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情深緣淺不得已


大學同學畢業二十年聚會,晚宴快結束時孟同學給大家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首陸游的《釵頭鳳》。

釵頭鳳

宋 · 陸游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這首詩是南宋詩人陸游寫於紹興禹跡寺南的沈園,那是他和前妻唐琬曾經遊園的地方。

寫詞的那天踽踽獨行的陸游又一次遇到了唐琬,但她的身邊已然有個他,陸游日夜思念的人陪著她現在的丈夫趙士程也在沈園。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陸游如今滿眼的落寞。之前科舉不利,陸游的母親曾歸咎於他的妻子唐琬,並強行拆散了這對恩愛夫妻,為陸游另娶王宛今;後來唐琬也在家人的主持下嫁給皇族趙士程。

男婚女嫁,各自別過,多年之後,陸游仕途依舊不順。當他再來到曾經和妻子唐琬共遊的沈園,再次遇到唐琬時,多年的思念轉化成一條長長的藤蔓,纏繞住了唐琬那顆依然放不下的心。

唐琬徵得趙士程的同意,給陸游送去了酒菜,那酒是他們曾經共飲的那一種吧?那菜也是她曾經精心為他烹製過的幾種吧?往事歷歷,曾經紅潤的手給他斟過的黃藤酒,如今只能自己獨飲了。

春天來了,滿城的春色在他的眼中和心中只剩下了柳樹。“折柳相送”嗎?恐怕他已經沒有了這樣資格;想留住她嗎?曾經怎樣的努力過,依然徒勞,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各自婚嫁,只有把思念傾注筆端吧!

“東風惡,歡情薄”,東風是喻指他的母親吧,那本應該是溫暖和煦的東風,怎麼突然就“惡”了呢?古代女子不是沒有地位嗎?怎麼能決定兒子的終身大事?

讀《孔雀東南飛》,那個焦母不是也強行拆散了劉蘭芝和焦仲卿,使他們雙雙殉情的悲劇發生嗎?雖然每個朝代女子地位不盡相同,但在家中能夠掌握話語權,一種情況便是像焦母這樣,寡母獨子,一個女子要撐起家,獨自撫養大孩子,在當時社會中生存下來只能越來越強勢和跋扈。

另一種便是像陸母這樣有家族背景做靠山的。陸母是北宋名相唐介的孫女,陸家雖然也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但較之唐家無論是權勢還是財力都要差一些,所以陸母在家裡是有話語權的。

就如同《紅樓夢》中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女子地位也不一般。賈母是史家嫁過來的,王夫人和王熙鳳是王家嫁過來的,薛寶釵是薛家的姑娘,她們在賈府中就可以掌握話語權,其他嫁過來的女子很少有機會表達意見。

陸母可能是因為覺得兒子和媳婦太過恩愛,耽誤了兒子的學業;抑或因為兒媳遲遲不育,犯了“七出”的第一條“無子”。總之,拆散了這對有情人。此刻陸游只有長嘆“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天依舊,沈園還在,可是曾經一起相偕遊園的人卻瘦了,那個他放不下的女子是不是也曾經因為思念而淚溼手帕呢?曾經的海誓山盟終成空,寫一封信吧,卻無處投寄,罷了,罷了,情深緣淺不得已。

唐琬後來讀到了這首詞,據說也和了一首《釵頭鳳》。


《釵頭鳳》|情深緣淺不得已


釵頭鳳

宋 ·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她也一直不曾把他放下,那個時代陸游可以科舉,可以求官,可以遊歷,他的世界很大,她只是他心口的一點硃砂痣。而唐琬只能囿於深閨,周旋於夫家,咽淚強歡,她的世界很小,他佔去了大半。唐琬終究還是沒能瞞過自己的身體,在鬱郁中早逝了。

陸游用一生在懷念這個女子,直至老死。“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春天又來了,七十五歲的陸游站在沈園又想起那個人,那段情,其時唐琬去世已經四十年。八十四歲時他寫“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在生命的盡頭,不知他有沒有把她放下?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會藏著一些情感,牽絆一生,這種情感不限於愛情。

比如親情,龍應臺的《目送》成為名篇,是因為文章的情感可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她還有一篇文章《寒色》,寫盡了人生的離別,父母告別兒女,夫妻分離或者告別二人世界……家,從來都不穩定,不斷變化著,最後,人,一個一個走掉,通常走得很遠、很久,但牽掛從未離開。

友情呢?一生中不同階段總會有朋友,但大多是漸行漸遠,人生的“東風”太多,總讓人聚少離多。

同學聚會終究也是會散的,二十年沒見過面的孟同學一直在用手機拍照,他可能想更多地留住這一刻。他朗誦的《釵頭鳳》何嘗不是被賦予了另一種情感,是對當下的感慨呢,人生就是這樣聚少離多,但人走不出自己的過去,大學四年共處的時光,恐怕留在了每個人心中。

才華出眾的王同學為聚會寫了一首詩:

往事依稀在,昨日影如漣,

曾拂楊柳處,殘月照無眠。

知交半零落,再聚意闌珊,

相見話肺腑,把酒盡餘歡。

年少曾逐夢,縱馬出鄉關,

健筆抒壯志,弘毅染雲天。

狂歌猶未老,青春永不散,

闊別二十載,歸來仍少年。

“歸來仍少年”,以彼此為參照,我們都覺得自己青春不老,見面時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發自肺腑地說:你沒變。就如同唐琬在陸游心中從未變過,一同成長,見證了彼此的青春,那一段回憶中便永遠是年少的樣子。

離別那一刻,我想起了席慕容的《渡口》:

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從此生根/浮雲白日/山川莊嚴溫柔 /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華年從此停頓/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一生中留不住的就存在心裡,留在筆端吧,就如同陸游對唐琬,多年之後人們還在訴說著那段悽美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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