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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沃霍爾說，每個人都能在15分鐘之內成名。湖南長沙，一個大三女生的遭遇就是這樣。美女亓浩，沒有想到，因為吹判了一場民間籃球比賽，讓全中國的標題黨接踵而來。
網上刷屏的文章是這樣的，“CUBA最美女球員，人稱中國晴子”、“說她是中國最美籃球女裁判，一點都不為過！”。有她參與的比賽，觀眾會發微博表示，“不需要看跳舞，只要亓浩在上面走兩圈就行。”
網友們如沐春風，把她與“中國籃球第一美女”趙爽，九球天后潘曉婷作對比，認為她的長相更甜美，進娛樂圈毫無問題。
媒體的報道蜂擁而至。其中，我知道的一件事是這樣的：在6月12日，網上的帖子剛出來，湖南當地最大的新聞網站的一位主編，就轉發了中國日報網的“這個湖南妹子成中國最靚麗女裁判”的新聞，並評價，“太美了”。
第二天，他們的新聞客戶端就推出了，“最美籃球女裁判談意外走紅，心情很忐忑，不想當網紅”的新聞。
亓浩呢，她的微博粉絲，從一百出頭漲至兩萬多。平時只看新聞聯播的父母，也知道了當裁判這事。比賽邀約不斷，阿里體育LIVE邀請她擔任CUBA四強賽的解說嘉賓。剛結束不久的日落東單街頭籃球賽，她作為其中一員，參與了“中國街球史上顏值最高一戰”。
毫無疑問，亓浩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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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意外的走紅。
95年出生的亓浩，曾經在長沙市一中組建了女子籃球社團，並以高水平籃球運動員身份考入湖南師範大學，學習土地資源管理。同時，她也是校籃球隊的一名CUBA球員，主打二三號位。
最初刷屏網絡的照片，是亓浩的好友楊曉茹在虎撲路人王比賽中所拍攝的。亓浩之前在網上報名參加長沙站比賽，但因為參賽隊員是隨機抽籤，她沒被選中。剛好遇到裁判臨時爽約，亓浩就被楊曉茹請來幫忙吹哨。
這場比賽通過手機平臺直播，場上少見的女裁判，且面容清純，亓浩引起了網友和現場觀眾的注意。
比賽結束後，楊曉茹將亓浩在場上判罰的照片，附上簡介放在了論壇上，很快就引發了話題討論。在被媒體轉載後，亓浩的照片流傳在各大平臺，被網友們稱為“中國最美籃球女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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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實在的，網紅時代，捧紅一個人的方式太多了，像亓浩這樣，長得好看而一夜爆紅的例子很常見。在這樣的意識下，很多網友，包括我，忍不住會懷疑，亓浩在一個民間比賽中走紅，是不是一場炒作？
於是，我去網上搜索了一下，發現亓浩作為裁判的比賽有兩場，一是虎撲路人王籃球單挑賽，另一個是新浪3x3黃金聯賽。
路人王是一項對全民開放的籃球賽事，在北京、上海、廈門等城市都有設立比賽。每站比賽共20人，單挑兩球決勝，直到決出最後的冠軍。亓浩擔任的是長沙站的裁判，這場比賽大約耗時5小時才結束。
路人王單挑模式
3x3黃金聯賽顯得要有技術活些。它是國際籃聯官方認證的三人制籃球賽事，也登臺過CCTV5的直播，今年的比賽範圍已經擴大到25個賽區。
亓浩擔任裁判的同樣是長沙站，這場比賽中還有著另一個人物，侯子宇。他是現在CUBA得分記錄的保持者，在決賽中，他一人得到了全隊12分中的7分，幫助球隊奪得了冠軍。可見，這場賽事是有技術含量的。
FIBA國際官網上2017新浪3X3籃球黃金聯賽專題頁面
亓浩參與的這兩場比賽，對偏娛樂性質的路人王的判罰，曾被網友評價“比較水，太隨便”，但3x3黃金聯賽則被教練認為“不怯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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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些在微博上的傳播又是如何呢？我們發現，虎撲路人王、聲色NBA、新浪體育、中國籃球這些官博，對賽事本身和有亓浩相關內容的報道，傳播量是有差距的。
截止到目前，虎撲路人王官博，所發佈的亓浩在路人王上走紅的一組照片，轉發量為33，但其他微博的轉發量幾乎為零。
999萬粉絲關注的“新浪體育”官博，有關亓浩的內容，轉發量有48，點贊量177。但對3X3黃金聯賽的其他報道，轉發量大多為個位數，這裡面，還包括有著261萬粉絲的“中國籃球”官微的順水推舟。另外，還有一個有意思的點，拍攝亓浩照片的攝影工作室的微博，粉絲數只有335。
