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孟昶 民族樂器 音樂 樂器 封面新聞 2017-06-23

蔡雅藝的母親,想要一個女兒。

在閩南地區,有一個說法,男孩是白花、女孩是紅花,生育了兩個兒子後,她母親做了一個小小的祝禱儀式,用一朵白花換成了一朵紅花,第三胎生下來,果然是女兒,也就是蔡雅藝。

為什麼想生女兒?母親心裡,一直有個樸素的願望,如果是女孩兒,我要教她唱南音。

於是乎,六七歲起,小小的蔡雅藝便摸起琵琶,學唱南音。“那時,反正我也沒別的愛好,學就學吧。”回憶往昔,她說,小時候沒想到,南音一唱,就是三十年。

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什麼是南音?或許,對許多人而言,這是一個陌生的名詞。在過去的數十年裡,蔡雅藝也無數次回答過這樣的問題。

一開始,她的答案是這樣的:它是中國一種流傳千年的古樂,發源於福建泉州,用閩南古語演唱,有指譜曲,獨有一套樂器,如琵琶、三絃、洞簫、二絃……

再後來,她的答案變了:南音是古代音樂的根,它是一個音樂整體,這個整體,離不開中華文化,離不開它的發源地,講究音和、樂和、人和。

這種根的比喻,並不為過,南音還有一個標籤,被稱為中國古樂遺韻的“活化石”。關於它的歷史,還不能追溯到確切的年代,只能在各種傳承物間,找到千絲萬縷的聯繫。

按照某些考據,“南音”一詞,最早出現在漢代,比如張衡《南都賦》,裡面有“齊僮唱兮列趙女,坐南歌兮起鄭舞”的句子,南歌,取南音以為歌。

在學術界看來,多認為南曲起源於唐,形成於宋。這中間,還有一個有趣的人物,那就是後蜀主孟昶,被視作祖師爺,封為“郎君”,所以,南音也叫“郎君樂”。

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民國時期,研究南音的林霽秋,寫了《禮部・泉南指譜重編》,其中寫道:帝聞之,即焚香拜祝,傳聞後果生子,乃封為郎君大仙,特賜春秋二祭。

這段記載,講的是趙匡胤和花蕊夫人,傳說孟昶死後,花蕊夫人在房中掛一畫像日夜拜祭。一天,不小心被趙匡胤撞破。畫中人怎麼像孟昶?趙匡胤心生狐疑,花蕊夫人卻說,是在拜蜀地的張仙,求子祈福。不久,趙匡胤得子,封畫中人為“郎君大仙”,賜春秋二祭。

孟昶在成都,南音在福建,風牛馬不相及,又是怎麼連起來的?

根據相關資料,說是五代十國時期雖亂,成都得天獨厚,繁榮昌盛,孟昶又是音樂發燒友,上行下效,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通通歌舞昇平。

等到後蜀降宋,跟著孟昶去汴京的,還有一大批精心培養的樂工,他們錄入教坊,成為傳承盛唐和五代音樂的中堅力量。

同樣的,宋朝命運也不長,南宋時期,宗師許多人疏散到泉州,還有不少宮廷樂師,曾經的蜀地音樂,就此落地生根,為南音。

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在歷史的長河裡,正如其他文化一樣,南音的發展,同樣也是有起有落。“比如明朝的時候,它就很流行,當時的曲本,叫做錦曲,記錄的就是南音。”蔡雅藝說道。

無論是興與盛,南音都有自己的擁躉,雖然在不同時期,人數不一,但從未斷掉,薪火相傳。

比如她的母親,“少女時期,村裡都有南音社團,勞作也唱,紅白喜事也唱,對底層百姓來說,南音,就是民俗的一部分,母親唱著唱著就愛上了,她總說南音,真是太好聽了。”

因為沉迷於南音的好聽,母親把第一個學生,瞄準了自己的女兒。

“小時候不懂,母親教,就一直學,唱是她教,幾種樂器也是她領進門,後來,十多歲,她送我去專門學校學南音。”

但是,當時的蔡雅藝,還沒有領會到南音的妙處,和其他正常完成學業的同齡人比,獨樹一幟的她,羞於承認自己的專業,“比如親戚朋友知道了,都會說,為什麼你不好好讀書,要去學南音?”

