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興致勃勃地登著蜈蚣梯,爬進洞窟臨摹壁畫。早晨的陽光直射進來,照亮滿牆色彩斑斕的畫面,彩塑的佛陀、菩薩慈眉善目地陪伴著我。
▲常沙娜,涅槃經變菩薩頭飾(中唐158窟),29x30cm
▲頭飾(北魏248窟)
▲常沙娜,觀音頭飾(隋401窟),30x30cm
— 盛開的“沙漠之花” —
▲常沙娜童年畫像
▲常沙娜一家畫像
這還得從她的父親說起。1927年,常書鴻從家鄉杭州隻身前往法國,考入里昂國立美術專科學校學習,並很快與後來聞名於世的雕塑家王臨乙、油畫家呂斯百結成莫逆之交。常沙娜回憶,她沒有出生名字就起好了,是父親聽從了“乾爸爸”呂斯百的建議。
▲童年常沙娜與父母
▲常書鴻(左一)夫婦與留法藝術家
▲1933年,常書鴻和妻子陳芝秀、女兒常沙娜在巴黎
1935年常書鴻在巴黎與朋友合影(左起王臨乙、常書鴻、呂斯百、李有行)
《黃沙與藍天——常沙娜人生回憶》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莫高窟,可惜不記得那具有紀念意義的日子是1943年的11月幾日了。只記得已經是冬天,千佛洞前大泉河裡的水已經完全凍結,變成了一條寬寬的、白白的冰河。
▲1948年的常沙娜與父親常書鴻
迎接我們的晚飯準備好了,擺在桌子上:一碗大粒鹽、一碗醋、一碗水煮切面,麵條短短的。我愣了,問:爸爸,有菜嗎?爸爸回答說這裡沒有蔬菜,今天來不及做好吃的了。他只能勸我們:“你們先吃吧,以後慢慢改善。明天我們就殺只羊,吃羊肉!”
這就是我到千佛洞吃的第一頓飯。永遠刻在我記憶中的除了那碗鹽、那碗醋,還有爸爸那無奈的神情。當時我的心裡酸酸的,覺得爸爸很可憐,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他除了工作,還要照顧這個,照顧那個,又要安慰,又要勸導,他肩上的擔子實在太重、太重了!
天好藍呀千佛洞的天好藍呀!第二天一早,晴空萬里,展現在我們面前的首先是千佛洞上空明澈無比的藍天。爸爸問媽媽:“你見過這麼藍的天嗎?”藍天之下,人的心情也豁然開朗。千佛洞是莫高窟的俗稱,當地老百姓的叫法,以前很少有人知道莫高窟,人們都把沙漠裡那千年的石窟群稱為千佛洞。
▲ 常沙娜與父親和弟弟在敦煌
爸爸興致勃勃地帶我們看千佛洞,那就是他拋棄一切非去不可的地方。冰凍的大泉河西岸,鑿在長長一面石壁上、蜂房般密密麻麻的石窟群規模浩大,蔚為壯觀,卻因風沙侵蝕、年久失修而顯得破敗不堪,像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裳。然而走近石窟,又可看見一個個沒門的洞口裡透出五彩斑斕的顏色,方知那灰頭土臉的外表下隱藏著神祕的美麗。
一路都是銀白色的參天楊,時值冬季,樹葉落光了,枝幹直指藍天,更顯得挺拔俊逸。四周安靜極了,隨風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鈴聲,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爸爸說那是九層樓的風鈴。
▲常沙娜與父親
敦煌缺水,不能洗澡,只能擦澡;一盆水擦臉,擦身,洗腳,還捨不得倒掉,得派做其他用場。
常沙娜先生的油畫
常沙娜先生的油畫
晚上,大家清閒下來,又沒有娛樂的地方,爸爸就組織畫速寫,就在中寺前後院之間的正廳,兩頭連起掛兩盞煤油燈,請當地的老鄉做模特兒,大家圍在那裡畫,氣氛非常好……
▲文殊變(中唐窟號不詳),108x49cm,1945
▲文殊變(中唐窟號不詳)局部
▲文殊變(中唐窟號不詳)線描稿
題記
▲女供養人(五代61窟),159.5x62,1946
