊，而是苻堅分給他的部隊，主要作用就是監視慕容垂。
勸慕容垂殺苻堅的人，通常都會告訴慕容垂：“只要我們幹掉苻堅，然後帶著這支部隊回河北，就能光復大燕了！”可如果事情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樂觀，慕容垂在撤離淝水戰場的時候，為何不直奔河北，反而要就地駐紮等待苻堅呢？從這個角度來看，勸慕容垂動手殺苻堅，本就是勸慕容垂冒險賭博。
手下這支部隊是什麼情況，慕容垂一清二楚。所以當苻堅已進入慕容垂的大營之後，慕容垂立刻上交了軍隊指揮權，用這樣的方式向苻堅表忠心。
但就算如此，苻堅依然不信任慕容垂。當苻堅決定西歸的時候，並沒有委派慕容垂就地駐防，而是帶著他一同西歸。我相信慕容垂此時的心情必然是複雜的，現在的前秦帝國已經呈現出了“樹倒猢猻散”的架勢，如果再跟著苻堅一條道走到黑，自己就沒有任何未來可言了。
但就在西歸的過程中，河北的局勢越來越不穩定，慕容垂趁機請求前往河北安撫局面。面對慕容垂提出的東歸請求，苻堅的親信勸苻堅不要放走慕容垂。可見在苻堅的決策圈裡，慕容垂本就是一個不受待見的人。他們知道：苻堅放走慕容垂，就好像曹操放走劉備一樣，註定是有去無回的，但苻堅最終還是同意了慕容垂的請求。
苻堅為什麼會放走慕容垂？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應該首先考慮另一個問題：如果苻堅不放走慕容垂，會發生什麼事呢？
淝水之戰結束後，前秦帝國的軍隊呈現出一片潰散之勢，只有慕容垂帶領的軍隊始終保持較為完整的陣容。當苻堅帶著一千人跑到慕容垂的大營後，慕容垂又以一個救駕忠臣的形象出現。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兩位優秀演員在互飆演技而已。
曾經的慕容垂，只是一個從敵國逃來的喪家之犬，苻堅不信任、不重用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但現在，慕容垂表現出了自己的能力和忠心，苻堅怎麼可能視而不見呢？如果苻堅繼續不信任、不重用慕容垂，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可問題就在於：苻堅哪敢重用慕容垂呢？
千萬不要以為西北是前秦帝國的大本營，所以西北必然一片安寧。想當初，苻堅為了更好地控制前燕帝國的豪門士族，曾把前燕帝國最重要的部分豪門士族遷到了西北。現在的西北早已是魚龍混雜，苻堅急著西歸，就是擔心西北發生動亂。
秦王堅徙關東豪傑及雜夷十五萬戶於關中，處烏桓於馮翊、北地，丁零翟斌於新安、澠池。——《資治通鑑》·晉紀二十五
在西北情況未明的前提下，苻堅絕不願意重用慕容垂。既然慕容垂想回河北，就讓他回去好了。對於苻堅而言，西北比河北更重要。
再者，就算讓慕容垂回河北，慕容垂就一定能建立什麼豐功偉績嗎？未必。
苻堅同意慕容垂的請求之後，派了三千人護送他回河北。以慕容垂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再加上慕容垂在淝水之戰中立下的功勞和表現出的忠心，竟然只有三千人追隨，這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如果拋開事件背景，我們可以說苻堅對慕容垂過於刻薄。
可如果結合事件背景，我們就能得出一個結論：這是苻堅和慕容垂達成的交易。慕容垂交出本就不屬於他的兵權，抵消所有的獎賞，換取重回河北的機會。
堅不從，遣其將李蠻、閔亮、尹國率眾三千送垂，又遣石越戍鄴，張蠔戍幷州。——《晉書》·卷一百二十二·載記第二十二
這種結局，對於苻堅和慕容垂而言都是難言對錯的。前秦帝國在河北的統治依然強而有力，最高軍政長官還是苻堅的兒子（苻丕）。如果苻堅能夠重新把前秦帝國拽回正軌，那慕容垂也只能在苻丕手下老實工作。
最終，苻丕雖然沒能控制住慕容垂，但這也不能苛責苻丕。畢竟苻堅親自坐鎮帝國都城，都沒能控制住慕容泓和慕容衝，河北地區必然會受到波及，我們又有什麼理由苛責苻丕呢？
看到苻堅放走慕容垂，我總會聯想到曹操放走劉備。
曹操即將與袁紹決戰，不能在劉備身上分心；苻堅即將回國整頓，儘可能地消除淝水戰敗的影響，不能在慕容垂身上分心。
曹操雖然認為劉備是英雄，但天下已經分得差不多了，沒有劉備施展的空間；苻堅從來都不認為慕容垂是英雄，就算把慕容垂放回去，也不見得能成氣候。
但最終的結果是：劉備和慕容垂都建立了基業，成佛作祖。
苻堅瞧不起慕容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苻堅與慕容垂的起點差不多，但苻堅上位，殺得人頭滾滾；慕容垂卻被慕容評逼得逃離前燕帝國。苻堅統一北方，慕容垂也只能做一個吉祥物。
苻堅曾對前燕帝國的使臣樑琛說：你把慕容評和慕容垂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絕無，但這兩個人身居高位，卻也無法讓自己國家免於滅亡。
樑琛回覆說：一個人的成功失敗，那是時勢所決定的，而不是才華高低所決定的。
秦王堅入鄴而釋之，除中書著作郎，引見，謂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吳王皆將相奇材，何為不能謀畫，自使亡國？”對曰：“天命廢興，豈二人所能移也！”——《資治通鑑》·晉紀二十四
換言之，樑琛之所以誇慕容評和慕容垂，恐怕也僅僅是作為前燕帝國的使臣，不想丟了面子。但在內心深處，樑琛恐怕也認為慕容垂和慕容評比不上苻堅，否則他不會說出“才華高低無法決定成敗”這種喪氣話。
但如果我們以後世眼光來看，樑琛這番話說得還真有道理。
淝水之戰以前，苻堅認為天下一統就在眼前；淝水之戰以後，苻堅已經不確定自己能否挽救帝國了。
再回過頭去看苻堅與樑琛的對話，我們就應該明白一個道理：在時勢面前，個人的作用始終是渺小的。
比如說前秦皇族苻氏的發家史，苻洪死後有苻健，苻健死後有苻生，苻生死後有苻堅……如果苻氏能夠控制局面，誰死都不可怕；如果苻氏不能控制局面，誰活著也沒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