直到藝校畢業,她去新加坡工作,南音這項傳統音樂,受到了當地人極大尊重和追捧,她才慢慢意識到,我這麼多年學習的,是一個多麼美妙的東西!

“在新加坡時,我反而專注到了南音本身,它背後的文化,它樂器的平衡,它的各種指譜曲,真是太棒了,有天,我跑去給母親打電話,媽媽,你怎麼那麼聰明,堅持讓我學這麼好的東西?她說,因為南音就是好聽啊。”

正如母親樸素的回答一樣,南音的一大精髓,也是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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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南音時,蔡雅藝總是穿一襲素衣,演出也是力求樸素,希望恢復到南音最初的狀態。

如今,為求引人注目,有些舞臺上,表演者們濃妝豔抹的唐朝人打扮,手舞足蹈演唱。她說,這是她最怕的狀態。在她眼裡,南音不該是是這樣的,它的裡子,是內斂的,有生命力,但不張揚。

“它的文化特性大於音樂特性,南音像是一種社交音樂,取悅自己,特別享受那個過程,在取悅自己的同時,還要跟合作者對話,在當中找到一個平衡。”

在她看了,南音是一個音樂整體,不止有唱者,琵琶、二絃、三絃、洞簫都有演奏者,更豐富時,還有南噯、拍板、品蕭、響盞、 扁鼓、四寶等。

“它不像其他曲調,什麼樂器都能演繹,南音,有樂器唯一性,不僅如此,樂器直接還有法則,琵琶什麼指法,洞簫如何迴應,三絃如何補充音色,二絃如何輔助,你為骨架,它為血肉,整體出來的結果,是完整、和諧和平衡的。”

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這種和諧,讓南音的圈子,成為一個緊密的小圈子。

“聽南音會上癮。”在成都一次分享會上,當地一位音樂人,對她如是說道,說她唱南音的兩小時裡,自己彷彿沉醉於雲裡霧裡。

“不僅聽者如此,唱者、演奏者也是如此,邊唱邊彈奏樂器,就沉醉在那種狀態裡了,很美妙。我經常說,不要輕易碰南音,碰了,你可能就丟不下了。”

但南音的傳承,並未像崑曲等一時風靡,而是形成了圈裡圈外的屏障。

比如它的唱音,被語言學界認為是最接近古漢語的讀音,叫做泉州府城腔,是古早的閩南語,它是依字行腔,唱腔曲調,與唱詞的字音、字調相吻合。“遵循的是唐音,所以我們經常說,如果李白還在,能夠和泉州人對話。”

同時,這種古早泉音,也被視作屏障,使得南音從未大規模推廣,而是不溫不火的,在閩南語文化圈裡慢慢傳播。

蔡雅藝說南音: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

“南音的發展,遠遠比想象中好,只是圈外人容易誤解。比如鄰居,經常問我母親,你們唱南音,很少人聽哦?我母親想,你不是圈子內的,怎麼知道情況?每次唱,幾十張桌子,人都坐不下。”

雖然如此,相比其他音樂種類而言,南音的辨識度,似乎要小得多,她怎麼看?

“太好了。”出乎意料的是,她給出了這樣一個回答,“比如,你家裡有一個很棒的東西,為什麼一定要拿出來,讓所有人知道,喜愛它的人,自然會來找到它。”

“如果它是高雅的,就讓它高雅到底,如果它是小眾的,就讓它小眾到底。就像周星馳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所有人都喜歡你,那你得多俗啊?”

在她看來,南音的理性發展狀態是,慢慢的起來,但不要落得太快。而南音的傳承,似乎正是這種足跡,它就像蒲公英,在泉州盛開,種子飛向四方。

1990年起,泉州100多學校,設立南音課,2003年起,泉州有大學院校設立南音專業。“相比其他非遺而言,南音的傳承還是好太多,你想想,那麼多學過南音的孩子,他們就像種子一樣,會去到四面八方,會有多大的文化力量?”

每一顆南音的種子,會飛向每一個屬於它的角落,因為承載它的人們,都帶著真誠的愛。而南音回饋的,則是一種滋養。

“我常常想,為什麼離不開南音,都說我們是在保護傳統文化,但換個思路來講,何嘗不是傳統文化在保護我們呢?”

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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