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美劇《疑犯追蹤》有句臺詞:“You are being watched!”(你正在被監視)

別以為美劇離你太遠。

自2015年監控攝像頭接入雲端開始,中國步入“全民直播”時代,人均每天被監控攝像頭拍到300次

大多數情況下,你毫無察覺。

今天Sir就要說一部,由無數個“你”,在不知情中完成的電影——

《蜻蜓之眼》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在今年的洛迦諾電影節上,一舉拿到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

但它卻是一部“三無電影”。

無“導演”,無攝像師,上鏡的角色也毫無演技可言。

先來看幾張“劇照”——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咦,為什麼畫面如此不專業,還有精確到秒的日期標記?

你猜到了,那是監控攝像頭。

本片沒有一個鏡頭,是導演自主拍攝的。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導演徐冰,本是視覺藝術家。

代表作《天書》,生造4000多個無人能懂的偽漢字,再以活版印刷,表達對現存文字的遺憾。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17分鐘動畫短片《漢字的性格》試圖探討漢字演變跟民族性格的關係。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蜻蜓之眼》與其說是他的首部電影,不如說是他的又一件藝術作品。

它挑戰觀眾對電影的認知,也挑戰電影的既定邊界。

徐冰跟20多人的團隊,從上萬小時看似沒有關聯的公共監控素材中,“破譯”出了一個完整故事。

甚至連“龍標”也湊齊了。

像這樣——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據說,蜻蜓的複眼多達20000個。

它們各自所見,拼出了事物的全貌。

山上山下

女孩蜻蜓住在山上寺廟修行,但香客漸多,寺廟不再寧靜。

金錢利益驅動,寺廟管事不惜破壞風水,大興土木擴建,蜻蜓決定下山。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可是,山上的秩序正被金錢瓦解,山下又能好到哪兒去?

一路上,雷劈、車禍、塌陷等意外事故……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僅僅為獵奇?

影像傳遞出的不安和不適,拉開了更加凶猛無序的山下世界的序幕。

蜻蜓的第一份工作,在乳品廠。

但她不是那種打份工領份薪水就滿足的女孩,久而久之,她竟從那些奶牛身上看到自己。

嘆息它們活著的意義,就是侷促在不見天日的狹小廠房裡產奶?

也思考自己生命的意義,難道就是窩在這裡每天機械重複勞動?

於是某天夜裡,同病相憐的蜻蜓偷偷放走一頭奶牛。

它和蜻蜓一樣,逃出去,卻遇到更糟的困境。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部分畫面中,人物、車輛和物品都會被加框鎖定,標註屬性和行為等信息。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這是一部既真又假的電影。

它每個畫面都真實地發生過,在被導演重新註解後,又成為了另一個版本。

用導演的話說,電影傳達的是:我們所生活的現實的無從判斷和暗藏危機。

弱肉強食

離開乳品廠,蜻蜓來到第二站,乾洗店。

身邊多了個追求者,乳品廠的技術員柯凡。

相比封閉乏味的乳品廠,蜻蜓在乾洗店見識到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包括一名刁蠻貴婦。

貴婦是乾洗店常客,藉著一張整容臉攀上高枝,平日裡頤指氣使,更因一點小事對蜻蜓發難羞辱。

小店員和大客戶之間,老闆選擇後者,蜻蜓被辭退。

隨後,男友力Max的柯凡,開車報復貴婦。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在原始素材中,前車司機發瘋似地衝撞後車(因為追尾後雙方發生口角),由行車記錄儀拍攝下來,畫面也跟著車身劇烈抖動,竟有不寒而慄的臨場感。

誇張嗎?

若說是電影,似乎太誇張了,但現實恰恰比電影更誇張、更荒誕。

在《蜻蜓之眼》中,柯凡的野蠻行為,實際上是替蜻蜓(也許還有自己)遭受的不公,進行一次宣洩。

整容和壓迫

洩憤事件後,柯凡入獄,蜻蜓還要找新的工作。

去服裝店,別人覺得她沒法招攬生意。

去餐廳,又當不上前臺,只配做服務員。

老闆娘:月薪五百。

蜻蜓:外面不是寫著兩千嗎?

老闆娘:你沒看到要五官端正嗎?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幾番受挫,回想洗衣店貴婦的光鮮,再看看自身遭遇,蜻蜓終於被山下的世界改造了,她決定整容。

蜻蜓,再次跟乳品廠的奶牛劃上等號。

激光超導塑形讓牛的乳房個個都是標準尺寸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真是科學與生物較量的偉大勝利啊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為讓奶牛多產奶,通過“塑形”達到“標準”;而蜻蜓,也藉助整容去貼合社會對美的標準。

科技,原來是幫助人改造物質世界的。

然而沒想到,人反過來也被物化了。

現在這社會真是把女人往死裡整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社會將那個來自山中、不染紅塵的蜻蜓埋葬了。

於是,網紅界多了一名女主播——瀟瀟。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虛構和真實

《蜻蜓之眼》的故事,無非是一個求而不得的愛情故事,更值得討論的,是它的形式。

重新定義了現實主義。

情節起承轉合,當然是編劇手筆;影像素材,則源自真實監控。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這比任何高明的編劇技巧、細膩的表演方式都更現實主義,甚至無需還原,因為就是現實本身。

重新審視生活的真實性。

導演徐冰說,“今天的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攝影棚”,記錄下急速變異的人類社會的現場。

前不久就有一條微博爆料,學校在教室安裝了攝像頭,家長可以付費觀看自己的孩子上課。

就在有的人還為這種“可視化管理”叫好時,Sir卻隱隱感覺,《黑鏡》的某一集似乎正在上演。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來自@阿駘 的微博

你想說,幸好老子畢業早?

可你想想看,平時的受監控程度,真的好到哪裡去嗎?

不只是被動監控,還有主動的——

主動安裝行車記錄儀,主動做直播讓別人“監控”……就像《蜻蜓之眼》中呈現的一樣。

需要說明的,反思不等於反對。

Sir當然不否認監控的作用。比如行車記錄儀可以幫助事故定責任,監控記錄已成當今第四大刑偵破案手段,提高了破案率。

但我們不該忽視,除了向前狂飆,這個世界還需要駐足沉思的人。

不該忽視,科技進步伴隨的倫理困境——

個人隱私與公共安全的界線到底在哪裡?

整容,是“做更好的自己”,還是為了應對越來越多被觀看的壓力?

做一個好人,是真正出於內心的善,還是在眾“目”睽睽下不得不表現良好?

……

《蜻蜓之眼》語出驚人地提醒道,我們的生活現場,正在被徹底地改造。

這部充滿質疑與憂思的電影,或許註定不會“好看”,也無法在院線上映。

但比起取悅大眾,藝術家的職責更在於製造不安。

別忘記了,是什麼原因,讓楚門對那個人人都取悅於他的鍍金世界,背過身去。

真人版《楚門的世界》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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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吃下水的美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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