綜合所有對3X3黃金聯賽的討論，亓浩在自己微博上所發佈的圖片，討論量是最大的。也就是說，這些微博大V們，更像是藉著亓浩這個熱點人物，來提高自己的傳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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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再回頭看看亓浩走紅的照片。賽場上有點氣場，自拍照又帶女神經屬性，純天然無公害，人見人愛。
她的走紅，應該是個意外。於是，我們要了亓浩的聯繫方式，想和她聊聊走紅之後的生活有了哪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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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之後的亓浩，在人氣高漲的同時，也收到了來自社會的另一份反饋。
亓浩曾經在微博上做過一個活動，粉絲過萬就有抽獎福利，贈送一套她的球衣。就在這期間，有人創建了微博小號，給她私信一些密集恐懼的圖片，包括全是瘡疤的臉，斷胳膊斷手的身體，雜亂的小蟲子，還問她，“小姐姐幫我吹一下收多少錢？”
亓浩覺得很可怕，不敢接活動，也不知道怎麼舉報。創微博兩年多時間，她一共只發了十幾條微博，走紅之前，她的微博粉絲只有134個，完全不瞭解微博的基本應用。
還有一些圍觀者，來網上跟帖“感覺國三的水平都沒有”，懷疑亓浩到底是不是CUBA的球員。或是去她微博下評論 “長得好看，但素質低，人品差”。
起初，這些增加了亓浩在生活上的困擾，“畢竟這不是我自己刻意去炒作的，收到這些，讓我心裡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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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浩在直播中提及過這些惡性攻擊，她也試著對一些言論作出迴應。
對於多數人最感興趣的籃球技術，亓浩已經在鬥魚上直播了幾場籃球賽，包括日落東單街頭籃球賽，CUBA四強賽的解說。其中，她的三分球被人稱讚“那個crossover（交叉步過人）很帥”。
在三分球上，亓浩打得最好的一次，是考湖南師範大學時，一分鐘時間，亓浩自投自搶了8個。這命中率，是當時和她同考的那批學生中最高的。“我還挺樂意讓大家看我打球的，至少證明我不是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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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去看了她的直播，除了籃球訓練外，她也會放送一些日常。
有兩個場景讓我印象很深刻。一是亓浩作為CUBA的特邀解說嘉賓的直播，網友連續談論她男朋友的話題，亓浩看著屏幕上的彈幕，說，“我覺得要吐槽我男朋友的鍵盤俠們，你們可以關掉直播了。取消微博關注也可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喜歡只要取消關注就好了，也不要說一些不好聽的話。”
另一個是最近深夜檔連更的“職業吃蝦”。亓浩帶著略濃烈的湖南塑料普通話，問老闆，“為什麼我的蝦還沒有上，滷蝦，三斤送一斤的那個。”等蝦上來了，她突然有點後悔，“臥槽，沒跟他講不要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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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形象讓網友產生了心理落差。亓浩說，在她開直播期間，有人評論“你怎麼是個漢子”。也有人會挖苦她，說這鼻子是整的吧，形容她長得像小龍包版的張碧晨。亓浩開始會有點生氣，但很快就想開了，“我覺得沒必要，我也不會去迎合大家，世界上這麼多人，總要有人不喜歡你。”
她好像確實沒掩飾，從拍照姿勢看，她屬於豪放派女生。微博上有學妹貼出她吃東西的照片，配文，“亓浩學姐吃的也是夠6的”。在接受我們採訪時也一樣，她會條件反射地說出“我的媽呀”、“哎喲”這樣的感嘆詞。
雖然從大二開始，亓浩開始接觸美妝，喜歡嘗試不同色號的口紅。但對於自己的這一改變，亓浩挺坦誠，“以前把自己當作漢子養，但後來發現，為了避免別人叫你阿姨，女孩子還是要收拾一下。”