▲觀世音菩薩(中唐112窟),102x71,1945-1948
爸爸是個藝術家,是為藝術來到敦煌的,眼下這一切真是太為難他了。但是與敦煌藝術相關的事情是一環扣一環的,要研究藝術就得保護石窟,要開展工作就得有人,有人就得吃飯穿衣住房,就得解決柴米油鹽問題……身在研究所所長的位置上,他別無選擇,只好把接踵而來的全部重擔都承擔起來。
▲脅侍菩薩(北魏435窟),109x65,1945-1948
▲觀無量壽經變(盛唐172窟),272cmx300.5cm,1946
▲觀無量壽經變(盛唐172窟),局部
▲觀無量壽經變(盛唐172窟),局部
▲觀無量壽經變(盛唐172窟),局部
▲觀無量壽經變(盛唐172窟),局部
畫在敦煌(1946年之後)我集中精力在石窟裡臨摹壁畫,紮紮實實地畫了將近兩年,除了必要時到敦煌縣中上上課,拿了個初中畢業證書。爸爸要求我從客觀臨摹入手後以整理臨摹為準,將北魏、西魏、隋、唐、五代、宋、元各代表窟的重點壁畫全面臨一遍,並在臨摹中瞭解壁畫的歷史背景,準確把握歷代壁畫的時代風格。他開始給我講課了,給我介紹歷史,讓我係統地瞭解敦煌各時代畫風的特色。後來,除了系統臨摹之外,他看中了哪幅畫就讓我畫。
▲燃燈菩薩-初唐-65x51cm ,1947
▲舞人(初唐220窟),53x38.5cm,1946
我每天興致勃勃地等著蜈蚣梯,爬進洞窟臨摹壁畫。那時洞窟沒有門,洞口朝東,早晨的陽光可以直射進來,照亮滿牆色彩斑斕的畫面。彩塑的佛陀、菩薩慈眉善目地陪伴著我,我頭頂上是節奏鮮明的平棋、藻井圖案,圍繞身邊的是神奇的佛傳本生故事、西方淨土變畫面,“那建於五代時期的窟簷斗拱上顯眼的樑柱花紋,那隋代窟頂的聯珠飛馬圖案,那顧愷之春蠶吐絲般的人物衣紋勾勒,那吳道子般舞帶當風的盛唐飛天,那金碧輝煌的李思訓般的用色……”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其中,畫得投入極了……
▲風神(唐窟),108x61.5,1947
在大漠荒煙中,我修行著自己藝術人生第一階段沒有學歷的學業。六十多年後的今天,在畫冊上、在美術館的展廳裡再看到自己十幾歲時的臨摹作品,我依然會怦然心動:少年純真的激情融入藝術殿堂神聖的氛圍,會迸發出多麼燦爛的火花!
(本文節選自《黃沙與藍天——常沙娜人生回憶》第四、五、六章。)
— 花卉系列 —
仙人掌,45.5cmx45.5cm,2005年,
花卉,33.5cmx26.5cm,水彩,紙本,1991
水蓮,55x41cm,水彩、紙本,1999
花卉,39x33cm,水彩,紙本,2012
花卉,局部
向日葵,46.5cmx37cm,2001
蝴蝶與花,45cmx45cm,水粉,紙本,20世紀90年代
八樹(花椒樹),30cmx21.5cm,1975
固安小紅果,65.5cmx46cm,1998
百合,35.5cmx55cm,水粉,1999
飛燕草,34cmx25cm,水粉,20世紀70年代
十姐妹,32.5cmx26cm,水粉
蜀葵,34.5cmx26cm,水粉,20世紀80年代
局部
此次畫展全部作品欣賞
— 動物系列 —
---------------------------------
常沙娜,常書鴻之女,傑出的藝術設計家、教育家。1931年生於法國里昂,在敦煌千年藝術的薰陶下度過動盪和艱苦的少年時代。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附屬美術學校肄業,曾任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
(作品圖片為美術館現場拍攝,部分有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