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東華門外尚有夜市的時候。每逢天色擦黑，華燈初上。家裡人便會帶著我，於各種小吃的海洋裡徘徊。如今還能記起：30年前的羊肉串，是用真羊肉串起來的；而30年前的炸灌腸，則真能裝得冒了尖。在夜市中逛遊，能令我停下腳步、駐足逗留者，大概要首推奶油炸糕了——好大一盒，足有八九個開外。每隻都炸得酥脆爽口，再饒上一大勺糖。我端著個塑料飯盒，一邊拿牙籤挑著吃，一邊四處張望。東華門外，一水兒地老樓，在無數個遮雲避月的夜晚，個個都顯得灰眉土眼。唯有那座暗紅色的“新中國兒童藝術劇院”，西式的建築風格，在街邊路燈的掩映下，散發出異域的神采。吃著奶油炸糕，看著兒藝大門，就感覺是那樣的合轍。
說實話，我來東華門夜市，早已數不清次數了。但走進兒藝劇院，卻只有一回：觀賞兒童劇《馬蘭花》。這戲可是很有些年頭了。據我爸爸說，在他小時候，就已然看過。到了我小時候，接茬兒看。更為奇絕的是，那些活躍在舞臺上的“小演員”，是從我爸爸的童年起，就已然粉墨登場了的。到我上小學那會兒，他們居然還能活蹦亂跳地——扮演老狼、小猴兒之類的角色。不僅能在臺上折騰個把小時，還可以跟小朋友們在臺下互動，來個“雞奔狗跳滿場飛”，真是不易。看完了戲，家人問我記住啥了。我脫口而出：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兒在說話，‘請你馬上就開花。’
其實在那時候，我被領到劇場裡看戲，機會還是很多的。但那些所謂的“大戲”，都太深奧，看跟不看沒啥區別。反而是這不太艱深的《馬蘭花》，能讓我記憶至今。1986年，一部叫《四世同堂》的電視劇，曾經風靡全國。在該劇的眾多角色裡，我最喜歡看的，就要屬李婉芬扮演的“大赤包”了。據我奶奶說，這“大赤包”就住在史家衚衕，與我們家相隔不遠。某日午後，我正在家門口犯愣。只見李婉芬，從隔壁的人藝宿舍大門裡走了出來。我揉揉眼，對，沒看錯。就是她！於是跑了過去，跟在“大赤包”屁股後面，像個小夥計。她在前面走，我在後面叫喚：“大赤包，大壞蛋！大壞蛋，大赤包。”李婉芬回過頭來，皺緊眉頭，看看我：“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沒流兒。”說罷，匆匆忙忙地往前走。我追了會子，累了，跑進家門喝水。奶奶問，“跟誰吵吵呢？”我答是“大赤包”。奶奶瞪我一眼，“人家也沒招你，跟那兒瞎嚎什麼！”一句話，嗆得我不言語了。
要說起來，我爸爸他們那輩人，跟“大赤包”在內的北京人藝演員，還是很熟識的。因為是“左鄰右舍”，所以打小就玩在一起。於是我也自小，便知道了主演過《駱駝祥子》的李翔、《龍鬚溝》中的於是之、《伊索寓言》裡的呂齊、《譁變》中的朱旭、《狗兒爺涅槃》裡的林連昆、《蔡文姬》中的朱琳、以及《茶館》裡的藍天野、鄭榕和黃宗洛。老演員就是老演員，渾身上下都是戲。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有範兒。“手眼身法步“，樣樣不缺。等我上了高中，這批老演員，大都已經離開了話劇舞臺。在劇場裡，所能見到的，是《天下第一樓》中的譚宗堯、《鳥人》裡的樑冠華、《白鹿原》中的宋丹丹、《李白》裡的濮存昕，還有《窩頭會館》中的楊立新。
在這些人當中，我想聊幾句的，是宋丹丹。別看她被譽為中國小品界的兩朵金花之一（另一朵，則是蔡明。）但在話劇舞臺上，她的表演藝術，更可謂是如火純情。儘管一直以來，只要看到她出場，我就會與一大群觀眾，不自覺地樂上一氣兒。但過不了三五分鐘，她那精湛地技術，便能將我拉入情景。這是好演員的魅力所在。在《茶館》裡，她是風流嬌媚的小丁寶；在《白鹿原》中，她是放蕩潑辣的田小娥；在《萬家燈火》前，她乃久經世事、卻又玩世不恭的齊老太太；於《窩頭會館》內，她為受盡折騰、但仍能笑對人生的“暗娼”田翠蘭。我喜歡看她的戲，看得如醉如痴。當然，她演得也是如醉如痴。借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就是：每當鐘聲響起，（人藝舞臺）大幕拉開的時候，我發現，我又活了。
如果說，喜歡話劇，是因為“近水樓臺”；那麼，喜歡曲藝，則是由於“耳濡目染”了。自打很小的時候，家裡的話匣子（收音機），就總被奶奶調到曲藝類節目的波段。於是乎，我整天價陪著奶奶收聽的，都是各色鼓曲，與各種評劇的選段。其中，鼓曲裡最好聽的，是董湘昆的京東大鼓，和關學曾的北京琴書。說起關學曾，一般聽客都還記得。尤其是他那出名的《鞭打蘆花》。而這董湘昆，或許早已經被人們遺忘。然而，就在幾年前的春晚上，馮鞏與郭冬臨所唱的那首“火紅的太陽剛出山，朝霞佈滿了半邊天。公路上走過來人兩個，一個老漢一個青年。張老漢今年有五十多歲，後跟他的女兒叫張桂蘭。。。。。。”便是出自董老的名段《送女兒上大學》。
除卻鼓曲，那帶有濃厚唐山韻味的評劇，也是讓人百聽不膩的。我所熟悉的評劇大家，有《花為媒》中的新鳳霞、《楊三姐告狀》裡的谷文月、《劉巧兒》中的劉秀榮。還有一位，就是以扮演旦醜著稱的趙麗蓉。前些時日，由於外出遊玩累著了，我便宅在家中“休養生息”。那時候，閒來無事，我竟然一氣兒連著聽了二十多遍“楊三姐告狀”。其中的經典唱詞，也讓我背了個滾瓜爛熟。這便是：
尊廳長休要怒氣發， 容我三娥把話答， 說什麼中華民國七八載， 年年戰亂把人殺， 這本是國家的大事我不懂， 我卻知殺人償命千古一理是王法。
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 可憐她無辜的被人殺， 民女我捨死忘生來我把官司打， 您怎知殺人的凶犯出在富豪人家。
村也不敢管哪縣也不敢拿。 他們手眼通天財勢大， 買通了髒官把我欺壓。
我頭堂的狀紙被摔下， 二堂把我的哥哥押， 三一堂懷揣鋼刀拼一死， 髒官才把那傳票發， 四一堂他們父子全到案， 他逼我了結來畫押， 我萬般出在了無計奈， 到天津專呈叩見您老人家。
我見您耳不聾眼不花 ，為什麼拿著人命當笑話。 你容那殺人害命貪贓賣法就在你的眼皮下， 人說您湛湛青天是睜眼瞎。
您若是沉冤雪，狀準下， 人誇您懲貪官除惡霸， 辨是非正國法， 不愧是公正廉民鐵面無私勝似那包公三口鍘。
民女說的是句句是實話， 望求我的廳長細追查。
得了，不多說了，還是您自己尋來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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