網上流傳的標題黨和捕捉的照片，讓亓浩變成了青春校園裡的“籃球女孩”的人設。但事實是，亓浩更像是站在“女神”對面，一個freestyle的普通人。有點逗比，有點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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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浩自帶的這種漢子氣質，從小時候就表現的很明顯。
上小學時，亓浩最喜歡的球星是喬丹。當時家裡的衣櫃、牆壁都貼滿了喬丹的海報，像追星一樣。但亓浩的母親並不希望她打籃球，總覺得女孩子就應該學點女孩家的特長。所以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亓浩上遍了唱歌、跳舞、書法、電子琴、國畫等興趣班。
“舞蹈裡面先學的民族舞，沒過多久就去學拉丁，然後我又不想學了，又去學了畫畫和寫字。”亓浩的性格，好像真不適合這些。
迫於父母最後“必須學會一樣，才能學下一樣”的要求，亓浩把電子琴給堅持了下來，並把它考到了九級。這在當時是除了DJ之外，普通人玩電子琴的最高等級了。然而，就在亓浩拿到九級證書的一個月後，她基本已經不會彈電子琴了，半年之後，基本功只剩下認五線譜了。
“根本沒有理由讓人相信，我竟然是一個彈過九級的人。” 到現在，亓浩已經是一個完全不認識譜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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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走心的只有籃球了，特別是對比以前學過的這些特長後，亓浩深思後說，“打籃球到現在，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10歲，亓浩就被長沙麻園灣小學選中，這是當時長沙市的籃球訓練基地。那時候的亓浩，個子在班級前三，教練選中了她，想讓她成為籃球運動員。在亓浩的記憶裡，當時她們的小學女子籃球隊，連續多年獲得了湖南省第一名。
升初中後，亓浩進入了校籃球隊。但一場意外發生了。亓浩在一次訓練中不慎摔倒，尾椎骨發疼。心大的她一開始並沒有注意，跟著隊伍繼續高強度訓練。直到兩天後，她疼的無法下床，去醫院檢查後才發現，尾椎骨骨裂。這場意外，導致亓浩現在的尾椎骨突出2-3cm，並且終身不能恢復。
與此同時，她還面臨著中考的選擇。初中的亓浩身高只有168cm，教練認為小個子隊員在省內發展不太好，父母也跟著勸說，讓她專心學習考個好高中。為此，亓浩暫時放下了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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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亓浩順利考上了長沙一中。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去籃球場的路上遇到了後來的大學教練。教練覺得她很有打籃球的樣子，就讓她繼續拿起籃球。
重新開始打籃球的生活後，亓浩會在週末去長沙798這些公開式的籃球場打野球。她不刻意挑熟人打，倒是會和不認識的男孩子，或者經常在外面打野球的人過過手。
這種比賽是很自由的，不用在乎是否會受傷影響訓練。在這期間，她還加入了一個女子籃球俱樂部，“按規模來說，這也不算很嚴格的俱樂部，就是一群很愛打球的女生聚在一起，沒有工資，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群，群裡聚集著一兩百人。”
這些女生平時會組織比賽，亓浩在這裡打了半年時間，後來因為中學校隊也要參加訓練和比賽，時間上不允許了，她才退出。
高考時，亓浩以高水平籃球運動員身份考入了湖南師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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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亓浩是校籃球隊的一名CUBA球員，每天的訓練時間在2小時以上，一般會在晚上七點至七點半結束。如果遇到比賽，時間就會更晚些，要到晚上十點。
在CUBA官網上，我們發現，亓浩的技術統計數據都為0。對此，亓浩的解釋是，她目前還沒有上場的機會，在隊裡主要負責場下安排和助理工作，比如幫隊裡報名參加比賽，或做一些幕後工作。
總之，她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取決於隊裡打比賽時的需求。“這個東西要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總不能用得2分的人，去換下能得20分的人。這個定位我一直都擺的很準，一場比賽，我不是非要去體現出什麼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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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判走紅後，亓浩的教練和老師，都建議她往專業裁判的方向發展。原因有兩方面，一是受限於亓浩的身體條件與籃球水平，很難走上職業球員道路。另一個則是目前湖南省國際家裁判與國際級裁判是稀缺狀態。
