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三月，日漸衰敗的明廷繼續開科取士，莊際昌等三百四十五人成為己未科進士。原本，寧波府鄞縣人錢敬忠也應名列其中，但他故意沒有參加殿試，而是返回了老家，準備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事件的起因，是錢敬忠的父親錢若庚。
錢若庚也中過進士，初在禮部任職，侍奉過萬曆皇帝，也就是那位熱衷酒色財氣的明神宗。萬曆十年（1582年）三月，神宗在民間大肆選美，一天就冊封了九位嬪妃。錢若庚認為神宗此舉不妥，不過說了幾句忠言，便惹惱了神宗，氣得神宗想殺他，但又沒有拿上臺面的藉口，索性打發他出京擔任臨江知府。
在臨江，錢若庚做了很多事情，取得了很多優異政績。但是，他性格正直憨厚，在京時得罪了不少權貴，甚至得罪了神宗，幹得再好也無濟於事，甚至還可能招來禍端。神宗本來就想殺他，還怕找不到由頭嗎？萬曆十二年（1584年）三月，因為嚴懲盜賊，巡按韓國楨“參其杖斃二百餘人”，神宗下令先是“奪知府錢若賡等俸三月”，隨即“逮問臨江府知府錢若賡”（《明神宗實錄》）。
“若賡念欲保全善類，當先制伏凶頑，稍厲威嚴”，本來是為民除害，除暴安良，卻被汙衊成酷吏，錢若庚遭受不白之冤。刑部主事黃道瞻認為“若賡之獄，按臣以為當戍，法司以為當戍，陛下獨令從重論死”。大理卿曾同亨在奏疏中也為錢若庚抱不平，“四品職官為獄囚盜賊抵命，國家二百年來所未有”（《錢敬忠神道表》）。為了報復錢若庚，神宗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荒唐事。
神宗的意思，既然錢若庚犯了事，杖斃二百餘人，就應當以死抵命。錢若庚被關進死牢後，舉國譁然，除了朝中正直之臣為其說好話，百姓們也為其鳴冤，“民共惜之，不避斧鉞，赴闕龥訴”，“江右之民屢為若賡訟冤，何止千人”。當時，申時行擔任內閣首輔，知曉錢若庚有冤屈，卻又不敢頂撞神宗，“乃與理臣密議，連年請緩決，而以長系徐為之圖”（《錢敬忠神道表》）。
只要能留下錢若庚一條命，就有希望。一緩再緩，一留再留，展眼就過了三十年，錢若庚也熬到了七十歲，全身是病。萬曆四十二年（1614年）二月，皇太后病逝，神宗出於孝心，於同年四月“以皇太后遺命赦天下”（《明史·神宗本紀》），赦令中強調“七十以上篤老廢疾者，許該衙門奏請辨理”。兒子錢敬忠見有機會救出父親，於是“號訴撫按，撫按明知臣父情罪、老疾，俱合詔條，第恐聖怒不測，未敢題釋”（《錢敬忠神道表》）。最終，錢若庚沒能被赦免。
這次失敗，錢敬忠意識到只有非常之舉，才能營救父親。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己未科，錢敬忠取得了殿試資格，但他決定放棄，“至是，不赴大對而歸，作誓墓文，挈家省其父獄中”。錢敬忠打算以此非常之舉，向神宗做最後的爭取，但他沒想到，他來往輾轉六千里，還沒趕到京城，神宗就於次年（1620年）七月駕崩。神宗死後，光宗即位，一個月後也駕崩了。光宗死後，熹宗即位，錢敬忠只能向新帝傾訴了，“囚服龥冤於朝”（《錢敬忠神道表》）。
在一份長達四千字的奏疏中，錢敬忠把救父之情表述的淋漓盡致，催人淚下，“臣敬忠冐死言。……臣父錢若賡，歷官臨江知府，臨江盜賊淵藪，臣父刻意剪鋤，刑罰不撓，強項執法……因一時之聖怒，傅會加等，深幽黑獄，忽忽三十七年，今已七十九歲。……恭遇皇上誕膺寶歴，大慶覃恩……臣請願代父繫獄。……臣父下獄時，年未及四十，臣甫週一歲……父子四人，聚處糞溷之中，推燥就溼，抱哺喣濡，每灑血和鉛，含酸授簡……臣強顏苟活，求取功名，專為救父耳。……臣父惝怳困憊中，……幽拘日久，氣血盡衰，監房卑溼，蒸成鬱毒，膿血淋漓，四肢臃腫，瘡痬滿身，更患腳癅，步立俱廢，耳旣無聞，目旣無見，手不能運，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氣，謂之未死，……願以臣餘年，及臣父猶未死，代父伏法……臣度日如年，以望賜死之命”（《錢敬忠神道表》）。
當時，錢敬忠的孝舉博得了很多人同情，他們也紛紛加入了跪請隊伍。熹宗初登大寶，也想博取人心，加之接連喪祖喪父，為錢敬忠至孝所感動，於是下旨：“錢敬忠為父呼龥，請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負父，將來必不負朕。准將錢若賡免死，放還鄉里”（《錢敬忠神道表》）。從萬曆十二年（1584年）到泰昌元年（1620年），錢若庚被關押了三十七年之久，成為明朝著名的冤獄之一。
錢若庚被釋放後，由錢敬忠帶回寧波老家，最終葉落歸根。天啟二年（1622年）壬戌科，錢敬忠參加殿試補考，中了二甲三十八名。（劉秉光）
相關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