據《三湘都市報》報道，2015賽季，CBA共挑選了65名裁判員執裁，國際級39人，國家級26人，其中，湖南籍的裁判員僅兩人。
每年，湖南省體育局會根據各市區實際情況與需求主辦三至四場一級裁判員培訓班，每年都會有將近200人通過考試。但一級裁判員若想成為國家級裁判就艱辛得多，國家體育總局每兩年組織一次考試，分配到湖南省的名額一次只有兩至三人。
國際級裁判的考試則更少，同樣每兩年考試一次，國家體育總局每次都只會從300餘名優秀國家級裁判中推薦5人左右去參加考試。2015年，湖南省共有現役國家級裁判不到20人，至今沒有國際級裁判。
亓浩說，期末考試結束後，她就會跟著中南大學的李學軍老師學習裁判知識，先考取一級裁判員證書。
李學軍是國家A級籃球裁判員，同時也是湖南省籃協裁判委員會主任，曾擔任過第16屆廣州亞運會的籃球裁判員，以及CBA聯賽等國際大型賽事。
在接受我們的採訪時，李學軍說，“目前還沒看過亓浩擔任裁判的比賽，但走紅對她肯定有點幫助。準備先讓她跟著中南大學的裁判初級班，學習理論知識和裁判基本手勢，紮實基本功。”
另外，雖然在目前的裁判格局下，有人可能學了一輩子也沒成為國家級裁判或國際級裁判，但重要還是看個人功夫，亓浩是有機會的，“功夫到了，就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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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完亓浩後，我想起了之前發生在朋友圈的一個小插曲。我和她的一位共同好友，轉發了東吳隊員肖鯤的一個報道。肖鯤是北大的足球特招生，現在在中乙踢球，因為與上港隊的一場比賽表現突出，備受關注。肖鯤畢業於長沙雅禮中學，這個朋友轉發時附帶了一句“評論裡，長沙一中的人，來踢雅禮中學的館了”。我看到亓浩在底下參與了評論，“我是一中的！”
雅禮中學有肖鯤，長沙一中有亓浩，而且，兩人都是95年出生。所以，我忍不住想將他們倆做個對比。
肖鯤，喜歡足球，高中時，每天晚上學習三小時，練足球兩小時，最後以441分的卷面分和男子足球招生測試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北大。大學後，除了加入學院的男子足球隊，參與院校比賽，他還主動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實力更強的男足隊，加強訓練。
他想成為中國足球體制裡的一個例外。他在足球上的追求，是能踢上職業比賽，儘管在大學中，業餘的足球訓練很難支撐起職業水平，但憑藉著在足球的大量投入，肖鯤通過了中乙俱樂部的試訓，畢業前就成為了一名職業球員。
亓浩喜歡籃球，以籃球特招生進了湖南師範大學。在每天下午的專業課與籃球訓練時間相矛盾時，她首選籃球訓練，但就目前的身體與技術條件，亓浩很難走上職業球員的道路。
這裡，想對比一個有點唏噓的例子。今年，CBA首位狀元方君磊結束了他短暫的籃球職業生涯。92年的方君磊，曾代表西北工業大學男子籃球隊在CUBA聯賽上征戰了五年，帶領球隊4次進入全國8強，2015年，他以選秀第一順位被重慶翱龍籃球俱樂部選中，成為CBA首屆選秀大會狀元秀。
但方君磊在CBA上僅出場一次，2.3分鐘，得到2分1次助攻。2016年，方君磊宣佈退役，目前在長沙的新華書店就職，負責渠道拓展工作。
亓浩對於自己在裁判上的意外走紅，給的理由很簡單，“網友們比較給面子”。但這，確實意味著她多了一個選擇的機會，比如，從籃球運動員改做裁判。
亓浩和肖鯤，都是中國高校特招生的特例，只不過，紅的方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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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亓浩交流前，我以為這會是一個像打進WNBA女博士邵婷那樣的故事，追求著籃球夢，有很多勵志的事。
但在我們聊了40分鐘後，以及之後連續幾天蹲守她的直播和微博，我感受到的是，這是一個有點好玩的小姑娘，真實單純，喜歡籃球，但在機遇與現實面前，她不需要自我包裝。
這樣的故事，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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